江湖未满

　　天门派中，小满这一辈的入室弟子不少。掌门罗亦霄收了四个徒弟，谭亦池收了俩，叶玲珑倒只有一个白可可，可到了简亦修这边加上小满又多出四个来。所以这一辈的排行便有些说不清了，为了方便大家记忆，除了罗亦霄的大弟子沈怀瑾是被公认的大师兄外，其他人之间多以姓氏冠以师兄弟或师姐妹相称。

　　行了拜师礼又给李师叔祖磕了头，小满才有功夫跟各位师兄师姐们正式相见。颜怀素、张怀春等人是小满早就见过了的，这回主要是见见罗亦霄的大弟子，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代掌门沈怀瑾，另外还有罗亦霄的二弟子范怀悯，谭亦池的二弟子张怀萍。

　　沈怀瑾今年已经十六了，身为本派的嫡传大弟子，估计是打小就被非人的严格要求的。十六岁的少年看上去沉稳大气有余灵巧鲜活不足，哎，果然在罗掌门的高压之下不好混啊。范怀悯中规中矩，模样气度都比沈怀瑾差了一些，夹在中间估计也是个小透明。张怀萍长得......居然与某半道反水的小少年有几分相似，只是明显厚道一些——至少表面上如此——小满后来才知道这俩货原是堂兄弟，怪不得那日那些小弟子们总“小张师兄，小张师兄”的叫，原来还有个大张师兄呐。

　　小满身为最小的小师妹，只能是恭恭敬敬地见过这些老大们。众人不免又说了些客气鼓励的话，场面一度十分热烈，除了白可可和张怀春这两个异类。

　　自从山脚下的碰面事件后，小满觉得白师姐瞧自己的眼神总是怪怪的，这似乎让她摸到了一些这位傲娇小少女的命脉。呵呵，哪个少女不怀春呐？可是白师姐，那啥真的不可取！

　　某位叫怀春的就不用说了，从始至终他对简亦修收小满为徒这件事是200%的反对的，奈何小破孩儿一个没人鸟他。小少年也就只能从摆摆脸色、；冷嘲热讽中找点平衡感了。

　　小满点了一下人头，咦，是不是还少了一位呐？那可怜的娃不会是透明到被遗忘了吧？

　　“这样难得的日子，可惜傅师兄不在啦......否则就都齐了呢。”

　　罗悠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这一声有些失落的娇叹正好解了小满满肚子的疑惑。众人听闻，顿时也纷纷露出颇为遗憾可惜的表情，叹息连连。

　　哦，原来是人不在了......啧啧，真是可惜了呀。

　　“哼，我师兄若在这里，一定不会同意师父收这丫头为弟子的。”张怀春恶狠狠地道，话里竟有丝掩饰不住的委屈，眼圈儿貌似都有些泛红了。

　　小满也没为这不留情面的话发飙，她还在同情张小少年呢——没个亲兄弟疼的娃就是可怜啊，有了委屈也没人肯出头，打架都还少了几脚帮忙的窝心脚呢......

　　张怀春当然委屈，这丫头一来就坑了他一次，不就是一葫芦的酒么？至于么至于么？居然威胁他，拿他当枪使！关键是，这事儿师父一早便知道。他根本就是白白替她卖命，还落了一身不是，被训得体无完肤！他能不委屈，能不苦逼吗？这根本就是在蔑视他的智商！这回被她如愿以偿地拜了师，他以后还能落着好么？

　　张怀春那个气啊，如果傅师兄在，早把这丫给解决了，哪能出这么些幺蛾子。

　　“怀春......”

　　傅师兄不在，颜师兄还是在的，他当即一个淡淡的眼神一瞥，温和的声音带着三分警告七分叹息。张怀春立马闭了嘴。

　　小满眸光一亮，若有所思：这个颜师兄好像也并非如表面般小白兔一枚，温润无害呢。

　　午宴结束后，江湖各门派的大佬们陆续启程告辞了，人家也不好意思一直待在这儿蹭吃蹭喝的，况且目的已经达到——这回天门派收这个关门弟子到底是实打实的，那个叫郑小满的小姑娘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嗯，只要了解这些便够了，还有留下来的必要么？

　　于是，大伙儿都吃饱喝足顺便带了点作为回礼的天门山土特产，红光满面、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江湖上就会多出数个关于天门派关门弟子郑小满的传说，然后再渐渐趋于平静，直到天门派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

　　这一招确实是高啊，一个看起来不那么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关门弟子不但打消了那些人的顾虑，暂时化解了天门派如履薄冰的境地，而且间接杜绝了多少少年人上门拜师的可能，至少短时间内天门山脚下是不会出现拿着各种奇怪束脩的小少年或小少女了。

　　罗亦霄和简亦修很为能有这样一个智囊师叔感到庆幸，李师叔却在忘尘居打了个喷嚏：你们不要崇拜我，我也只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

　　小满并不知道这场拜师仪式的真像，她正为得了半日假而暗爽不已。天门派的正式课程要到明天才开始，简亦修便好心地放她回了趟小柳村。天伦之乐，人之常情，他也没有拦着人一家子团聚的道理，只是说好了要在天黑前赶回来。

　　小满带着小梨跟着临时被指派来充当保镖兼马车驾驶员的颜怀素，欢快地登上马车回家去鸟。
　　说起小梨，就是那个当时领着小满去饭堂蹭点心的小侍女，是简亦修拨给小满的。据说也是天门派的规矩之一，每个入室弟子都可以自带或分配到一个丫头或小厮，帮你分担些内务。与其说这是为了严格控制门中人口，还不如说是为了防止某些“二代”们将奢靡之风刮到天门派来。

　　还是据说，曾经的某年有位仁兄刚刚入了师门，家里就给他快递了两个丫鬟，四个小厮，八个护卫过来，把当时的掌门给惊着了，于是后来的门规中才加了这么一条。

　　小满家里没那个条件自带，简亦修也是想得周到，挥挥手便把之前的老熟人小梨给了她。

　　到了小柳村，郑屠夫夫妇居然在家，倒免了小满再往花满镇上的西市跑。老俩口早掐着手指算好了今天是女儿正式拜师的日子，哪里还有心思摆摊，一天都待在家里商量着等晚些时候去荷花家问问情况，哪里想到竟把小闺女给等回来了。

　　一家子自然是有说不尽的话要絮叨，颜怀素有些好笑地瞧着其乐融融的一家，自发自觉地示意小梨随自己退到了小院中望山野村景。

　　天色仿佛是在眨眼间便暗了下来，小满才刚兴奋地讲着去给李师叔祖磕头，小梨便已在院中轻声催促了：“姑娘，天快暗了呢。瞧着似要下雨，到时山路便不好走了。”

　　小满瞧了眼屋外有些阴沉的天，嘟嘟嘴对郑屠夫夫妇道：“我答应了师父天黑前回去的。”

　　“那是应该的，”郑屠夫心中自是不舍，可总不好让小女儿食言而肥，如此通情达理的师父可是难得呢，便也催促道，“你快些回去，免得简师父担忧。等有空暇，再回家来便是。”

　　小满难舍地点点头，在李氏微红的眼眶注视下与郑屠夫连声的催促中，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马车。郑屠夫这才注意到颜怀素与小梨二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着道歉，心中懊悔不已，竟让客人在门外坐了半天呢。

　　三人一路顶着声声闷雷赶回了霁新堂，刚刚踏上台阶，头顶一道凄厉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哗啦啦的惊雷方落下，倾盆大雨便纷至沓来。

　　几人先去简亦修处复命报了平安，便各自回了居住的小院梳理，准备去饭堂用膳。

　　小满现在带着小梨住在霁新堂东头的芙园，师兄们住在西边的芷园。两个人住一个院子难免显得空旷，小梨只能住在偏角的耳房里，隔壁还空了好多屋子，怪冷清的。若是师父再收些女徒倒还能热闹些，可惜啊自己正是关门弟子呐。

　　过了掌灯时分，小满都打算洗漱完了睡觉了，屋外的暴雨还没有要稍稍停歇的意思。小满让小梨下去休息，自己吹了蜡烛爬上床怔怔地盯着忽明忽灭的窗户。

　　窗纸透过淡绿色的床帏时不时闪进一道如白昼似的电光，映衬得小满整张小脸都煞白煞白的。院子里的风声呼啸着，哗哗的瓢泼大雨直吵得耳朵疼，打在几株芭蕉叶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很快又被连绵不绝的狂风骤雨湮没。

　　一夜之间，仿佛九重天上撕裂了一道巨缝，将所有恶果业障释放了个干干净净，等待着女娲之神再去弥补。

　　小满深深地打了个呵欠，折腾了好几日的小身板早已疲惫不堪，很快便迷糊了过去。

　　“咚”的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小满猛地睁开眼，这声音太近了，似乎就在耳朵边上，狠狠地撞击了下她的小心脏。她坐起身来，抓紧了身上的薄被。

　　屋外的风雨声已是小了许多，可时不时还是有闪电掠过，趁着一闪而过的昼光，她瞧得很清楚，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身影正扶着一只倒掉的梅瓶。

　　这......这是什么情况？

　　小满的心脏猛烈跳动，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来，双手死死抓着底下绵软的触感，控制着自己有些紊乱急促的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来。

　　有没有搞错？这里不是天门派吗？不是很拽很酷的天门派吗？为什么还会有半夜闯人屋子的蟊贼？老天爷，你不要开这么没意思的玩笑好不好？

　　那个身影转过了身，一顿，显然也是没料到屋内有人。两个人就那样直愣愣地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那人影往前迈了一大步，小满紧张得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直直往后倒了下去，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人上前迈步的动作一顿，停在了脚踏前，沙哑而粗糙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是何人？如何会在这里？”

　　他记得芙园不是一直都是空着的吗？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满听着那人的声音粗噶得仿佛被提着脖子的鸭子才会发出的声一般，说出的话却是平和的很，似乎还充满了困惑。咦，怎么和传说中的杀人灭口不太一样啊？

　　她偷偷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将被子盖在鼻子上，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理所当然地回道：“这是我的屋子啊，我自然在这里。你......你又是哪个？半夜三更闯他人房间！”最后一句指控的话气势明显弱了许多，喃喃的好像自言自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那人皱了皱眉，道：“我是傅怀璧，如何以前没见过你？”

　　傅......傅怀璧？那货不是已经死翘翘了吗？眼前的难道是只鬼？

　　“你不是死了吗？”待小满已经将这话问了出来，才觉不对劲，赶紧又将被子拉上，自己蜷缩成一团，胡乱闷喊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新来的，你别来找我！”

　　自从自己在这个世界重生以后，小满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有了新的认识，从无神论者彻底变成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傅怀璧微蹙的长眉皱的更深了，他不在的这两三个月霁新堂到底发生了什么？芙园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个人出来不说，居然还说自己已经“死”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在造谣？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哪个告诉你我死了的？”傅怀璧终于上前一步，挥开床前的薄纱帷幔，伸手就要去扯小满身上的被子。

　　小满顿感一股湿漉漉的冷气袭来，似乎还能听到水滴答滴答落在被子上闷闷的声音，忽然一阵大力紧紧地拉扯着她的被子，她惊得赶忙使劲卷住，四肢乱舞道：“你别带我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没活够呢！”

　　傅怀璧开始还不敢太使劲，听她这么一说，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火，不耐烦地重重一拉，整床被子都被他拽在了手中，随手一扔就飘到了床尾，只留小满一个小小的身躯佝偻着，闭着眼胡乱挥舞四肢。

　　小满只觉身上一凉，忙睁开眼翻爬了起来，躲到床脚就要大叫。还没叫出声，一只湿乎乎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将所有的呜咽全数堵了回去。

　　“别叫！”傅怀璧低低地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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