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小满眨巴着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少年。他头上的发髻已经散了开来，几缕乱发从额前垂下，上头还有水珠子在一滴一滴的滴落，外头明灭不定的闪电已经渐渐远去，忽闪间只觉得他的脸也在泛着光，显然脸上也全是水渍，衣服就更不用说了，捂着她嘴的那只手，袖子就贴在她的胸前，她只觉得自己的中衣前襟正在慢慢濡湿。

　　他的手很冰，与小满前世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的阿飘的描写很是相像，只是这触感......很真实，不是说阿飘都是没有手感，能够穿人而过的么？

　　房里一直没有点灯，小满瞧不清他的长相与此刻的表情，只是那双在黑暗中仍略显凌厉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里面闪着几点晶亮的光，隐隐似乎燃着一丝怒气，甚是有压迫感。

　　呃，也是，莫名其妙被人说成是个死人，误当成阿飘，修养再好的人都会发飙的。小满后知后觉地醒悟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呃，要不要道个歉啊？不过大哥你好歹先把手拿开再说啊，我的床就要水漫金山了。

　　小满再眨了眨眼，然后摇摇头，又马上改成了狂点头。

　　傅怀璧这才拿开了他的大手，人也退到了床外。小满顿感一松，捂着已经湿透的胸口深呼了好几口气。这才发觉此刻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大合适——自己还穿着睡觉的中衣呢，而对方好歹是个男人！尽管是没有熟透的男人，尽管自己现在这幅小身板也没什么看头，不过男女大防依然存在啊，她离七岁不同席也没几个月了，更何况内心还住着个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的女人。

　　她瞄了瞄床边衣架子上的衣服，内心正在挣扎，是不是先冲过去穿上再说还是就窝在这儿算了？
　　“穿上！”小满还在纠结，傅怀璧似是能读懂她的心思似的，直接拽了衣服抛了过来。

　　待披上衣服，小满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她从已经有些泛潮的床下下来，边穿鞋边问道：“师兄这个时候怎么会到小满屋子里来？”

　　“师兄？”傅怀璧喃喃地念了一句，挑了挑眉，“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嗯。”小满坐在床沿上，点了点头。

　　傅怀璧仿佛重新审视了她一眼，掉转过身往外间走去，说道：“路上雨大，我连夜回来淋了雨，芙园最近，我进来避避雨。”说罢，他又回转过身补充道：“以前都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你已经住了这里。”

　　这一路上，他都听说了师父要收一个关门弟子，是男是女，是高是瘦，姓甚名谁，他还真是没打听。原本想着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参加拜师仪式，给自个儿小师弟或小师妹撑撑场子，可是没想到......咳咳，路上还是出了点状况，再加上这一场大雨，才使得他半夜才回到天门派。他跟暗卫打了招呼，打算按老规矩先到芙园对付一夜，免得惊动了师弟们，哪里想到师父收的是个女徒。

　　“噢。”小满起身，算是礼貌地应了下。

　　“你这儿有水吗？我渴，喝完就走。”傅怀璧粗粗的嗓子沙哑地问道。

　　这孩子是在变声期吧......小满暗暗思忖着，蓦然听到他的声音，急忙回道：“有。”说罢，便也去了外间，将桌上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给他，道：“冷了。”

　　“无妨。”傅怀璧接过，咕咕几口便一杯水下肚了。

　　小满暗暗好笑，少年，其实你身上真的是不缺水。

　　傅怀璧放下杯子，握拳抹了把嘴，黑暗中的眼睛格外明亮：“师妹，还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一下，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已经......嗯？”

　　最后那个嗯字百转千回，里面透着的意思耐人寻味。

　　小满的身子僵了僵，喉头有些发紧，她可以直说是自己没有听出人家话里撒娇式的埋怨，也没有意会清楚大家的情绪吗？依照目前的形式，显然是......不太好吧？

　　“嗯......是......是这样的......”小满咳嗽一声，嗯嗯了半天也没敢说明白。

　　“嗯？怎样？”傅怀璧显然是不想放过造谣者。

　　怎样？你这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吗？

　　小满见混不过去，把心一横，闭着眼睛快速回道：“是我自己以为的，与别人无关！是我没有弄清楚大家的意思。”

　　傅怀璧挑挑眉，沉默了半晌道：“哦，那我先回去了。打扰师妹了，告辞！”

　　咦，咦，咦？就这样，就这样吗？刚刚明明还是一副追查到底，誓不罢休，然后再嘁哩喀喳......各种非和平、非和谐暴力场面的意思呢。这......这频道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小满各种匪夷所思，正在她愣神那会儿，傅怀璧已是打开房门离开了。

　　漆黑的夜色中，小满怔怔地站了会儿，空荡荡的屋子还是如之前一般没有一丝生气。傅怀璧好似从未来过。她摸黑爬上床，当触到那略微潮湿的褥子和被子时，这才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真是位神奇的师兄啊......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第二日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处处透着焕然一新的清澈。

　　此时此刻，小满已在霁新堂的前院扎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马步，事实上，这个时长非常水，她一次顶多能坚持半刻钟，然后要花比半刻钟更多的工夫来休养生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儿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酸软刺麻的痛感一点点蔓延到了腰上。

　　我勒个去，这修习武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这酸爽......简直无法想象！看来要成为一代女侠啥的，任重而道远呐......

　　“小满，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修习武艺还是需要循序渐进才好，不可一蹴而就。”简亦修不知道从哪里闪身而出，轻笑着慢慢走过来。

　　“是......”小满艰难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缓缓收了姿势，挪动双腿的时候差点儿一个不稳向后载去。

　　简亦修眼疾手快，及时伸掌在小满腰上一托，笑道：“小满一次能坚持半刻钟已是不错，为师当年一开始可是挨了你师祖不少训呢。习武之道贵在坚持，修习技艺的同时也是磨练意志。以后，便好了。”

　　小满哪里听不出师父是在安慰人呐，简亦修的武功造诣在天门派可是在掌门罗亦霄之上的，更别说叶玲珑，与自诩天才少年的谭亦池倒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这两人便是在整个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如此出色的人，今年才二十七岁，小的时候自然不会笨到哪里去。

　　“是，师父。小满记下了！”小满咬着牙，点点头。

　　简亦修眼中笑意愈甚，恰似一汪碧潭泛起点点涟漪，拍了拍小满的头顶道：“走吧，为师带你去晓风林瞧瞧，你师兄师姐们都在那里切磋武艺。”

　　小满是后进生，自然跟不上她那些入门N年的师兄师姐们的进度，即使是只比她大一岁的罗悠悠都会像模像样地打一套拳法了，而她只能从最基本的马步学起。

　　晓风林是天门派西边的一处小树林，就在教武场的后头，已是属于天门山后山的范围，树林的另一头便是天门山著名风景区“美人崖”。天门派的弟子都喜欢一大早在这片树林习武切磋，顺便耍帅，于是便有了这个风雅的名字。

　　小满跟着简亦修刚入晓风林，便闻得一阵齐刷刷的喝彩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剑相撞之声。很显然，这些小少年们正在比武耍帅出风头，因为小满很快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傅师兄，你好厉害啊~”如此娇柔甜糯的嗓音一定是罗悠悠无疑。

　　“谁说的，叶师兄才是最厉害的！这招白云出岫使得当真是行云流水！”这一定是叶师兄的脑残粉白可可同学。

　　“哼，我师兄的临川探月才是精妙至极！”这是白可可一生黑张怀春小少年。

　　简亦修牵着小满的手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围观群众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纷纷抱拳行礼，恭敬地叫了声“师叔”。小满的感觉非常良好，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人群最里边的颜怀素与张怀春见了，也忙规矩地行礼：“师父！”看到了矮矮小小的小满，颜怀素笑道：“师妹也来了？”张怀春顶着压力，也不甘不愿地叫了声“师妹”。

　　“两位师兄好！”小满一视同仁，大庭广众之下她才不理会别扭小少年的臭脸。

　　那边对战得难舍难分的两位都发现了新出现观战的围观群众，“叮”的一声，有志一同地收了剑势，隔空对望抱拳行了礼便都往这边来了。

　　“师父！”

　　“简师叔！”

　　生来就是为了招惹无数桃花的叶怀琤自然是光彩夺目的，一袭雪白的长衫外罩一件淡金色的纱衣，腰系同色淡金腰带，背剑而立，笑意弥漫，宛若清晨第一缕探出皑皑白云的阳光。

　　他身旁的玄衣少年便明显深沉内敛许多，简约修身的黑色劲装衬得人身形修长挺拔，一对上扬的剑眉透着几许刚毅凌厉之气，底下一双狭长的凤眼深邃而睿智，仿佛能看透人心，下意识的便让人生出几分无处遁形之感。

　　这......这便是傅怀璧？

　　小满仰着头望着此刻才得以看清相貌的昨夜不速之客，看上去倒是个挺正派的人士，不太像那种思维跳脱的不靠谱少年啊——比如张怀春就是那种类型，这是小满一生的怨念——可为何昨晚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便揭过了她“冒犯”他老人家的事实？

　　傅怀璧早就察觉了师父旁边那双探究的目光，他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眼那矮他一大截的小人，眉毛不着痕迹地挑了挑，果然吓得那人忙不迭地低了头，他这才风轻云淡地偏过头来。

　　这一幕自然都落在了简亦修眼里，他拉了拉小满，笑道：“小满来见过你傅师兄，前几日他回家去了，你未曾得见。”

　　小满上前来抱拳一行礼，像模像样地假装初次相见：“小满见过傅师兄！”

　　“郑师妹有礼！”傅怀璧也十分配合，回了一礼。

　　他今日一大早便拜见了师父，这才得知这位小师妹的“英雄事迹”，又加上怀春一早上都在自己耳边唠叨数落这位新师妹如何如何，倒让他有些好奇起来。就昨晚的那一出，这小孩儿明明胆子小得很，却有那么大的主意，小小年纪就敢独自一人偷偷出来拜师。亏得师父与师伯是那样的打算，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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