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掌门已携所有入室弟子在天合殿集合，酉时正便要到忘尘居外向你李师叔祖拜寿。为师听可可说怀春带了一份大礼回来祝寿，故而亲自过来瞧瞧。”

　　温暖如春风扑面般的嗓音，正如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一面，带了点人世间的人情味儿，与薄情寡欲、高处不胜寒的孤傲仙人不尽相同。

　　大礼？莫不就是这个小破孩儿？白可可你添油加醋的本领又迈上了一个台阶！就连仙云客栈的说书老头儿都不敢这么编，知道吗？

　　张怀春在心底将白可可小心问候了一通，然后干脆利落地跪在简亦修面前，磕了个头恭声道：“弟子知错。弟子不该任性贪玩，延误师叔祖贺寿之礼。弟子愿去掌门师伯那儿请罪领罚。只是这位小妹妹诚心拜师，万望师父垂青怜爱。”

　　小满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瞧着张怀春，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般，真是没想到这个嘴贱耍滑的小破孩儿居然这么够意思呀，宁愿自个儿吃苦受罪也要拉她一把。咦，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当然，此刻的小满若是不顺着杆子往上爬还要继续在这里浪费脑细胞那就太对不起张怀春小少年舍己为人的美好品格了——甭管他是真是假吧。

　　于是，小满也顺势一跪，照模照样地磕了个头，无比真诚地道：“简师父，小满心甘情愿拜您为师，请您垂怜收留！以后小满一定好好学艺，乖乖听您的话！”说罢，她又磕了个头，“咚”的一声让听着的人都觉得生疼，然后拖过一旁的猪头，使出吃奶的劲儿举高捧到简亦修面前，吃力地道：“这是小满孝敬老师的束脩，请简师父收下！”

　　瞧着小满微微颤抖的双手，好心的简亦修颇有些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令侍者接过置于一边的桌上。伶俐的小丫头也许是出于好奇，自作主张地打开了结得死死的包袱，瞬时一颗巨大的猪头映入眼帘，惊得她当场瞠目结舌。在这般肃然雅致的堂屋中这样一个别具一格的束脩还真是......总之，场面十分之不和谐。

　　难得简亦修修养好，精致若雪的脸愣是没有破功。他微微一笑，拉起地上的小满，瞧着她有些紧张地抿着唇，脸颊上的两颗酒窝浅浅隐现，乌黑透亮的大眼睛水润润地泛着潋滟的光芒，那丝机灵狡黠藏也藏不住。简亦修竟有些微微的失神，眼前这双晶亮有神的眼眸里似乎暗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微微闭了闭眼，试图赶走脑海中的杂乱，睁眼后又是春光笑意：“你叫小满？家住何处？家中父母可知你来这里拜师？”

　　小满倒是没有察觉这位简师父的瞬间失态，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是花满镇小柳村的郑小满，今年六岁，我爹是镇上西市的郑屠夫，我娘是郑李氏，他们知道我要来这里拜师的。”

　　当然知道，估计正是现在知道了呢。

　　小满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一句，脸上还要装出六岁小女孩的不谙世事，她指了指桌上的猪头，神态憨厚可爱：“我家别的没有，猪肉倒是多的是。这是昨晚我爹刚杀的，请师父务必收下。猪耳猪舌做下酒菜，是顶好吃的。”

　　周围压抑的“噗嗤”声此起彼伏，显然是被这小女孩儿的娇憨感染到了。唯独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张怀春不屑地撇撇嘴，可真会装！欺负人不知道你之前是怎样的阴险狡诈，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吧？

　　小满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暗自得意地腹诽：都是同道中人，有什么好鄙夷的？我这虽装得辛苦，但若与你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你那脸才是六月天的天气预报呢。

　　“多谢你的好意，小满。恐怕......要叫你失望了，近日天门派皆无招收新徒的打算，我若要收徒弟，也得先向本派掌门报备呢。”简亦修一如既往的柔和目光中带着些微的安慰，这样小的孩子怀着满腔殷切而来，如此直白的拒绝之言是否太过残忍呢？

　　果然，满含期待如星辰般耀眼的眼眸在听到他的话后眨眼间便被失落湮没，简亦修低叹一声，望着垂下的小脑袋心里竟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揉了揉那头细腻柔顺的乌发。

　　天门派屹立百年不倒，靠的不仅是严苛的门规与精湛的武艺，还有亦张亦敛的行事作风。必要的张扬傲气是撑起百年大派的手段，但是适时的收敛也是洁身自好的技巧。

　　这十几年来，天门派出尽风头早已是众矢之的，名门正派眼热忌惮，邪魔歪道更是视为眼中之钉。师兄说的对，接下来的一二十年，天门派都不适宜再做一往无前的佼佼者了，趁此收敛锋芒，韬光养晦才是长久之道。

　　因此，尽管这两年来屡有名门子弟、少年英雄上山求艺，却都被他们师兄弟变着法儿的推拒了。实因江湖之局风险更甚从前，他们也不想弄得尾大不掉啊。

　　简亦修轻轻拍了拍小满地脑袋，低声道：“小满年纪还小，不妨回去跟着夫子再多多的读书。待过几年，天门派重新招徒，你再来拜师亦可。”

　　这般的推脱婉拒之词，一个真正的六岁小女孩儿也许听不出来，兴许还会听话地乖乖回去等待“过几年”的来临，小满若是信了那她就白活前世那二十几年了。她低着头，偷偷掐了把自己腰上的小嫩肉，再抬头的时候眼中已是蓄起了水汪汪的雾气，瞧着真是好不可怜。

　　小满低低抽噎着，嗫喏道：“简师父能不能不赶小满走？小满真的很想留在天门派的，不然让小满留下做洒扫丫头也行，烧火丫头也行......小满都会的......等到可以拜师了，小满一定第一个跑过来拜。”

　　哎呦，果然是个难缠的厚脸皮小破孩儿！

　　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怀春龇牙咧嘴地暗哼哼，拒绝的话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识相地赶紧滚下山，是要让小爷亲自赶人么？他偏头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冷不丁插话道：“师父，天色已不早，就快到酉时正了，弟子恐诸位师伯、师兄弟们等急。”

　　真以为他会好心地替小破孩儿说话么？一葫芦酒就坑了他一次，若是真让她入了门拜了师，岂不是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他若不是早就了解掌门师伯的打算，才不会那样放心大胆地说那番话呢。
　　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

　　小满一听这话茬就顿感不妙，奈何自己正在人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旁若无人的公然与张怀春干仗，只得咽下满肚子愤懑，泫然欲泣地去瞧简亦修。

　　简亦修已是微蹙了眉，有意无意地瞧了张怀春一眼，待将眼眸转到小满这里又是轻和如春风，好似多年养成的习惯一般：“小满才六岁，这般小的年纪在家里爹娘疼爱都来不及。若来这里做侍女，岂不是徒惹双亲心疼？况且天门派有门规，不收十二岁以下侍婢，十岁以下侍童，小满这个年纪要做洒扫丫头是万万不能的。眼下我与怀春都要去天合殿见掌门，恐招待不周，不如我让人送你家去，以免你父母焦心？”

　　很好，张怀春丑陋的目的达到了！

　　小满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趁势狠狠瞪了过河拆桥的张小少年一眼，抽抽噎噎着平复下了心情，一双微红的大眼瞧着简亦修，万分委屈道：“是小满不好，给简师父添麻烦了，小满这就......”

　　“咕噜......咕噜噜......”

　　小满敢举手发誓，她绝对绝对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者其他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才故意发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声音的。从早上天不亮便起床，一路去了西市，又赶到东头的天门山，再和张怀春打嘴仗唠嗑，整整一天下来她既紧张又兴奋，都忘了吃饭这档子事儿。也亏得这副小小的身躯竟然有如此毅力，扛着颗猪头走了这么些路。

　　这样尴尬的事她也是不想的，不过瞧着简师父先是狐疑后又了然的神情，似乎也许大概这也算是一件意外的好事儿吧？小满摸着自个儿的肚子，偷眼觑着光风霁月的男子，那小眼神十足得无辜。

　　简亦修笑弯了眼，咳嗽一声道：“是我的不是，今日恰逢我派长辈寿诞，哪有将客人往外请的道理？不知是否有荣幸请小满留下与我派同庆？稍后我让人知会令尊令堂一声，以免二老挂心，待寿宴结束后，再让怀春亲自送你回去，如何？”

　　小满脸上的神情愈发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出了糗倒让人家揽了错处去，还说得这般好听，心中满满的感激。再加上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能多留一刻便多一分机会，兴许待会儿寿宴上人家酒足饭饱一高兴便答应了呢？

　　于是，她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简亦修唇角轻勾，抬手招了两名侍女来，对小满解释道：“寿宴却是还要过些时候，小满不妨先跟着这两位姐姐去用些点心，待我和怀春回来再一道过去。”

　　小满哪有不乐意的道理，任由两位侍女上来牵了她的手欢快地先觅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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