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霞光布满西山的时候，小满跟着天门派的小少年登上了上山的石阶。

　　这个点儿......小满眯着眼仔细谋划了半刻，这个点儿郑屠夫夫妇也差不多该从西市收摊了，可能正在回小柳村的路上。等他们发现家里消失的猪头，莫名出现的小信封，然后再赶到天门山......嗯嗯，倒是来得及。希望等老俩口赶到的时候，这事儿已经成了。

　　小满当然是希望这事儿越快办成越好，可是张怀春不急，也不知是故意消磨小满的耐心还是正如他所说要把身上的酒味散干净了才好回去见人，直到此刻日落西山，张怀春才不甘不愿地领着小满往山上走。

　　“我说，你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沉？”天门派小弟子张怀春边走边抱怨着肩上扛的那个大包袱。

　　小满瞅了他一眼，心里暗爽有个免费劳动力白用白不用啊，嘴上却是淡淡道：“拜师的束脩。”

　　“有必要么，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张怀春嘀咕道，满脸地不以为然，“我告诉你，待会儿你要机灵点儿。掌门师伯喜欢内敛稳重的；二师伯喜欢聪颖有天赋的；三师伯就别想了，她只喜欢白可可。说起来，还是我师父比较随性，他底下的弟子什么样都有。”

　　“知道，知道。”小满笑眯眯地弯了眼不住点头，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张怀春轻轻哼了声，睨着她道：“你要想清楚拜谁为师，无论如何我只帮你这一次，成不成的我们都两清！”

　　“嗯嗯，两清，两清！”

　　张怀春无奈地轻叹口气，女孩子何必那么聪明，睁只眼闭只眼迷迷糊糊地不是挺好？往后这丫头若是真拜入师伯们或者师父门下，自己这活生生的小把柄不是随便用么？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回头一瞧，哇，好大一万丈深渊呐......

　　当“天门派”这三个响当当的字悬于头顶的时候，张怀春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小满满脸钦羡濡慕地仰望着雪白汉白玉牌坊上的这仨字，一瞬间竟有种修成正果，得道成仙的感觉，仿佛眼前的白玉牌坊不似凡间之物，倒有点传说中的南天门的意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点点金光。

　　瞧瞧，居然还有守门的金刚啥的......呃，不对，人家是天门派正宗的看门弟子。

　　“小张师兄，你可回来了！”看门弟子甲一脸惊喜地望着小满身旁的张怀春，那脸上的神情分明写着敬仰。

　　“是啊，小张师兄，掌门师伯正让人到处逮......不是，找你呢！”看门弟子乙说错了话赶紧捂了嘴，又忍不住偷偷摸摸溜过来附在张怀春耳边小声道，“张师兄，你可要小心呢。”

　　“嗯嗯，知道了。”张怀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假意一咳，“我这不是下山打算给师叔祖寻一份贺礼么，哪里想到半路倒被这丫头缠上了。”说罢，随意指了指一边的小满。

　　小满乐呵呵地傻笑，这是他俩说好的措辞，即隐瞒了张怀春偷溜下山的事实又不动声色地引荐了小满，这个借口双方都是比较能够接受的并且操作性很强，逻辑什么的都很通。果然，两位看门小师弟很快都认同了这一解释并且对小满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好奇和鄙视。

　　他们即英明又孝顺的小张师兄，被个难缠的丫头给祸害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可这种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的借口，尤其是这个聪明人还十分地了解当事人。

　　“那我倒要请问，你给师叔祖带的寿礼在何处？不妨拿出来让师姐我参详参详。”

　　这是一个十分动听的女声，清脆如黄鹂出谷，娴雅似晨荷初绽，轻柔婉约之中却又带着一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韧性。

　　小满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天门派大门正里的高台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窈窕女子，一身黄绿的衣裙如三月里刚探头的柳芽随风摇摆，面目如画，肤若凝脂，只是一双细长柳叶眉下的秋水剪瞳颇为犀利，带着点孤傲冷美人的清高。

　　她似乎察觉了小满带着审视的目光，美目一转，不着痕迹地掠过那瘦瘦小小的身躯，倒让小满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六月的天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

　　那女子又将冷冷的目光钉牢张怀春，故作讶异道：“哦，张师弟可不要告诉我因这小丫头而耽搁了挑选寿礼，故而来不及准备吧？”

　　“嗤，白可可，你得意什么？我就不信你就准备了什么拿得出手的！”张怀春撇撇嘴，十分不屑地嗤笑道。

　　“哼，我虽不才，但好歹亲手缝制了罗袜一副，乌靴一双。礼虽轻，想来师叔祖却也能明白可可的一片拳拳孝敬之心。只是不知张师弟又准备了怎样的孝心来恭贺师叔祖的四十整寿呢？掌门师伯可是早几个月便说了要所有入室弟子多少准备一份心意以贺师叔祖整寿诞辰，以彰我天门派尊师重道之风呢。”白可可挑着细眉，语带嘲讽地冷笑道。

　　“师叔祖为人素来低调小心，平日里连忘尘居都不轻易踏出半步，怎么会喜欢如此大张旗鼓地送礼拜寿。”张怀春可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自顾悠悠然道，“再者，什么孝敬之心、尊师重道可不是光挂在嘴皮子上就行的，那都得放在心里才是要紧。”

　　白可可眸光一凛，眯了眯眼继而勾唇冷笑道：“你这是在怀疑掌门师伯的决策吗？”

　　“我可没这么说，你非要这么想......那只能说明你心里就是这么以为的。”张怀春耸耸肩，坏坏一笑，偏转过头朝小满一使眼色，“走啦，别理这个小心眼儿的人。”说罢，自己哼着小曲儿施施然地上了高台越过白可可而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满没有办法，只得低着头保持低调地快步跟上，路过白可可身边的时候只闻得一声重重的哼声。

　　“有几个问题我实在是很想问下。”小满紧赶几步追上张怀春，呼哧呼哧喘着气道。

　　“哎呀，有什么好问的？你若是能留下，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张怀春斜睨着她，凉凉回道，“你若是不能留下，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那两个守门的弟子明明比你大多了却要称你为师兄，为何？”小满也不管他不合作的态度，直接问道。

　　“就......这个？”张怀春颇有些不可思议，这丫头的重点貌似有点搞不拎清啊。

　　“刚才那个白可可，你说是你三师伯的弟子，好像和你很不对付啊，是吧是吧？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这种类似个人隐私的问题就不要问了吧。张怀春很勉强自己没有当众翻白眼。

　　“还有，你们的师叔祖今年才四十啊，不惑之年而已，很老吗？居然都当上师祖了。这个辈分真的是很占便宜的啊。”小满不无艳羡地感慨。

　　张怀春终于没有忍住，非常合时宜地翻了个白眼，一语中的道：“这些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了，反正你也见不到我家师叔祖。你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讨我师父欢心吧。”

　　小满跟着张怀春兜兜转转，总算转到了一处别有一番洞天的院落中。主院的门匾上竹绿色的几个苍劲飘逸的字体映衬着漆黑的匾额，庄严肃穆中透着几分野趣洒脱。一丛丛的青竹错落有致地分布，风潇簌簌，耳畔有声。小桥流水环绕其中，几处雅舍精致高洁。

　　霁新堂是如今天门派掌门罗亦霄的同门师弟简亦修的居所所在，换言之也是身为简亦修亲传三弟子的张怀春的老窝。

　　小满很快就将简师父的名讳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亦修？一休？不要太好记哦。拥有前世记忆的小满于脑海中默默地非常自觉地在那个耳熟能详的名讳之后加了个“哥”字，以至于当丰神俊秀的简师父如天神般降临的时候，小满差点脱口而出破坏了如斯美好的初见场景。

　　简亦修一身未束腰带的雪白衣衫衬得身形如傲竹般劲瘦颀长，泼墨似的乌发垂于脑后仿若晕散开来的水墨画，头顶一根状如竹节的簪子松松挽了个髻，长眉修目，俊朗传神，薄唇轻勾，含笑自若。

　　他背着手，拢着宽宽的袍袖，如晚霞下的一阵风踏着碎碎斑驳的夕阳而来，轻柔得仿佛并不搅扰任何人的心境却平白在心底激起圈圈涟漪。

　　这分明是谪落凡尘的画中仙啊。

　　小满幼小身躯里的一颗并不幼小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为自己刚刚颇有些亵渎佳人的心思老脸一红，幸亏没喊出那声“嗨，一休哥~”，否则岂不是要被鄙视死。

　　她在心里暗叹了几声好险，目光微微瞟向了身边的张怀春，只见他正颇有些得意地冲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很是荣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颜值爆表，气质脱俗的师父。

　　小满不屑地撇撇嘴，朝天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你师父再神仙，再不凡，不是还教了个你这样的小痞子出来？小小年纪偷懒喝酒，指不定简师父心里有多懊悔收了个你这样的败类呢，简直就是师门不幸，有什么好得意的？

　　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小满堪堪将那白眼翻过来，张怀春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乖小孩儿，垂手顿足，谦卑恭敬，哪里还有之前懒散肆意，嚣张不羁的样子。根本比变脸大师的绝活都要厉害！

　　小满诧异地转过头却直直撞入一双平和深邃的墨瞳之中，竟是微微一愣，顿了会儿才慌忙垂下眼帘，低垂的小脸有些微发烫。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看到了我翻白眼的样子，千万不要告诉我！

　　如果地上炸裂一条缝，小满此刻一定会坚定无比地钻进去。

　　简亦修已是在主位上坐定了，侍者当即端了清茶上来，他微微颔首却也不端茶品茗，修长的指节缓缓敲打着梨花木的桌面，平静的双眸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直直望着堂下的一对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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