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小满哼哧哼哧挪到天门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快临近午时了，她将背上的猪头卸下来放到山道旁的一棵大树底下，自己也靠着树干在一块小石头上坐了。她撑着手掌托着两腮，眼巴巴地瞧着不远处那拾级而上的宽阔石阶，一直到山顶，望都望不到尽头。

　　真高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小满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声。这就是她未来要走的路啊。她就算轻装上阵也是颇费力气的吧，更何况现在还有负重呢。小满在心里偷偷抹了把汗。

　　她曾经悄悄跟着村里的荷花姐来过这里，却只到了山脚下没有跟上去。山顶是怎样的风光，她还无法得见。不过从荷花姐往日里骄傲自豪的语气以及那种“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的眼神中，她还是可以了解到山顶一星半点的有价值信息的。

　　也是，天门派堪为天下武林的楷模，江湖上的领军门派——当然是指主流白道，□□才不鸟你，——不论是表面上的气势还是内在的修为总是要有那么一点资本的，否则传出去叫别人怎么甘心当小弟。

　　小满宵想天门派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最后决定成为一名光荣的天门派弟子却是简单粗暴，从初步构想到信息搜集再到实地考察最后拍案定板，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然后便是等待时机，一来她得等像今日这样类似天门派普天同庆的日子，成功的概率比较高；二来，她也得瞒着郑屠夫夫妇，必须先斩后奏。

　　那两位老人家觉得一个内定的十分具有优秀屠夫潜力的上门女婿比让女儿成为天门派门人实惠得多也靠谱得多。不要怀疑，郑氏夫妇已经物色好了女婿人选——隔壁村赵屠夫家的二儿子赵二宝——那叫一个门当户对！

　　尽管他们的小女儿只有六岁——他们似乎已经自动忽略了这个事实——老俩口自己的年纪却是大了，眼看着老来子是盼不到了，总得有个人能够继承百年杀猪世家的招牌，于是便把目光投到了未来女婿身上。郑屠夫千挑万选，终于看上了隔壁村的同行家的二儿子。

　　赵二宝同学成为小满的夫婿是很有上岗竞争实力的，首先，两人年纪相当，长得尚可，人品很行；其次，他在家里是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俩弟弟，十分具备做上门女婿的特质，不用担心老赵家的香火；第三，与老丈人有共同语言，在业务交接，家族继承上十分有优势。由于以上种种，赵二宝同学成为了小满的内定老公。

　　这些都是小满在郑氏夫妇家庭内部卧谈会上偷偷听到的，她的第一反应只有四个字——丧心病狂！只听说过有童养媳，居然还有童养女婿来着。无论如何，这两者都是封建社会的糟粕，是摧残祖国幼苗的不良行为——正义的我们是必须要坚决抵制一下的。

　　其实小满对赵家老二是没有意见的，相反地她对赵二宝还颇有好感，总体来说此人是名古道热肠的良好小少年。但是，关键在于她绝对不能够接受自己刚刚开始的美妙人生就这样被早早地规划好了，而且对象依然是个屠夫！

　　小满是真不想从一个屠夫的女儿成为另一个屠夫的媳妇儿，这也太草率了！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试着走走自己的路子，成功与否，至少得有一些态度。她不能保证自己真能100%如愿成为天门派弟子，退一步能够留在天门派做做扫洒丫头避避风头也是好的。

　　仰望了一阵恰如天梯般的天门山石阶，小满吐出一口长长的幽怨之气，认命地背起那个硕大猪头，理理衣服，掸掸灰尘，摸摸腰间的酒葫芦......咦，酒葫芦呢？

　　小满绕着圈儿转腾了许久，两只小胳膊前前后后都搜摸遍了，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花了她整整两年零花钱，也就是六十个大铜钱的“一壶春”不见了！

　　天呐，太没天理了！

　　怎么会，怎么会？一直都乖乖悬在腰间的酒葫芦啊，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世态炎凉，世风日下啊！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宵小光天化日之下连一个人见人爱、天真无邪的六岁小女孩的酒葫芦都要顺走？难道是我表现地还不够纯真娇弱吗？还不够可怜可叹吗？

　　“嘻嘻......”

　　正当小满义愤填膺地如没头苍蝇般乱转的时候，那高高的大树顶上施施然传来一声显然不怎么厚道的调笑声。

　　小满立即条件反射地抬头，微眯着眼逡巡片刻终于锁定了深绿色的华盖中一片白灰灰的衣角，顿时惊得叉腰怒目。那小孩儿手里拿的是什么？太眼熟了！他还敢喝！

　　“那是我的酒葫芦，那是我的酒！小破孩儿，快把它还我！”小满急得大喝出声，丝毫忘记此刻的自己可是比那小破孩儿看起来小多了。

　　“小破孩儿？嘻，真有意思！”那挂在茂密繁盛的枝叶丛中的男孩儿也就十岁左右年纪，正举着小满的酒葫芦仰头要喝，仿佛突然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停了手，笑嘻嘻地俯身瞅着底下的小女孩儿，那双黑亮亮的眸子似有泉水流淌而过，眨啊眨的十分灵动狡黠。

　　小满这才回过神来，瞬时被噎了一下，踌躇着倒不知如何接口了。

　　“喂，小破孩儿！”那树上的少年冷不丁叫唤出声，乍现的得意笑容似乎表示对这个称呼很是觉得新鲜，“我说，你是上天门山拜师的吧？”

　　少年话说了一半便颇有架势地喝了一口手中的酒，伸出一根手指头摇晃着，含糊着嗓子慢悠悠道：“你不行，真的，还是快回去吧。每年上天门山拜师的人我见多了，锦衣公子，后起之秀，也不见得能让上头那几个老古板点头。”

　　小满撇了撇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指着他手里的酒葫芦朗声问道：“你为什么偷喝我的酒？你是个偷酒贼，你赔我的酒！”

　　“嗤，一壶春啊？”少年嗤笑出声，明亮的眼睛弯了弯，“你想拜上头哪个为师？一壶春可不行，还不如拿来孝敬我，兴许我心情好能给你说道说道他们都喜欢什么。”

　　小满愣了下，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儿，又盯着树上的少年有些怀疑地试探道：“你是天门派弟子？你拜在哪位师尊座下？”

　　“咦，小破孩儿还挺聪明。”少年双眸一亮，长长的睫毛一闪很快又掩盖下里头的光彩，摆摆手道，“你还是别打听了，我家师父师伯们最近不收弟子。你快回去吧，看在你这一葫芦酒的份儿上，改日天门派招扫洒丫头的时候我顺道去通知你。哎，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哪儿？”

　　扫洒丫头？对镇子上普通人家的姑娘们来说，天门派的丫头名额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能拥有这样一份隐秘而伟大的职业，实在是一件再光荣不过的事情。小满之前的跟踪对象荷花姐就在天门派的厨房做烧火丫头，搞得整个小柳村都与有荣焉。

　　非常具有诱惑力呀，毕竟是小满退而求其次的想法......但是，现在的她要的岂是扫洒丫头那般简单？

　　就在刚刚，就在少年那只罪恶的手伸向她的酒葫芦之前，如果她听到了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她也许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至少她的初衷是进入天门派从而暂时打消老郑夫妇不结合自家闺女实际情况的想法。

　　然而现在么......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哟......

　　小满反而变得不着急了，慢腾腾地卸下背上的猪头，转了转发酸的胳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听说今日是天门派一位师祖辈的前辈寿诞来着，天门派罗掌门都要携师弟师妹以及各人名下弟子为其师叔祝寿。怎么你身为天门派弟子倒是藏在这里偷人酒喝？”

　　树上的少年一惊，差点将已经吞入一半的酒全数吐出来，终究是忍住了却依然咳嗽不止。他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指着地上的小女孩儿，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满闲闲地一瞥，继续说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却偷偷躲起来喝酒，想来是瞒着你家师尊的吧？再者，喝了这么些也不见你丝毫醉意，显然平时这事儿是没少干。”

　　“咳咳，咳咳，”少年咳了半晌，憋得脸上通红，好歹是能说话了，“你......你狠，你到底想怎样？我陪你一壶酒便是！”

　　“我不要了，”小满眨巴着眼，笑眯眯地朝他招招手，“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少年颇不自在地左右观望了一阵，狠狠地瞪了小满一眼，终于还是听话地一跃而下，十分不情愿地递上酒葫芦，恶狠狠道：“我好心提点你，你倒恩将仇报。别以为我会怕你，你还能上天门山告状去不成？你连门儿都进不去！酒葫芦还你！”

　　小满瞧都不瞧那酒葫芦一眼，昂头冷哼道：“我是进不去，难不成你家师父师伯成日不出门了？总有机会叫我在这儿等到！”

　　她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警告威胁意味，少年显然是有些忌惮了，嗫喏了一阵咬牙切齿道：“说人长短非君子所为。”言罢，瞅着眼前女孩儿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的明亮眼神，摸了把脸自言自语补充道：“你也不是君子，最难养的小女子而已。孔老夫子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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