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尽管郑屠夫和李氏已经或委婉或直接地跟小满交代过要好好善待李湘，小满也赌咒发誓而且也确确实实是这么贯彻落实的，然而李湘还是有些怵她。具体表现为不敢直视小满，不敢跟小满说话，不敢和小满单独同处一室。

　　这把小满给郁闷的，简直想直接拎过他给他各种五颜六色。她就那么恐怖么？长得丑还是心地不善良？难不成她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他的魔鬼么？

　　郁闷过后，小满抹了把脸，不得不承认，兴许在那小子心里，自己还真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他的呢。看来这个童年阴影不是一般的严重啊，可惜，咱也不是心理专家，童年阴影怎么治疗......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于是，两人皆在战战兢兢中挨到了小年。战战兢兢的原因却是神同步的相似，总体可以概括为，双方都怕在某些方面不经意地惹到对方，只是出发点自然是不一样的。

　　小年这天，郑屠夫没有接活儿。他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准备年礼，这是要给简亦修送去的，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这礼数还是要尽到。吃过了午饭，他又借了驴车，喊上小满，顺便带上李湘便启程往天门山而去。

　　郑屠夫带上李湘的原因，明面上是帮忙，暗地里就是给这小子制造点儿了解她家闺女的机会。她家闺女是那样的可爱、聪慧、有出息，怎么到了他眼里就成了洪水猛兽了呢？就因为以前的一些小调皮？

　　所以说，一个爱女成痴的父亲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

　　几人到了天门派，自然是受到了霁新堂上下的一致欢迎。

　　简亦修对自己人是一贯的好脾气，这点倒是和郑屠夫挺有共同语言的，他们都是一个毛病——护短！对于陌生小少年李湘的出现，他也表达了足够的耐心和善意。

　　李湘长这么大，不是很有机会能够走出安平县，更不用说到这种江湖大门派来拜访了，而这一切都是拜小满所赐，看来他这位表妹从小的彪悍是有道理的。

　　瞧她进出这里皆是无比的随意从容，就好像是在关系很好的亲戚家串门儿。不像他，以前在街上偶尔碰见执剑提刀的游侠就怕得要命，唯恐避之不及。

　　小满乖巧地坐在一边，听着郑屠夫与简亦修愉快的闲聊，眼睛时不时瞄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李湘。她那位可怜的表哥又一次尽情发挥了胆小如鼠的小性格，看着他那小脑袋越来越低，似乎有黏在胸口的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打瞌睡呢。

　　这一趟下来，李湘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低低问了声好，全程都像这般低着头，佝偻着背脊。整个人仿佛浓缩到了尘埃里去，拘谨得很。

　　小满轻叹口气，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表哥，你别害怕，这里的人都很好的，尤其是我师父，人很和气的。”

　　那轻柔的气息钻进他的耳朵，李湘的身形蓦地一僵，两只手紧紧拽了拽衣衫下摆。他抬头瞟了眼小满，又赶紧低下头去，白得透明的两颊渐渐染上一层粉红。

　　小满只觉得自己这拙劣的安慰有些适得其反了，心头有些懊恼又有些颓丧，耳边却堪堪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声响。

　　“嗯。”

　　她惊奇地转过头去，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小少年微微点了点头的样子。她此刻的内心是有些激动的，看来这些日子的“委曲求全”没有白费，这位仁兄总算没有再无视她的存在！

　　呵呵，真是可喜可贺！

　　三人略坐了坐便告辞了，一来是不好过多打扰到简亦修，二来也是为了照顾李湘的心情。不过好在这次天门派之行还算是有些小成就的，小满与他表哥的紧张关系有点破冰的嫌疑。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单音节词儿，小满内心的成就感不比当年成功捉弄到他来得少。

　　郑屠夫听了女儿的小报告，很为自己这次明智的举动感到自豪和得意。他就说么，自家闺女儿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都能和天门派上下打成一片，更是得了简堂主的青睐，没道理就是不招湘儿的喜欢啊。

　　果然，小孩子嘛......呵呵，还是很好哄的......没有他闺女儿办不成的事儿！

　　李湘其实对郑小满小朋友的感觉十分复杂，自从来到郑家，他就在扮演矛盾的忧郁小少年角色。一方面忌惮于她几年前的那些“丰功伟绩”，惶恐而忧虑；另一方面，这位年幼的表妹确实彪悍，让他羡慕之余还有些真诚的敬佩。

　　所以这些天，他的内心在做无尽的挣扎，几次鼓起勇气要与她好好相处，却仍抵挡不住心底的惧意而变得怯懦。相信她也在适应该如何与他相处，而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一种煎熬。

　　时间在流逝，李湘逐渐适应着郑家的一切，试图慢慢融入这个新家。新家？是的，也许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在这个家里度过了。从最初他所谓的父母将他送到这里的那一刻起，这所有的一切便都注定了。

　　而淳朴的郑氏一家，也在尽他们所能地包容着这位敏感脆弱的少年。

　　爆竹声中，辞旧迎新，这世间万物又将拉开新的序幕。

　　四季轮转，昼夜交替，亘古不变。

　　小满斜斜靠在门边，嘴角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乌黑的眼眸望向院中那个独自坐在柴禾堆上，静静仰望璀璨夜空的男孩儿。

　　夺目的烟火绚烂而热烈，这用尽生命的绽放与悲鸣只为取悦人们片刻的欢愉。刹那间，烟花落幕，夜色微冷，只余一段萦绕鼻端的烟火气，而这丝印证生命的气息也终将消逝殆尽。人们不会留恋，因为有的是新的烟火愿意前赴后继地燃烧自己。

　　过去的终将会过去，那是时间最无情的抛弃也是最有人情味的宽容。所以，少年，请好好珍惜当下，好好珍视所有生命中出现的新事物吧。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终有一天都会像这风中的袅袅烟气，被揉碎，被吹散，然后无影无踪......

　　有的时候，记忆，并不似你想象中的那么可靠。

　　小满将视线转到那片漆黑的夜空中，那里，新一轮的烟花正重叠盛放。

　　掐指一算，小满在这个世上过了第七个新年。过年的日子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大人们需要忙碌应酬，小孩子们却是最得闲最幸福的。

　　漂亮衣服，吃喝玩乐什么的档次太低，只要你豁得出去可劲儿卖萌，可劲儿说吉祥话，把那些老大们哄得妥妥帖帖的，什么“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就不会是一句笑谈了。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的时候......

　　小满忧郁地望着摊在炕上的那几封红包，深深叹了口气，又十分不舍地把它们收起来放入自个儿藏匿私房钱的小匣子中。

　　那是五份压岁红包，分别来自郑氏夫妇，简亦修，堂舅夫妇。

　　说起来，今年已经好很多了，比往年足足多了一倍多而且含金量也很高。没有办法，老郑家人口比较简单，连个远房的亲戚都没有，除了李氏那边有个不怎么走动的堂舅。

　　然而今年因为李湘的缘故，两家算是又恢复了双边关系以及正常交流。再加上小满拜了简亦修这个师父，她在过年的进项上算是增益的。可她也知道，郑屠夫那边却是亏了——谁叫堂舅妈比较会生呢。

　　初二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去了安平县李堂舅家做客。不知道郑屠夫夫妇感觉如何，反正小满是浑身不舒服。那个翘着两撇小胡子的李舅舅笑得真是假，搞得小满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恶心，全程配合他将戏演完。大着肚子的舅妈又是殷勤得很，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怎么以前没这待遇？

　　兴许是当着他们一家子面的缘故，李堂舅夫妇对李湘的态度也没小满想象的那般冷淡，反而倾情演出了一场“父亲有苦衷，跪请儿原谅”的年度温情大戏。然而，李湘脸上的那种若即若离，爱搭不理的表情很好地诠释了这场戏的真实度。

　　临了到最后告辞回家，李氏夫妇还兴致勃勃地来了出“十八里相送”。

　　小满由衷地在心底赞叹一句：真是一对可敬的当代杰出表演艺术家啊。

　　从李家回来，小满两天没缓过劲来，真是越发同情起李湘来了。可怜的孩子，在如此表演氛围浓厚的艺术世家成长起来真是不容易，你得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你得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多大的信念啊？

　　直到有天收到了罗悠悠的来信，小满才感觉自己终于回到了正常人的世界。

　　罗大小姐的信是她一贯的风格，辞藻华丽，笔调婉转，态度谦和......小满这种古代半文盲研究了半天才弄懂她的意思，其实就简单一句话：你初六有时间吗？我想带着师兄们上你家溜达溜达，不成就另说。

　　小满本来想让送信的小侍女直接回个OK的口信，后来想想人家都正式写信来问候了，自己就让人捎个口信，未免太草率了些。于是，铺纸研墨，提笔沉思，打算回个又拉风又真挚的回信......

　　一炷香之后，小满搁笔收信，满面笑容地将信递给了等得望眼欲穿的小侍女。

　　朴归园，沉思苑。

　　罗悠悠迫不及待地接过侍女带回来的回信，兴冲冲地打开一瞧，甜美娇俏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信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字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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