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他担心的是什么？仅仅是怕那些心急的江湖人士再来夜探观砚楼？呵，何至于此呢？

　　傅怀璧望着少年告辞离去的挺拔身影，修长的眉毛深深蹙起，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叶怀琤身为流云庄的二公子，却甘心舍弃本名拜入天门派为徒。尽管天门派的百年声誉以及谭师伯的修为都不算辱没了他，然而流云庄本身也是江湖上的百年世家，家族中人才辈出，叶家的流风掌法更是名震武林。

　　当年在流云庄的一场宴会上，流云庄庄主兼武林盟主叶流年，也就是叶怀琤的大伯父亲自领着他到天门派众人面前拜师。武林盟主的面子不能不顾，再加上叶怀琤也却有天赋与基础，罗掌门等人考虑再三便让谭师伯收了这个徒弟。

　　当时有关秦王金符的传言与纷争已平息许久，大家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往那上头想，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正如他自己所说，也许几位师伯与师父还是有些不能释怀吧，想来也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师父才会对叶盟主颇有微词。

　　思及此，傅怀璧脑中逐渐清明，漆黑如墨的眸中一丝异色稍纵即逝，如古井般的眼瞳愈发深沉晦暗。或许这就是他所担忧的吧......叶盟主能够深谋远虑地埋下这样一条线，其他人也未必就不能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

　　转眼便进入了腊月，小满的跑步课程已是卓有成效——她光荣地成为了大部队里的一员，她老娘李氏再也不用担心她傅师兄的犀利眼神和冷嘲热讽了。然而一个多月过去，号称出门办事儿的罗掌门和他的“马仔”们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消息。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大伙儿还等着罗校长来一次本学期的结业讲话呢。

　　除了久盼不归的罗掌门这点外，小满总体还是很兴奋的。为了照顾远路的弟子们能够回家过个好年，天门派一般到腊月中旬就要放假了，一直到元宵节以后才又开始正式授课。这也就意味着近水楼台的郑小满小朋友拥有一个比别人更长的悠闲假期。

　　她都已经打算好了，这回要好好陪陪郑屠夫夫妇，乖乖做一回二十四孝好闺女。虽然天门派有规定，每位弟子每个月都有两天的自由假期，而且小满绝大多数都是往小柳村跑，可总归是不够一家人坐一起唠回嗑的，往往才将上个月的学习生活事无巨细地汇报完毕又得匆匆赶回天门山了。

　　故而，愈是临近放假，小满愈是激动雀跃，这一颗年近三十的老心脏还真有些返老还童的意思，仿佛回到了前世上小学的时候盼望放暑假寒假的日子。

　　这天夜里早已过了亥时，汤婆子暖好的被窝都快凉了，在小梨好说歹说地劝说下，小满才东摸西碰地慢悠悠爬上床准备歇息。哪知刚一躺下，门外院子里便是一阵喧哗，纷乱的脚步声、高低不一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仔细听似乎还有金戈刀剑之声。

　　小满猛地从床上坐起，与还未离去的小梨目光一碰，俩人都有些傻眼儿。就在这时，头顶的房梁一阵接一阵的颤动，瓦砾被踩踏的“哔啵”声不绝于耳，直刺心头。

　　小梨还未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一个小人影已是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小满掀了被子，跳下床，赤着脚一路窜到房门前——整套动作流畅自然，难度系数......当然是不高的，但几乎是出于本能便要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好歹小梨是有几年经验的半专业江湖人士，她反应过来，一把摁住就要打开的门扉，肃然道：“姑娘不可！”

　　小满一惊，瞬间如被点了穴道般定住，小手抓着门栓回头怔楞地望着此刻无比严肃犀利，一点儿也不可爱的小丫鬟。

　　小梨已是三两下合上了门栓，也不管外头火拼得有多激烈，双手夹在小满咯吱窝下一把提溜起小小的人儿就这么拎回了内室的床上，拿被子往小满身上一盖，又忙活着去找小主人的衣服，边转悠便念叨，丝毫不见慌乱。

　　“姑娘先把衣服穿好，待会儿指不定还要到哪里集合呢。外头的事自有姑娘的师父、师兄们在，咱们只管待在屋里，莫要出去添乱。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您，可不是开玩笑的。”

　　说话间，小梨已是将小满整个儿收拾完毕，什么暖的厚的都往她身上套，活脱脱整成个圆溜溜胖乎乎的糯米丸子。最后，她搓着小满的小脚丫子，套着袜子叹气道：“姑娘也是，再急也不该赤着脚往地上跑。这大冬天的，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小满咬着手指头任由她摆弄，时不时不好意思地笑笑，狡黠明亮的大眼睛却是止不住地流露出惊奇佩服的神色。刚刚还呆愣愣的傻丫头，外头不定都已经开始卸胳膊卸腿儿了，她倒还能在这里没事儿人似的唠叨，真是忍不住给她竖个大拇指。

　　小梨同学，您这心可真宽呐。

　　小满正犹自感慨着，外头却传来了几声“咚咚”的敲门声。

　　“师妹，是我，你可起身了？且待在屋里，不要出来。”却是颜怀素的声音，往常温和暖暖的音色也带着些不自觉的担忧。

　　小满牵着小梨的手走到外间，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热烈的火光穿透门上的窗纸竟让房内的一盏孤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少年清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似乎散发着无穷的坚毅与果敢。这股坚毅和果敢如光如空气般弥漫进来，彻底感染了房中的两个女孩儿。

　　“颜师兄放心，我乖乖的不出去，”小满清脆的嗓音朝外喊道，“师兄也要当心！”

　　话音刚落，却见那门外的影子侧过身微微点了点头。

　　小满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无力之感，一级小弟子伤不起啊，战斗力渣渣啊，还得劳烦人帮派兄弟分神救助，真是可耻啊可耻......心思百转千回间又转念一想，得，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白吃饭不干活的“无耻之徒”吧，出去添乱不说，恐怕还要被完虐！若是出去，无论如何都是分分钟被秒的命！

　　小满颇有些破罐破摔地趴在桌上，时而看一眼淡定悠然地做着针线活的小梨，外头的打斗声渐渐听不到了，她瞧着门外的几个人影咬了会儿耳朵，便听到颜怀素再次敲门的声音：“郑师妹，你速速整理一下，师父命我等即刻到观砚楼下集合。”

　　果然！小满瞟了眼正一脸“看，我说得没错吧”表情的小梨同学，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厚实的衣服，摆摆手道：“哎，且等我回来再见分晓吧。”

　　小梨被她这假作老成，实则圆球一颗的可爱模样逗得一乐。

　　芙园的院子里围了一圈儿的白衣护卫，神色肃然，身形挺立，个个手持火把，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小满打开门的刹那，被唬了一跳，差点儿脚下不稳一头栽下去。

　　这是出大事儿了......她知道今晚这事儿不简单，却没想到是这样大的阵仗。仔细一瞧，那四周的屋顶上都站着一溜儿黑衣黑面的影卫。这白衣护卫已然不是那些打酱油的看门小弟子可以比拟，更不要说时刻见不到人影的影卫了。如今居然全体出动，可见事态严重！

　　“颜师兄，究竟发生何事？怎会有这么大动静？”小满实在是想不明白。

　　颜怀素一身白衣蓝边的天门派传统弟子服，笑意盈盈地等在门外，倒是与方才毅然担忧之色全然不同，换上了几分轻松闲适之态：“有贼人闯入观砚楼，你不要担心，师父和叶师伯已带人擒获。师父担心你的安危，便命我来芙园照看。掌门师伯不在，傅师兄领着怀春往朴归园去了。”

　　小满眨眨眼，消化了下他话中的信息量，所以说观砚楼这座堪比少林寺藏金阁的宝库果然发生了入室盗窃事件，对吗？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蟊贼居然能劳烦师父和叶师伯亲自出手？难不成是江湖盗窃行业排行榜上的领军人物？就好像什么盗圣、盗帅、盗神啥的......亦或者是哪个武林高手江湖寂寞，手痒难耐，寻求个刺激，挑战下权威？

　　小满自然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事实真相的，因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当一行人来到观砚楼下，瞧着眼前的盛况，她忍不住高高挑起眉毛，暗暗在心底吐槽一句：我勒个去，这年头居然还有组团盗窃的？

　　团伙作案什么的还是比较好想象的，小满在前世也是看过《法治在线》的人！□□的社会科教频道多次深刻地披露、批判了这种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危的犯罪行为，顺便教育广大青少年不要自甘堕落入歧途，而要争取做一个“三观”正的好孩子。

　　然而，眼前这些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人类啊......啧啧，小满抱着手臂摇着头，颇有些叹息地数了数人头，乌泱泱一片，居然有二三十个人！虽然都穿了一色儿的夜间活动标配——黑色夜行衣，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来。谨慎些的连带头发都包上了全副武装，耍帅的蒙了个挖俩洞的眼罩，标准的就是黑衣黑裤半蒙面。

　　仔细观察的人，肯定还能看出衣服面料的不同。就比如小满眼前的这个吧，被护卫反手绑着的死胖子一枚，夜行衣都能是绸缎做的，还在左胸口的位置绣了朵折枝牡丹。连夜行衣都要私人订制，真是富贵......还有，你一个大男人都出来搞搬运工作了，还穷讲究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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