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未满

　　被这群不速之客这么一闹，很快便到了子时，可大家显然都不怎么困乏，反之如小满这类的小弟子们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丝丝兴奋，机灵有神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新奇与雀跃。到场的弟子们分了几拨儿各自凑在一起，互相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无私地交换着小道消息，倒没有一个为此感到惊慌恐惧的。

　　也是，也不瞧瞧此时的观砚楼是怎样的戒备森严，便是只苍蝇想逃出去都得折了一对翅膀。白衣护卫们押着那些倒霉催的“观光团”成员，影卫什么的也不躲猫猫了，大大方方地立在观砚楼每层的飞檐之上，神采奕奕，目光如炬。

　　就在大伙儿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简亦修与叶玲珑从观砚楼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傅怀璧、白可可等人。罗悠悠余光一瞟，拉了拉身旁小满与陆怀礼的袖子，三人有志一同地乖乖闭了嘴，等待领导示下。

　　小满远远望着师父除了神情有些冷然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遗世独立之姿依然风度翩翩，然而，他身旁的叶师伯就有些暴走的节奏了。

　　腊月的时节，又是深夜，叶玲珑这位过了年就而立的成熟女士，身着纤尘不染的雪白单衫，玲珑身材，亭亭玉立，端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做派。当然，如果叶女士的脸没有那么黑的话，小满保证这装×效果会更好。

　　啊，叶师伯绝对是一枚活生生的经典案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原本就略显冷硬冰寒的脸此刻仿佛漂浮着朵朵乌云，阴晴不定的美眸凌厉如刃，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后开口道：“将这些贼人全部押到律刑堂去，严加看管！”然后又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面色，转头对简亦修道：“其他事便交给师弟了。”

　　“是。”简亦修礼貌地抱拳行了一礼。

　　叶玲珑阴沉着脸飘然而去，这回不止带着爱徒白可可，还有一大批浩浩荡荡的失足青中年——今晚这场天门派以绝对优势获胜的“战役”的俘虏。

　　律刑堂是天门派内部关押不听话少年面壁思过的地方，呵呵，也就是传说中的牢房，不过显然这些人将要面临的绝不会是面壁思过那么简单。小满瞧这阵仗一直以为会搞个公开宣审大会啥的，顺便教育一下他们这种祖国的小幼苗么，没想到叶师伯还是一贯的简单粗暴，丝毫不给那些失足青中年辩白忏悔的机会！

　　其实我们应该体谅这位兢兢业业的师伯的难处，因为从现在开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严刑逼供！而且对于摆事实、讲道理，教育下一代这种活儿，显然她安排了更好的人选——天门派没有哪个人会比她可人的师弟更胜任这个工作。

　　于是，小满等人在她师父真诚恳切的叙述中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咱家没有什么秦王金符，都是江湖上那帮不务正业的yy出来的。你们出去不要乱说话、散播谣言，最近最好低调点儿，警醒点儿，走点儿心，靠点儿谱。

　　简而言之，在短时间内，如今晚这般的情况很可能不会只有这一次！而这一切罪恶的根源，便是那个叫秦王金符的东西。

　　上次在晓风林，小满从傅怀璧与叶怀琤那儿听了那么一耳朵，当时只觉得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大，倒也没放在心上，就在她要将这名词从脑海里模糊掉的时候，简亦修居然将它摆到了明面上开诚布公出来。

　　这样的江湖秘辛，他倒是聊得坦然。除了当年某些少儿不宜的往事概括带过以外，前因后果条条清楚，面面俱到。

　　其实简亦修也是没有办法，师兄那边的情况未明，今日却来了这么一出，显然江湖上已经开始风起云涌了。有些谣言早晚会传到天门派来，与其这些不谙世事的弟子们被有心人蛊惑，不如坦诚些。观砚楼哪个角落他没去过？没有，便是没有。

　　只是他也明白，这对外人而言很可能又是适得其反。

　　如此人人争相追逐的江湖瑰宝，既然有人说在你家里藏着，你便是有口也难辨。你不承认吧，人家说你故作姿态，得了便宜还卖乖，偷偷上门寻个宝；你承认吧，人家觉得，呀，果然如此！那咱们就不客气了！

　　三人成虎，恐怕就是如此了。

　　小满倒是觉得天门派真是时运不济，这隔了好几辈的事是没法儿说清楚了。可这事儿原本都沉寂多年了，偏偏又冒出来流云庄那小块金符被盗一案。得，有人提个醒儿，只能是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了。

　　咦，话说这个武林盟主是干什么吃的？武林盟主哎，战斗力这么弱，你对得起广大人民群众对你的信任和厚望吗？小满默默在心里开启了新一轮的吐槽模式。

　　“总之，大家以后都要警醒些，若是再有类似事件也不要慌乱，”简亦修在前面做最后的总结陈词，“当然，你们也无须过分担忧，只要天门派立于武林一日，你们便无事。”

　　这事儿到底只能冲着天门派高层去，抓个不知情的小弟子也没什么意思。但凡聪明些的都能想到这一点，可就怕万一......小满心底咯噔一下，就怕有人太聪明了或者狗急跳墙，来个人质诱拐事件以威胁他们所谓的知情人吧？

　　如果是这样，罗悠悠小朋友这个掌门亲闺女又武艺不咋地的真是高危人士啊。

　　呃，自己貌似在拜师仪式上也是很出风头很长脸的，江湖上那么多大佬以及进步青年瞧着呢，总能不小心给他们留点儿印象......

　　还好，自己一无名小卒肯定威胁不了师父的——可万一人家不这么想呢？

　　另外，罗悠悠的老窝就在天门派——自个儿总不能不回小柳村吧？

　　综合考虑，自己的身价虽然不如罗小朋友，然被诱拐的可行性系数可是远远赶超于她的。这倒霉催的，真是不同病相怜都不行啊——同为危险系数高达五颗星的高危人士呐！小满同情又哀怨地瞟了眼身边的罗悠悠。

　　一不小心，郑小满小朋友又脑补过剩了。

　　简亦修已经宣布散会了，望着零零落落告退的弟子们，唯独自个儿小徒弟还傻愣愣地怔在当场，却见她煞白着一张小脸，微微拧着细眉，也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他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径自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顶。自己这个徒弟啊，相处的时日长了才发现心思不是一般的重，这颗小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明明只六岁的年纪，按理最是应该天真烂漫、不识愁滋味啊。

　　她似乎也确实是天真烂漫的，只是......有时不过表现地天真烂漫而已。简亦修不止一次地从小女孩儿漆黑如深渊尽头的眼底捕捉到那一丝不符合她年岁的聪慧与老成，那是仿佛看尽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而不动如山的淡然。

　　很幸运，她有些跳脱的性子替她很好地遮掩了这一点。然而，情绪的莫名转变却也印证了忧思过虑的猜测，就比如现在......

　　这样，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小满条件反射般的战栗了一下，师父搁在她头顶的手吓得她惊出一身冷汗——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低下头嗫喏地叫道：“师父。”

　　简亦修顺势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正要开口说话，傅怀璧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看了小满一眼，恭声道：“师父，师妹她......弟子送她回去？”

　　小满这才发觉周围的人已是三两成群地提着灯笼往各处走远了，观砚楼前除了扮演木头人角色的护卫影卫们，便只剩了他们师徒三人。哦，还有不远处小道上正朝着她偷偷挥手拜拜的“天涯沦落人”罗悠悠和她的陆保镖。

　　“不了，为师与你师妹说说话，你先回去休息吧。”简亦修拍拍大弟子的肩膀，温和笑道，“一切，等明日再说。”

　　傅怀璧顿了顿，颔首回道：“是，弟子告退。”

　　玄色的背影终是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留身后披风的一角被夜风缠绕。

　　小满回过头来，见简亦修已是蹲下了身，干净修长的手绕到自己脑后替她遮上披风上的兜帽，能够蛊惑人心的温柔笑意一直浅浅挂在他微弯的嘴角上：“小满，害怕了？可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了？”

　　倒不是那帮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二货，不过也差不多了，前仆后继的“英勇就义”总是伤不起啊。小满呆了两秒，微微点了点头。

　　简亦修轻笑一声，搁在小满脑后的手落到她腰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左手圈着她的腰，右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

　　“无事，师父在呢......师父不会让小满受委屈......”

　　无事，师兄在呢......师兄总不会让蓁儿受委屈的......

　　想想竟是十年前的事了......简亦修轻轻一声叹息，低柔婉转得仿佛道尽了十年的光阴，又如多年前的一阵风，带着这声叹息飘散在记忆的长河里。

　　小满还震惊在被简亦修抱起的刹那，脑回路还处在瘫痪中，师父他老人家柔柔的安慰声便隔着披风的兜帽传入她的耳中，之后便是那声长长的叹息。好似只是在眨眼间，却又觉得轮回了千万年。

　　小满安静地把脸贴在简亦修的肩上，双手缓缓环过他的脖颈。简亦修的怀抱也不自觉地紧了紧。也许此刻，彼此都需要一点安慰。

　　随着简亦修轻盈的步伐越走越远，观砚楼的灯火逐渐迷离，明灭不定的光掺杂着冬夜冷冽的气息，却无端生出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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