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朝夕辞[顾青]

　　青府众人在傍晚时分，带着大小乐器纷纷回到府中，只有青余梁未归。
　　青夕辞坐在院中秋千上，眼睛始终盯着大门口，门口人来人往……直到暮色四合，他也未瞅见青余梁的身影。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青夕辞记忆以来的每顿晚饭，都是青余梁陪他一起吃的，而且从未中断过。
　　像今日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也就是说——青余梁从未这么晚回家。
　　不过今天白日，青夕辞在城中跑了一天，分外的饿，所以他要提前吃饭！
　　管家羌笛听青夕辞说要先吃饭，赶紧命人布了一桌子菜。
　　青夕辞看满桌都是他喜欢的菜，什么叫花鸡、五香烤鸭、红烧鱼……看着都流口水。
　　可是他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匆匆扒了几口米饭，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少爷！”羌笛如何喊他，他在屋里都不应声。
　　羌笛准备撞开门时，青夕辞从里边推开了门。
　　“我吃饱了，别吵我，我练萧！”
　　“少爷，老爷是被大单于[1]喊走的！”
　　“阿萌和我说了。”
　　“少爷……”
　　看羌笛又要开始絮絮叨叨，青夕辞打断他，“你还不走！”
　　“这就走！”
　　羌笛一脸无奈地离开，青夕辞转身把门关上。
　　不多时，从青夕辞的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萧声，羌笛才真的离开，去处理府上琐事。
　　老爷的宝贝儿子，羌笛不敢怠慢，只是这小少爷与别人家的孩童，似乎不太一样。
　　无非断断续续的杂音，青夕辞吹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停了下来。
　　他想父亲，父亲曾和他说过，要他时刻谨记——我们是鲜卑族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我们身上流淌的是鲜卑族人的血液！
　　所以，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又总是听匈奴首领大单于的话，为他们奏乐，任他们差遣。
　　“少爷！少爷！”
　　一道十分悦耳，又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进来。
　　青夕辞听得出，这是阿萌的声音，于是，他赶忙爬上窗下的方桌，用力推开两扇窗户。
　　青夕辞将小脑袋从窗户上探出来，俯视着矮矮不及窗户高的阿萌，兴奋喊道：“阿萌！”
　　阿萌粉嫩的脸庞，巧笑连连道：“听说少爷晚饭吃的可少，阿萌给少爷带来些糕点，少爷你尝尝？”
　　青夕辞将眉毛和眼睛挤到一块，佯装怒意，“不吃！”
　　“为什么呀？平常少爷不是最喜欢这些糕点？”
　　阿萌立马撇起嘴角，眼睛一瞬变得水汪汪，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青夕辞也不忍再逗她，不过还是绷着脸，“给你说了多少遍，只有我们两个时，不许喊我少爷！”
　　“我错了，对不起，少……不对，辞辞！喏~要吃哟！”说话间，阿萌踮起脚尖，将手中包裹严实的糕点递了过来。
　　青夕辞也俯身去接，“少爷，小心！”
　　青夕辞接过糕点，又怒视阿萌一眼，这才笑起，“就这点高度，不相信我是不是？”
　　阿萌立即摇头。
　　青夕辞摇起糕点，“谢谢萌萌送我糕点！”
　　阿萌腼腆地笑了起来，“别乱晃，一会儿碎了！辞辞，那我走啦！挥挥！”
　　“萌萌挥挥！早点睡觉觉！”
　　青夕辞话说完后，阿萌也不答，低头跑走了，而且跑的飞快。
　　青夕辞扭身从方桌上跳下，迅速拆开了平日最喜欢的饭后糕点。
　　吃了一口，甜香酥软，再吃第二口，青夕辞觉得吞咽有点困难，平日里最爱的糕点，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还是想父亲，不过……这是阿萌辛苦送来的，要吃！一定要吃！
　　青夕辞努力一点点吃着，吃的剩最下一口时，他颇为开心地笑了起来。
　　青夕辞用手揉了揉脖子，吞咽下最后一口，他觉得自己快要撑爆！随后，又舔了舔嘴角，丝丝甜味从舌尖传来时，他笑得更加开心。
　　笑得分外甜蜜的青夕辞，眼睛都悄悄地眯起一条缝隙，从缝隙里透出的光芒，像极了萤火虫钻进他眼角，忽闪着小翅膀，闪亮迷人。
　　青余梁亥时[2]回府，回府这一路上，他都在想青夕辞晚饭有没有吃？有没有闹脾气？
　　回府后，青余梁直奔青夕辞房间，但见他房内漆黑一片，想必他已经睡熟，转身要走之际，又想看一看他睡着后，说梦话的可爱模样，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一推开房门，满室明月的清辉，月光洒了一地……这孩子又不关窗！
　　虽说到了春天，但夜晚空气还透着凉，青玉梁要去关窗，一看窗户那儿，竟然趴着一颗小脑袋，正仰着头，看的认真，似乎是正在数星星。
　　青余梁不禁笑出了声，青夕辞听见笑声急忙扭头看。
　　从青余梁的方向看，月光均匀地铺洒在青夕辞身上，竟似有一圈微光将他环绕，而他那两只眼睛则发出两柱黑色光线，穿越微白月光，打在青余梁身上。
　　青余梁莫名地读出了一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青夕辞一看是他父亲，立即从脚下方桌上跳下，直接跑过来扑进青余梁怀中。
　　青余梁接过青夕辞，将他高高举起，又举着他连续转了五六圈，才放下他。
　　“父亲父亲您说我为什么不会飞？”
　　“阿辞，有没有吃晚饭？”
　　“你先回答我！”
　　“阿辞没有翅膀，所以飞不起来！”
　　“那我要一双翅膀！”
　　“翅膀只有鸟类才会长，那是不是阿辞想变成鸟儿？”
　　“想啊！十分想，那样就可以飞上天看星星！”
　　“变成了鸟儿，就没有我陪你咯！”
　　“……那……我不要变鸟儿，我也不看星星了，我要父亲您陪着我！”
　　“真不看了？”
　　“不看了！真不看了！”
　　“倒是有一种办法可以飞起来！”青余梁开始故弄玄虚起来。
　　“什么什么？”
　　青夕辞见青余梁不说话，推了推他，“父亲快说！”
　　“只要阿辞好好练父亲教你的萧谱，将来有一日一定可以驭鹰飞行，而且是一飞冲天！”
　　“……”思索良久，青夕辞道：“我不信！父亲都办不到！”
　　“谁说我办不到！”
　　说话间，青余梁已抱起青夕辞，从窗户一跃飞出，飞到屋檐之上，将他放下。
　　青夕辞面无异样，但却紧紧抱着青余梁的大……哦，不，是小腿。
　　“阿辞，不怕！”青余梁揉揉青夕辞软软的发顶。
　　“才没有！”
　　“那——你等着！”
　　青夕辞抬着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青余梁。
　　只见，青余梁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玉萧，轻轻吹奏起来。
　　萧音初时飘渺空灵，复而若即若离起来，渐渐地，萧音似将空气中的风都撕裂，像煮沸的水……
　　青夕辞此刻早已看不清青余梁手指放在哪里，他觉得父亲的手指在飞快的按着音孔，也没有按，总之，他完全惊呆……
　　就在这片沸腾的声音里，黑压压一群不知道什么鸟儿，从月亮处扑棱棱全飞了过来。
　　那气势——十分壮观！十分浩荡！看那一只鸟儿的体积，都很庞大。
　　想必便是鹰！父亲好棒！
　　这是青夕辞第一次见父亲显漏身手。
　　十几只鹰飞到他们脚边时，萧音戛然而止。
　　“坐上去怕不怕？”
　　青夕辞兴奋地大喊一声，“不怕！”
　　同时，青夕辞瞪了离他最近的那只鹰一眼。
　　因为那只鹰的鹰眼，也在看他。
　　冰冷，嗜血，毫无感情的视线，像极了白日那卷发少年……
　　离近了看，这鹰确实身形巨大，足有一米长，比青夕辞身高要高许多，两只翅膀展开接近三米。
　　府中不少人听见外边的动静，却不敢出来，或者出来的，也纷纷躲进屋子。
　　他们从小就听老人讲，鹰是肉食动物，还吃人，他们畏惧又崇拜它。
　　那只鹰的眼睛越发冰寒，青夕辞便一直也瞪着他，随后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拉过鹰脖子，手脚并用爬上鹰身。
　　再横——再横还不是乖乖被他骑身上！青夕辞心中洋洋得意。
　　青余梁也未料到青夕辞如此大胆，又动作那么快地爬上鹰身上，那只鹰——是鹰王！
　　“青夕辞！”
　　“父亲，快让他飞高点！”
　　真是无知者无畏！
　　“这是秃鹫，又名座山雕，彻底惹恼了它，它会吃了你！”
　　“父亲会保护我的！”
　　“……”
　　青余梁只觉，简直无言以对。
　　青余梁飞上另一只秃鹫，打了个响指，这十几只秃鹫再次向月亮方向飞去。
　　青夕辞觉得离月亮近了，离星星也近了，就是够不着，快急死他了。
　　青余梁觉得让青夕辞体验一下翱翔天空的感觉就好，也是借此想让他好好地安心努力练习萧谱。
　　于是，还没够着月亮星星的青夕辞被抱下秃鹫。
　　秃鹫挥舞着大翅膀又气势磅礴地飞走。
　　青夕辞突然有些恋恋不舍那双冷酷的鹰眼。
　　青夕辞嚷嚷着，“我要摘月亮！我要摘星星！”
　　青余梁突然用十分悲凉地语调说道：“世上什么都可以摘到，唯独摘不到星星月亮和太阳，不是因为它们高高在上，而是因为它们遥不可及！”
　　青夕辞突然懵了，因为他完全没明白，不过再闹父亲估计会生气吧！
　　“我困了，想睡觉！”
　　青余梁失笑，抱着他，将他抱回屋子，放在被窝里。
　　“睡吧！”
　　青夕辞还是眼睛圆滚滚看着他。
　　“要听故事？”
　　青夕辞摇头，“闭眼！睡！”
　　青夕辞继续瞪大眼瞅着他。
　　“没星星也没月亮！”
　　这次，青夕辞从被窝，伸出了他白嫩嫩的小爪子，抓住了青余梁骨节分明的大手，“父亲，我想和你一起睡，可不可以？”

　　[1]大单于：匈奴人对他们部落联盟首领的专称。
　　[2]亥时：21：00～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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