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风华传

　　永夜不欲睡,虚堂闭复开.却离灯影去,待得月光来。落叶逢巢住,飞萤值我回.天明拂经案,一炷白檀灰。

　　阴妃在徐玄的殿里休息。今日与元妃的事情，孰对孰错，一目了然。皇后就算想袒护元妃，大庭广众之下出这种事情，弄得皇后也好生没脸。

　　楚王在皇后跟前楚楚可怜地大度，只一味地责怪阴妃不识大体，阴妃也顺势请罪。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大度与谦让，在皇帝皇后心中，明显与太子夫妇区分开来。

　　但也只有二人知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策划好的猴戏。戏耍的不过是愚昧无知的太子妃，更加还有，早已不知不觉偏向二子的皇帝皇后。

　　“阴妃姐姐在我殿里睡着了。”徐玄压低的声线，叫君炎忍不住觉得好笑。

　　“咳。”他绷住笑意，故作正色地向徐玄道谢：“今日多谢妹妹了。”

　　徐玄拍拍裙子，不甚在意道：“炎兄这么客气作甚，我瞧着阴妃姐姐柔弱美人，元妃丰腴玉润，怎是元妃的对手？我不忍心瞧她就这样白挨了元妃的打了。”她说得一本正经，是真正在惋惜美人受辱。

　　君炎心中暗暗好笑，真是洒脱至性的女子。楚王与太子的支持者就快要斗争到白热化了，稍稍不慎就会被划党定论。她帮阴妃，竟然只是因为阴妃柔弱与貌美。

　　他脸上带着笑：“阴妃与你投缘，你无事可多带着阿五来楚王府走动走动。”

　　徐玄答应着，忽然想起一事来：“你后来可再有去找过露华浓姑娘？”

　　“不过偶尔，她也曾问起你。”

　　徐玄脸上带着懊恼的神色：“自我父王他们走后，我就没去过软玉楼。说好与华姐姐一起弹琴的。她定是恼我了。”

　　君炎笑着安慰她：“露华浓不是那般小气的女子，不会恼你的。”

　　徐玄还是心下不安，自幼阿母便教她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可是她似乎对露华浓食言了。

　　君炎见她着实难过，便道：“你也可以常常出宫去玩耍，你不似阿五。去看你师傅总是可以的。改日我便去求母后给你出宫的令牌。咱们又可以一道与露华浓吟诗作赋了。”

　　徐玄拍手：“那如此岂不快哉！”

　　徐玄弯弯的眉眼似乎也感染到了君炎，君炎不由得心里放松起来。忽然，她又敛了神色：“还是不好。炎兄，这样子会不会为难你？”

　　君炎觉得她真是一个秉性良善的女子，也难为她长在王府，娇生惯养，却肯这般为人着想。他有些懂徐昭为何会对自己的妹妹百般呵护了。君炎之前一直在扬州做刺史，与亲妹妹阿五都相处的少之甚少。这是与阿五相处完全不同的感觉，不带任何男女之情的暧昧，对徐玄。

　　“不过举手之劳，你我兄妹，何必客气。”

　　徐玄坦然神色，没有一丝矫情与暧昧，笑得开怀。忽的她皱眉：“炎兄怎知我师傅是谁？”

　　君炎坦然：“璟之与我说的。”

　　不过是他玩味地打趣赫连璟之与风华郡主亲近。赫连璟之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二人师出同门，他才知晓原来徐风华也是习武的，还是那个脾气古怪的余少华。

　　徐玄嘀咕：“我才不要叫他师兄。”却没来由得脸一红。

　　君炎何等聪明，哪里看不出其中的诀窍。他寻思，赫连璟之对徐玄决不是无情。这两个人，还是有得磨呢。他捋捋胡子。

　　“殿下。”

　　阴妃不知何时立于门框前，她含笑望着君炎。君炎也扯出一抹柔和的笑来。阴妃袅袅娜娜地走向君炎，君炎伸出手来扶她，轻声道：“受苦了。”

　　徐玄见状发觉自己不该在这里，正待走。只听君炎对阴妃道：“马车在宫道上。”

　　阴妃了然，回首对徐玄道：“风华妹妹，记得来我府上玩儿啊。”

　　“姐姐早些回去歇着吧，今日受惊了。”徐玄笑道。

　　阴妃含着好听的声音：“风华妹妹，今日还要多亏妹妹相护。这衣裙，我会着人洗净熏香还给你的。”阴妃身上的正是徐玄借于她的衣裙。她的衣裙，早已穿不成了。

　　“不过一套衣裙而已，姐姐何必计较这么多。”

　　阴妃走远，君炎唤徐玄：“徐风华！”

　　徐玄仰头看向他，他道：“你们南方人，不是唤兄长作‘阿兄’么？你也唤我‘阿兄’吧。”

　　徐玄一愣，唤道：“阿炎阿兄。”

　　“阿英阿兄。”他纠正道。

　　“阿英阿兄。”徐玄笑得眉眼弯弯。心里有了一丝温暖，阿兄，你瞧，我又多了一个阿兄。这长安，似乎也没有那么坏。

　　君炎也笑了，转身离开。心中暗暗替她祈祷，徐风华，只望你能够永远带着良善与洒脱，永远也不要变。

　　太子妃元氏被皇后下令禁足，太子本就不待见元妃，这下对元妃更是满心厌恶。东宫仍是那般莺歌燕舞，皇帝与皇后只做未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众人都只当元妃的一场撕闹是一场闹剧，稍稍在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小石子。宫中上下仍是叫皇后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不曾胡乱议论。

　　但旧吴公主的到来，在这样看起来表面风平浪静的大兴宫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旧吴公主陈婉媚，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千娇百媚。虽是亡国公主的落魄之身，却在挺直的脊背中嗅到了点点倔强，和属于公主的骄傲。

　　有大臣进谏，封陈婉媚为夫人，以示当今圣上体恤前朝子民。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此话一出，阖宫震荡。皇上与皇后少年夫妻，如今已四十余载，宫中女主人一向只有皇后元成璧一人。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够亵渎的。

　　但大臣搬出国家大事，纵使皇后强硬，终也无可奈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帝带着成熟男子对美人的欣赏与垂涎，半推半就。开始装作的不愿，皇后是聪明女人，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已经动摇的心，又如何再能够收得回来？

　　固执地不叫封纳，皇帝心中只会更加思念。索性趁了皇帝的意，以后日子掌握在谁手中，尚且难说得很。

　　好在皇帝只是封陈婉媚为陈夫人，连正式的封号也不曾有。陈婉媚进宫，只让一顶普通的青色罩壁车马迎进宫，没有铺张，更没有排场。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在大好的年华里，嫁给了年近半百且有着悍妻的老男人，不可谓是不悲哀。

　　风吹起车帘，露出陈夫人面色淡淡的脸。阿五靠着徐玄的肩膀，不解地问徐玄：“若薇姐姐，你说我父皇喜欢陈夫人吗？”

　　“想是喜欢的吧。”徐玄也有些不解。

　　“那我母后呢？”

　　“皇上应该最喜欢皇后了。”只是，哪个男人不贪鲜呢？

　　众人皆冷眼旁观，唯有楚王君炎，眼中闪过的光芒意味不明。

　　陈夫人的到来，也只是哗然了一瞬。每日依旧多得是命妇来给皇后请安。徐玄也与阿五，闲适地在御花园里扑蝶，练剑，嬉戏。

　　一日，阿五被叫去温书，只留徐玄一人在园里等她。徐玄闲来无事，托腮坐在池边看着湖中的鲤鱼发呆。忽然想起远在江东的父母兄长，心下不由得有些恻然。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只听一个轻柔的女声巧笑道：“不归，所为何？”

　　徐玄惊异地转头看向她。女子眉清目秀，一身湖蓝色织锦花短濡，身穿黄撒花石榴裙，腰间扣着

　　粉紫色柔丝串明珠带，端庄娴雅。年纪轻轻却俨然是一副初为人妇的装扮。

　　她笑问：“这位妹妹想必就是风华郡主吧。不知郡主为何事忧愁？可是想家了？”

　　徐玄笑道：“多谢这位姐姐挂怀，风华不过忽发感慨罢了。”

　　二人相互见了礼，女子笑道：“小女李氏，久闻郡主大名了。”

　　徐玄抬手扶她：“不敢当，姐姐莫要多礼。”

　　李女看着徐玄，脸上带着善意的笑：“郡主年少，一人在外，难免想家。还望郡主不要如此介怀，人都道伤春悲秋，郡主的情绪许是因着残春所至。大可放宽心去，也叫江东的王爷、王妃不必担忧郡主的处境。”

　　徐玄豁然，自己一味地慨叹对故乡的思念，倒不如写几封家书，好叫父王母妃放心。

　　她感激地对李女颔首：“多谢姊姊指点，是我太过孩子气了。”

　　李女一笑：“不过是我与郡主投缘，方才多说了这些的。郡主不嫌弃小女嘴拙就是了。”

　　徐玄心道：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就是不知花落谁家了。她问道：“不知姐姐······”

　　话音未落，李女的侍女早已气喘吁吁地找来：“夫人，小婢可找见您了。皇后娘娘午睡已醒，宣夫人进去呢。”

　　李女不敢耽搁，对徐玄眨眼一笑，匆匆随着侍女小跑走了。徐玄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她是谁呢？

　　那日君炎说得会跟皇后求令牌，果然没有食言。不过几日功夫，令牌便已经到了徐玄手上。君炎说：“有空不妨来我府里转转，阴妃很挂念你。”

　　徐玄想着，便去回禀了皇后，想去楚王府拜访。阿五闹着也要一同去，皇后便命司徒青裁护送二人。

　　司徒青裁也身形高大，徐玄隔着帘子，望见司徒青裁的轮廓，不由得想起赫连璟之来。她有好几日不曾见过赫连璟之了，一日她去校武场找他。却正好瞧见他与音灵郡主在那里相谈甚欢，不知怎么的，胸口闷闷的。于是便不想过去了，心中甚至对他还有一丝怨怪········

　　“公主，郡主，到楚王府了。”正胡思乱想间，司徒青裁的声音传过来。
　　阿五早已坐不住掀起帘子便要跳下车了。徐玄忙不迭在后嘱咐：“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着点儿，当心磕着碰着。”

　　这是阿五出过最远的地方，她哪里还能顾得上徐玄的话，心早都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虽说楚王府邸在长安街边，但一路上司徒青裁等人只是带着她们走些平日大臣上朝的小道。一路过来，别说小商小贩，就连行人都不曾见过。跟东宫比起来，楚王府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朴。这与皇后勤俭的理念是相当的，阴妃在府中不过素衣薄笺，却掩不住的清华无方。

　　府内阴妃早已摆好了果品，等着徐玄与阿五来。阿五顾不上吃果品，只拉着阴妃要去参观府邸。徐玄一边仔细地护着阿五，一边笑着与阴妃应承。阴妃看着徐玄护着阿五的举动，心下赞赏。

　　书房里君炎与赫连璟之谈着天丽的事情。二人皆是一脸严肃，君炎更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一贯神色。

　　“璟之，此事事关重大。事成事败，就在此一举了。天丽一定要在本王手中。”君炎严肃地嘱咐。

　　赫连璟之正色：“璟之定不辱使命。”

　　园里女子的嬉笑声传来，甚是熟悉。君炎捋捋胡子，放松了神色。他斜睨着赫连璟之，瞧着他一副故作无事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君炎玩味道：“说起来，似乎今日风华带着阿五来府中玩儿了呢。”

　　赫连璟之还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然，仔细看去眼中还是有期待。

　　君炎道：“此次，我会回禀父皇叫你带了风华郡主去。”

　　“殿下！郡主金枝玉叶，这不妥。”赫连璟之语气有些急了。

　　君炎打趣：“哟，这样便急了。”赫连璟之耳朵一红，不再言语。君炎心思缜密，这般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真的是太过急切了些。

　　君炎道：“你别只当徐风华是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娘娘，她跟着平南王出入过军营，治理过江东，江东百姓口中没有不称赞于她的。况且，平南王研究物华卷。天丽的事，只怕徐风华知道的比你多。”

　　赫连璟之赭然，却也不能反驳。徐玄确实与常人女子不同，但要他与徐玄一起上路，他却有些·····

　　“你二人一道去寻，她于你，也是一大助力。只是如何叫她将天丽夺来给你，你却是要下一番功夫的。”君炎道。

　　半晌，两人都无语良久。君炎喃喃道：“她虽是不如端瑞，可也要当得起她的封号。”

　　“璟之。”

　　“在。”

　　“我当她妹妹一样，你要好好待她。”

　　赫连璟之不懂君炎这话的意思，只见君炎拍拍他的肩膀，眼光望向窗外，小心地拉着阿五的女子，思绪却不知飘至何处了······

　　“风华妹妹，你快来。”阴妃招手唤她。

　　徐玄便低声跟阿五说了句什么，阿五一道跟着徐玄往阴妃的方向走去。

　　阴妃笑道：“风华妹妹，这是北平侯夫人。”她又拉过徐玄：“伍夫人，这便是风华郡主徐玄了。”

　　她旁边站着的，赫然是曾经在御花园里见过的李氏女。但徐玄脑中，只叫那声“北平侯夫人”哄得一声炸开。北平侯，是曜通。这是，这是，曜通的夫人！他何时成亲了，她却一无所知。

　　李女也叫“徐玄”那个名字揪得神色复杂。原来，她夫君心中，梦中，心心念念的“玄儿”竟然就是风华郡主！她早该想到的，他们同在江东生活过，父辈更是世交。何以会互相不识得？

　　李女闺名唤作思璇，她很久以前便知道自己与伍家世子订了亲。听说伍家世子青年才俊，为人又英俊潇洒，风光霁月。年纪轻轻便给圣上封了侯，只等着成婚后去北平关复职。她在闺中便对伍曜通心生仰慕，嫁予他更不知叫长安多少闺中女儿羡慕不已。

　　这个从江东来的伍曜通，早已不知何时，叫长安少女心魂梦绕。偏偏她有这个福气做伍曜通的妻子。她带着对幸福的憧憬嫁予伍曜通，本以为能够举案齐眉。却不成想二人虽然相敬如宾，伍曜通也只是客气地唤她作“夫人”

　　只有在午夜梦回，睡梦阑珊之际会唤着“玄儿”。初时，李思璇也以为他唤的是“璇儿。”她还曾暗笑这夫君情感内敛。但她如何又不是敏感聪慧的女子，日子久了哪里看不出端倪来。

　　她一直在找这个“玄儿”，却不成想到，自己欣赏的风华郡主竟然就是那个叫自己嫉妒的“玄儿”。

　　她笑了，却不知对徐玄该是苦笑还是示威的笑：“郡主，妾身闺名唤作‘思璇’。”

　　徐玄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曜通成亲她一无所知。但得此佳人，她到底还是为曜通高兴的：“李姐姐，我还未恭喜你与曜通二人。我竟不知这桩喜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送什么贺礼了。”

　　她脚下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赫连将军。”阿五唤了一声。

　　徐玄没来由地安心起来，神色眉眼一片坦然：“来日可要叫他补我喜酒吃。我二人亲如兄妹，李姐姐可不就是我嫂嫂了么！”

　　阴妃也看出端倪，笑着圆场：“原不知你们竟是相识的，亏我还好心介绍美人于风华认识呢。风华，你可骗的我好苦！”

　　徐玄就势而下，拉着阴妃的袖子不依不饶：“是姐姐不先问清楚，反倒怪起我来了。”

　　阿五见状也上来纠缠。原本凝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赫连璟之看见楚王远远地冲他揶揄，想起那日见徐玄与伍曜通，心中不由得有些气闷。

　　在这里坐立难安的，却更要属李思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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