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风华传

　　斜阳欲落去，一望暗销魂。

　　“若薇姐姐，你在看什么呐？”伽罗的突然凑近叫徐玄吓了一跳。

　　“没什么。”徐玄笑笑。

　　“骗人！”伽罗公主伸出一只手指，娇嗔道。她也是极聪慧的女子，虽然年纪小，并不代表她不知世事。她将手指指向甬道上与士兵交谈的赫连璟之：“原来姐姐在看赫连将军啊！”

　　徐玄被戳中心事，红了脸转过头去：“哪有啊，你别胡说！”

　　伽罗哪里肯放过她，拉着她的手不依不饶：“我胡说吗？姐姐明明就一直盯着赫连将军看，还不兴我说啦？”她懒洋洋地拉长语调，这一瞬间像极了她二哥君炎。

　　徐玄恼羞成怒：“坏阿五，叫你编排我。”她与伽罗打打闹闹成一团，两个人的笑声叫底下的赫连璟之听见，他抬头望向上面的亭子。恰巧与徐玄对视，伽罗见状笑得更欢了。

　　徐玄偏开头，站起神来。伽罗看这样子，以为徐玄恼了，她跟上去。

　　“若薇姐姐。”伽罗试探地换一声。

　　“嗯。”徐玄应了一声儿。

　　伽罗问道：“姐姐可中意赫连将军？”

　　徐玄偏过头问道：“在你看来什么叫中意呢？”

　　伽罗脸一红：“人家还未及笄，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徐玄察觉到无状：“也对，平白问你这个做什么。”

　　伽罗凑近徐玄，将头搁到徐玄肩上：“若薇姐姐，你还未说你喜不喜欢赫连将军呢！”

　　徐玄道：“我也不知，许是不喜欢的吧。”

　　“为何啊？”伽罗似乎很吃惊她这样说。

　　徐玄刮了一下伽罗的鼻子，嗔道：“哪有什么为何的。我说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的啊。”

　　伽罗道：“过去我问音灵姐姐，她跟你说得一样。”

　　“哦？”徐玄来了兴致：“音灵郡主说她不喜欢赫连璟之吗？”

　　“她也说许是不喜欢的。”

　　“那若是我和音灵都喜欢赫连璟之呢？”徐玄逗她道。

　　伽罗皱眉，似乎很难选。她想了想，下定决心道：“那我还是支持姐姐的。”

　　这下却轮到徐玄吃惊了：“音灵是你堂姐，我以为你会选她的。”

　　伽罗道：“我喜欢若薇姐姐，我心里觉得姐姐和赫连将军更合适一些。况且，况且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音灵姐姐的。我总觉得，她心里有很多事。”伽罗虽小，心里却是清楚的。谁真的对她好，谁对她虚情假意。她都明白。

　　徐玄将头也向下搁一搁：“阿五，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女孩子的。”

　　伽罗笑得眉眼弯弯：“真巧，姐姐也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咱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朋友。”

　　“好。”徐玄闭上眼。

　　风将树后的海棠花吹散，吹落了徐玄与伽罗的满头。

　　大殿里，司徒青裁与徐玄跪在下方。上首是大兴皇帝君北舜。一边站着君尧、君炎兄弟。赫连璟之立在一旁，像一尊雕像，沉默高大。

　　“若薇，你说得可属实？”君北舜声音透着威严与压迫。

　　“回陛下，臣女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于您。”徐玄俯在地上，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但她膝盖却还是硌得有些疼。

　　“你起来吧。”君北舜道：“刺客入你府内行刺，想你也是不会包庇于他的。”他又指着司徒青裁道：“司徒将军，朕知你抓贼心切，可这次却是你唐突了。”

　　司徒青裁道：“愿听陛下责罚。”

　　君北舜眯眯眼，又看向徐玄：“若薇，青裁此次冒犯于你，如何处置，还是听凭你决断。”

　　徐玄道：“臣女不敢。司徒将军也是克己奉公，身不由己。还望陛下不要怪罪于他。”

　　君北舜赞赏：“怪道皇后赞你识大体。”他想想：“昨夜若薇也受惊了。来啊，传旨下去，平南王郡主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又端庄大方，甚得朕心。封平南王郡主为风华郡主，以作褒奖。”

　　君炎眸子一转，染上一抹复杂之色。太子君尧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下徐玄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按例异姓王的女儿只能以姓呼之，只有君姓王的女儿才能有封号。

　　徐玄惶恐地接了旨。殊不知，这一消息早已传遍平南王住的别院。一家子都愁云惨淡，丝毫没有任何受恩典的喜悦。

　　“郡主！”司徒青裁情急之下抓住徐玄的袖子。

　　后头的赫连璟之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悦。他眉头不动声色的挑起来，君炎见状，玩味地一笑。

　　“怎么了？”徐玄转过头来，脸上没有昨日的冷若冰霜。司徒青裁倒有些无所适从。

　　他吞吞吐吐半天，倒是逗笑了徐玄：“司徒将军，昨日您可不是这般无措啊。我又不是老虎，可会吃了你不成？”

　　司徒青裁一梗脖子，弯下腰去做了个文人的揖：“郡主，昨日末将冒犯了！”声音大的叫徐玄吓了一跳。

　　徐玄笑道：“昨日之事，我都说了不怪你，你不必如此。”

　　君炎笑着上前拍司徒青裁的肩膀：“司徒将军，风华郡主都说了不怪你，你就不必自责了。再说，你这么大声儿，吓着风华郡主了。”

　　“这·····我···郡主···我····”司徒青裁涨红了脸。

　　徐玄也学着君炎的样子拍了拍司徒青裁的肩膀。这么一个男儿气的动作叫她做起来竟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有股英气。“楚王殿下说得对，将军不必这般了。”

　　司徒青裁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南王府别院内，平南王拿着那张晋封圣旨，眉头紧锁。就连王妃，也是难得的愁容满面。
　　别院内难得的一派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冒犯了主人，全家老小跟着遭殃。

　　“好端端的给玄儿这么大的恩赐，陛下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王妃叹道。

　　大兴的分位制度多是沿着旧朝的旧例沿袭下来的。异姓王的女儿没有封号，这是惯例传统。乾平王佟氏一家人都随乾平王南征北战，一家人都随乾平王战死沙场。郡主更是作战英勇，有勇有谋，这才被皇帝封为“端瑞郡主”。如今徐玄于社稷无功，于地方更是无绩，一下子给了她封号不得不让平南王一家忧心。

　　平南王道：“夫人莫急，明日为夫就进宫向皇上请辞回江东。一切，等咱们回了江东就安然了。”

　　王妃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徐风华！”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坐在千鲤池边发着呆的徐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唤她的是楚王君炎。她向君炎欠身：“楚王殿下。”

　　君炎抬手制止，一屁股坐在徐玄跟前，拉着懒洋洋的语调：“怎么，当了风华郡主跟我规矩就多了？”

　　徐玄一笑，不甚在意：“我只当炎兄跟我生分了。不过一介封号，都是俗物罢了。”

　　君炎斜睨着她，若有所指：“‘风华’可不仅仅是一个封号那么简单。你可知本朝第一个有封号的异姓王郡主？”

　　徐玄歪着头，发间的落花顺着头发簌簌滚到水里，泛起涟漪。她今日穿着一件粉蓝色绣着细纹的罩袍，平白给她添上一丝娇媚。这还是君炎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清楚女装的徐玄。

　　那日在席间吃多了酒，没有仔细瞧她。到底是江南水乡走出来的女儿，不说话的时候静静玉立，远山含黛，翠而不娇，娇而不弱。

　　“本朝第一个有封号的异姓郡主，是已故乾平王的女儿‘端瑞郡主’”君炎的语气忽然带着些惆怅。

　　徐玄敏感地察觉道了君炎的不同，她有些揶揄地脑袋凑近君炎：“看炎兄的样子，似乎很欣赏已故的端瑞郡主啊！”

　　“她曾是我未婚妻······”君炎紫色的眸子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但语气忽然变得淡淡，似乎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徐玄语塞，沉默不语。她敏感地察觉道君炎对端瑞郡主的不同。君炎道：“端瑞郡主自幼跟着乾平王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那，她是如何身故的？”徐玄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战死沙场。那时，她不过与你一般的年纪。”

　　徐玄一噎，没来由地心一酸。这样花一般的年纪，该是怎样的女子才愿意为国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君炎似乎神色如常，平静的叙述着关于那位“端瑞郡主”的一切。

　　“那陛下为什么忽然要册封我？”徐玄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君炎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儿，反问道：“你觉得呢？父皇为何要赐封你一个没有任何功绩的小女子？”

　　徐玄“咻”地一声站起来。

　　千鲤池的上的鱼打着旋儿游着，不慌不忙地摆着优雅的鱼尾，君炎扔下鱼食后一哄而上上来抢夺鱼食。这个场景像极了那日初见露华浓的景象。

　　看起来的光鲜亮丽，暗里的暗流涌动说不定会是怎样的肮脏。君炎眼睁睁地看着徐玄跌跌撞撞地跑走，奋力扔下手中残存的一些碎屑，自然又得到了一群鱼的哄抢。

　　他冷冷地笑出声，权术？复又闭上眼睛，喃喃出声：“妫儿，其实我真厌恶这些！”

　　徐玄从千鲤池一路过来，她只知道跑。想快些，再快些，早点回去将事情问个清楚。

　　“王爷，难道真的要将玄儿留在长安？”房内传来王妃无助的声音。

　　徐昭愤恨：“父王，将玄儿一个人留在长安，她会害怕的！”

　　“昭儿！”平南王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玄儿，是非留在长安不可了。要不然就是你！”

　　“我······”徐昭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从未想过自己要在自己与若薇之间做选择。他攥紧了拳头，脸色青白。

　　“质子。”平南王道：“就是陛下给我的选择。”他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徐玄在门外如同一座雕像站立着，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也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听父亲用如此无奈而疲惫的语气说话。毫无疑问，平南王徐华源就是家里的天，是她与兄长的英雄。可是这是怎么了，父王却疲惫了。

　　“王爷，薇薇是我的女儿！”王妃的哭声传来。徐昭听见母亲的哭泣再也忍不住了，一拳将铺着锦缎桌布的案几砸了个粉碎。

　　王妃呜呜地哭声传出来，徐玄听得心中酸涩不堪。这是长大之后阿母第一次叫她“薇薇”。阿母哭了，哭得这样伤心。

　　“蓁蓁，玄儿也是我的女儿！”平南王此话一出，王妃哭得更伤心了：“但是我们为了江东，为了徐氏，不得不这样做。”

　　“哐唐！”

　　门被徐玄推开。

　　“玄儿。”王妃唤道。

　　“父王，母妃，我愿意留在长安。”徐玄的声音没有一丝悲伤，更没有无助与恐惧。却叫徐昭堂堂男子汉红了眼眶。他无助地唤着只有他才会亲昵地唤的“囡囡”，声音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脑海中闪现过许多画面，闪现过那个午后，徐玄问他：“峻卿，我们何时回江东？我想回去，我讨厌长安。”

　　是啊，他的囡囡这么的讨厌长安，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王妃听着那声“母妃”，忽然明白从小到大，徐玄坚持唤的“阿母”有多么悲哀。就如同雪后忽现的太阳，直直地照射在雪地上。雪就这样融化，容不得一丝闪躲。

　　徐玄强笑：“为了江东，为了徐氏，阿兄不能留在长安。而我，可以。”

　　平南王欣慰，眼角带泪：“玄儿，为父的好女儿！”

　　徐玄笑着，笑着，一步步退出去。开始是慢走，到最后就开始跑。她一直跑，一直跑，都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哪。她只知道，她这样跑，也跑不出长安这个围城，跑不回江东。

　　她一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耳边传来讶异地声音：“风华郡主？”

　　是了，是赫连璟之。怎么会是他呢？徐玄脑子里一片混沌。

　　她的头埋在赫连璟之厚重地盔甲上，奇迹般的，隔着厚厚的盔甲，她依旧能感受到赫连璟之身体的温热。就如同赫连璟之，低着头，就可以闻见徐玄发间淡淡的兰泽膏的味道。

　　身旁的下属惊异地看着这一幕，赫连璟之瞪着眼呵斥他们。余人纷纷低下头散去，不敢多言。
　　徐玄正是纤细啊。赫连璟之都不用用劲，就可以将徐玄整个人纳入怀中。他一双手，抬起又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怀中传来徐玄细微的哭声，徐玄的笑靥还在赫连璟之脑海中盘旋。这哭声叫他一震，一双手臂轻轻搂在徐玄背上，轻轻拍拍她。

　　徐玄像找到了发泄点，从开始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这下赫连璟之更加无措了，他只觉得这个女子，本不应该这样哭得。如今这眼泪一滴一滴，毫无缓冲地砸到他心口间。将他的心口压得钝钝地疼。

　　哭了半晌，徐玄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仰着头问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哄我？”这话问得认真，但徐玄可爱的模样叫赫连璟之忍不住想笑。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拉着徐玄的袖子：“走，我带你去吃芙蓉糕。”

　　芙·····芙蓉糕？徐玄惊异，还未开口，赫连璟之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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