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风华传

　　因过竹苑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院子里长了不知多大年岁的老树，树枝粗壮斑驳。徐昭回来不见了徐玄，就往那里去。记得刚来那日，他怕徐玄拘着性子没有玩乐消遣之物，因此自己扎了个吊床系在老树间，平日叫她晒晒太阳。

　　果不其然徐玄躺在那里，阳光疏疏朗朗透过树影洒在她身上。一身绿罗裙轻纱裙摆坠地，一手枕在脑后，一手遮在眼睑上。

　　这丫头倒是难得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平日自己一回来总就抱着自己的脖子叫他带着自己去玩了。徐昭会心一笑。

　　徐玄闭目养神，满脑子都是今日赫连璟之挨得那一巴掌，连徐昭走近也没有察觉。

　　忽然，身旁塌陷下去一块。她才知道，是徐昭来了。

　　“今日倒是没有进宫去找伽罗公主玩儿吗？”徐昭懒懒地问道。

　　自从有了伽罗公主这个玩伴，徐玄缠着自己玩的时候也少了。往日在家里时，徐玄几乎没有什么同龄的女孩子玩到一起，总是对自己格外依赖些。如今来了个伽罗公主，他反而倒是说不上什么心情了。

　　“我也是刚刚才回来。”徐玄答道。

　　两个人就再无过多的话语，各自闭目养着神。徐玄从指缝里瞥到徐昭棱角分明的下巴。她转个身儿去搂徐昭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有些汗味的衣襟里。

　　“呵。”徐昭轻笑出声儿：“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还嫌我身上难闻吗？”

　　“峻卿。”徐玄闷闷地声音传来。

　　“嗯。”徐昭随意地答一声儿。

　　“你说，若是你叫父王甩耳刮子会是为了什么啊？”徐玄问道。

　　徐昭侧了身子：“好啊你，你红口白舌的咒我挨打呢！父王可从未打过我。”

　　“我是假设一下嘛。”徐玄气闷，这么认真。

　　徐昭偏过头认真地想了想：“许是会因为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或是我不听父王的话吧。”

　　“不听父王的话？”徐玄重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她有些苦恼。

　　“好好地，忽然问这些劳什子作甚？可是脑袋瓜子里又想什么欺负我的事呢！”徐昭一敲徐玄的脑门。

　　徐玄吃痛，撅起嘴：“我可没有！不过是问问罢了，说不准哪天你讨个又黑又丑的老婆回来，或是你做出什么叫父王忌讳的大事来。父王瞧不过眼打你一顿板子吃呢。”此时的话虽是玩笑戏谑之言，但谁也没有想到日后这会成了真。

　　“你越说还愈上头了！”徐昭自信：“你放心好了，父王可是不会打我的。就算父王打我，横竖还有母妃说请儿呢。”

　　“是啊。父王不会打你。但为何他的父亲就打了他呢？他可没有阿母护着。”徐玄喃喃。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徐昭好奇。

　　“没什么！”徐玄翻身下来：“不理你了。”

　　徐昭莫名其妙，心中喟叹女孩子家长大了，自己的心思多了，对自己都有秘密了。

　　园林青葱似玉翠 ，满庭散香消挂虑。流泉似音乐，浮云飘荡深山去。柔柔风声似颂句 ，听林涧悄声唱咏。原本正是一片静谧安然的好景象，却叫府里的嘈杂声扰破：

　　“有刺客！”

　　“来人啊！”

　　彼时徐玄房内正雾气蒸腾，本想沐浴之后早些安歇。怎料这样叫她不由得担心起来。她皱眉：“春迟，你且去瞧瞧。”春迟答应着飞快跑出去了。

　　徐玄担心的倒不是平南王等人的危险，任凭一般的贼子也近不了他们的身。只是不过多早晚的日子就派人来行刺，可见是父王的政敌不成，却也说不准是皇帝。这个结果太可怕，她甚至都不敢想。

　　忽然脖间一凉，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抵在她脖颈间。她叹道，这人不一般，走路都没有声儿。不由得担心起家人的安危来了。

　　“你想做什么？？”她寒声。

　　来人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吃了一惊，动作有些迟疑。说时迟那时快，徐玄早已一个翻身站起。扣住那人的手腕反手将剑抵在来人脖子上。

　　木桶里的水花溅了一地，也打湿了那人的衣服。那人黑衣蒙面，一双眼睛不自然地盯着她白皙的双肩。徐玄也觉察出不对，但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羞耻之心。

　　她一使劲：“看什么！再看我剜瞎你的双眼！”

　　那人力道大，一使劲挣脱了徐玄的手。看着使了力气，不过也是些虚劲，丝毫没有伤到她。她匆匆披了一件衣服就与那人缠斗起来。

　　那人招数奇巧，只一味地想逃却不伤她。她正纳罕，这人武功高她许多，若是打伤她再逃跑肯定轻而易举，怎么如今畏首畏尾的。

　　她内敛一股丹田之气运于手掌中，一只手架住那人的手，另一只掌心向下不偏不倚地打中那人胸口。手触之处一片黏腻。这人早已受了伤。

　　“唔~”那人闷哼一声。

　　她借机一把摘下那人的面罩。抬眼，大吃一惊。

　　那人正是-----赫连璟之！

　　“你·······”徐玄惊异：“你要刺杀我父王！”

　　赫连璟之动动嘴，似乎支持不住了，一歪头便要倒地。徐玄伸手接住他，怎料他体态高大哪里是她能够托住的？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唔~”赫连璟之闷哼一声。

　　门外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女君！”

　　徐玄听出来了，门外人正是家将白乘风。她捂住赫连璟之的唇，一只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他噤声。

　　“什么事？”徐玄哑柔的声音传来。

　　“属下们一路追着刺客到这里。女君可有恙？”

　　“无恙。”徐玄道：“府里闹了刺客，我父王母后可安好？”

　　白乘风答道：“回女君，王驾千岁与王妃都无恙。”正说着，门外又传来一阵喧闹。

　　原来是宫里的禁军。平南王这里闹了刺客，消息传到宫里，皇帝担心平南王安危，特地派御林军来捉拿。

　　“房里的是谁？”御林军头领司徒青裁问道。

　　白乘风道：“是平南王郡主。”

　　只听司徒青裁放大了声音道：“郡主！末将司徒青裁。听闻刺客逃到了这里，末将奉旨来捉拿！”

　　徐玄看着赫连璟之面色青白，她费力地将赫连璟之靠在自己怀里。对外波澜不惊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刺客，将军请回吧。”

　　赫连璟之在徐玄耳边轻声道：“司徒青裁与我不和，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徐玄瞪他：“他莫不是知道房内的是你不成？”

　　果不其然，司徒青裁道：“徐郡主，末将未见您真容，不知您安危几何。不如您放末将等人进屋内搜查。”

　　话还未完，白乘风拦住司徒青裁：“司徒将军，这不妥！”

　　“放肆！”徐玄声音有些薄怒：“本郡主清清白白的女儿，还要你们这些臭男人来搜查我的闺房不成！司徒青裁，你也太大胆了！”

　　司徒青裁似乎没有料到，往日在宫里看着娇娇柔柔的郡主娘娘言辞锋利。怪道宫侍传言平南王徐郡主剑舞动京城，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房内，赫连璟之道：“若是我真是来刺杀你父王的，你这般护我，可不是背叛了你父亲吗？”

　　徐玄道：“你武功高强，既受了伤，就不会是来刺杀我父王的。我兄长此刻还没有赶来，那必然断定刺客不会伤我性命。我也信你，不会刺杀我父王。至于你是来做什么的，一会儿我打发走了这帮人，再细细问你不迟。你放心，此刻我必护你周全。”徐玄话语坚定，叫赫连璟之一愣。

　　“所以你就给我撑住，不要等我救了你，你又死了！”徐玄语带戏谑。

　　司徒青裁正欲说什么，徐昭匆匆赶来。“怎么司徒将军，要强闯我妹妹闺房不成？”

　　“末将不敢！”司徒青裁抱拳。

　　“那你这是做什么！”徐昭怒道。

　　“碰！”徐玄推开门俏生生立于阶上。一张脸犹带冰霜，平日温婉和煦早已不见了。她方才沐浴完，不过随意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纱衣，透出内里白色绣着云彩的抹胸出来，一头青丝披散在背后。

　　“司徒将军要见我，我便出来给你瞧瞧！”徐玄语带讥诮：“我在房内好好的沐浴，你便要进房内搜查，这便是御林军该有的规矩吗？”

　　司徒青裁只觉得不敢看徐玄的眼睛，低头一抱拳：“末将不敢。”

　　“不敢？”徐玄道：“我看你倒是胆子大得很啊！你奉旨搜查，陛下可给了你旨意叫你搜查我的闺房不成？

　　我们府里自然都是些贼，都窝藏刺杀我父王的刺客，我就头一个窝主！”一番话说得司徒青裁哑口无言。

　　“今日司徒将军只管带着属下进去搜，若是搜不着，可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徐玄不怒反笑。
　　这话一出，司徒青裁哪里还敢搜，只行礼告了罪。又偷偷看了一眼徐玄，带着手下的人撤回去了。

　　徐昭拉着徐玄：“若薇，你没事吧？”

　　徐玄摇头：“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见到什么刺客，当然没事了。”

　　徐昭不疑有他，摸摸徐玄半干的头发：“那就好，你快进去早些歇息。多站一会儿仔细明日头
　　疼。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回去了。”

　　“嗯。”徐玄笑着送走了院中人，听着徐昭走远了，对春迟道：“你也去歇了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了。”

　　打发走了春迟，忙跑回屋里。赫连璟之已经昏迷过去。徐玄费了好大的劲将他搬到床上。她一摸赫连璟之的伤口，血都成黑色了。

　　他中了毒？徐玄睁大眼。她低头闻闻伤口的血迹，有一股兰花清香。果然是徐家特制的灵璧清风之毒！

　　她扯开赫连璟之的衣襟，从妆台翻出一个锦瓶，将里头的药撒在他伤口上，又喂他吃了一粒丸药。灵璧清风之毒烈性无比，若是没有解药必死无疑。难怪父王他们放心叫刺客跑掉了。

　　徐玄将布条扯开替他裹伤，又摸摸他的额头，额头滚烫。她轻叹一声，在外头打了水来。用帕子浸水贴在他前额。另寻了脸巾来替他擦着手。

　　赫连璟之渐渐降了温度，她却心中清明起来。赫连璟之今晚之举，肯定与赫连雍禄白日的那一巴掌脱不开关系。行刺是不会的，赫连璟之老奸巨猾，不可能叫他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那么肯定就是一件认为赫连璟之可以做到，并且由他做最为稳妥的事了。如今看来，这事也没有成功。究竟是什么呢？叫赫连雍禄这么耐不住性子。

　　天丽！

　　她脑子里闪现过这个念头。据传天丽是国之龙脉，得了天丽的人才是真命天子。皇上一直在找天丽，并且一直叫父王研究天丽的所在之处。

　　而父王，有了物华卷。赫连璟之是要偷取物华卷！那么他是为谁偷的呢？皇帝，不可能。太子，似乎赫连家与太子也不是同一路数的。难道，是········

　　清早，徐玄趴在床边睡着了，身上盖着原本应该盖在赫连璟之身上的毯子。她迷迷糊糊醒来，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你醒了？”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吴语。赫连璟之正襟危坐，仿佛昨日的狼狈都只是一场梦。

　　徐玄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他有些瑟缩，却没有闪躲，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不烧啦。”徐玄刚准备站起来。怎料坐在地上一夜脚麻了，站起来脚一酸踉跄了一下。

　　赫连璟之眼尖手快，下意识地揽住她。待她回过神来，人早已半靠在他怀里了。突如其来的热热的呼吸叫她无所适从。这是第一个出了徐昭以外她靠的如此进的男子。

　　徐玄红了脸挣脱出来。赫连璟之也窘迫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但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走吧，趁着这会儿父王与峻卿外出了我送你出去。”徐玄转过头不看他。

　　“为何要救我，不怕我杀你父王吗？”赫连璟之沉声问道。

　　徐玄一笑：“你不会。”要不然昨日也不会在交手之中对自己处处留情的。赫连璟之，他不是那样的人。

　　徐玄将赫连璟之送出门，回房内收拾了屋内的一片狼藉。这才唤了春迟来伺候她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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