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风华传

　　清早的龃龉就像是投射到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力度不大，却泛起阵阵涟漪。此刻在大堂上，众人的气氛显得更加的微妙和不同寻常。

　　“他娘的！”坐在最左侧的镖师“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都他娘的是为了天丽来的，个个装得人五人六的，真让老子看不惯！”

　　那镖师正是昨日议论玛哈雅与徐玄的镖师之一。玛哈雅轻笑，转头对徐玄道：“看见没有，有人昨日栽了跟头今日还没有学乖啊。”

　　徐玄与赫连璟之对视一眼，也弯了弯唇:“若是人真的跌倒会学乖的话，这人世间倒是少了不少麻烦呢。”

　　那镖师与另一个镖师分别名叫贾武、元亮。都是福威镖局数一数二的镖头师傅。

　　另一边有人悠悠地道：“非也非也，我原以为诸位之中，就二位壮士是最不可能为了天丽而来的。”语气中颇有些轻蔑。

　　那人年过半百，须发皆白了。看起来却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穿着与中原人不同的长袍。

　　“那人是斋藤弥生。”玛哈雅低声对徐玄道：“传闻他以婴儿为食。”

　　徐玄看他的穿衣打扮：“他不是大兴人？”

　　玛哈雅道：“他是琉球国王手下的第一长老。”

　　元亮听到斋藤弥生这话按捺不住，贾武压住了他：“琉球人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快些滚回你琉球弹丸之地去！”

　　斋藤弥生却不恼：“既然都是为了天丽而来，我得到了天丽，自然会回去的。”

　　“呵，得到天丽？”另一华服男子不屑：“就凭你？”那男子说完便与手下人哈哈大笑起来。

　　“哦？北藏王子有何指教？”斋藤弥生转头问他。

　　那华服男子正是北藏赞布第四子甘珠尔扎布，汉名换做金吉。金吉见斋藤弥生一语便道破自己的来历，危险地眯着眼:“你知道我？”

　　徐玄此刻才注意到他的瞳孔是红色的。

　　斋藤弥生却对金吉语中的威胁不以为意：“老夫有幸见过你们赞布而已。”

　　“金兄这话就错了。”说话的确是穆致远，他轻摇折扇:“既是传世之宝天丽，人人皆可得。各凭本事罢了。”

　　金吉看向穆致远：“你又是哪里来的山野匹夫！”金吉

　　穆致远手下的虬髯大汉正欲亮剑，穆致远用扇子轻敲了一下大汉的手。大汉忙将出了一部分的剑收鞘。

　　他抱拳：“在下云南穆致远，见过北藏王子了。”

　　“你姓木？”金吉问道：“木府的人？”

　　穆致远道：“家父木易。”

　　“呵，我当是谁呢。”金吉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木小王爷，有礼。”

　　徐玄清早听他说他叫“穆致远“，原来此“木”非彼“穆”呀。见众人纷纷各自亮出身份，她有些好奇贺翀凛将会如何。于是转头看向贺翀凛，却不料贺翀凛正在看她。二人对视，徐玄吃了一惊，忙转过头。

　　徐玄见不少人将目光落在赫连璟之身上，眼珠转了转，嫣然一笑：“璟郎，却不曾想，咱们路上所闻的传世之宝天丽重现于世是真的了。这下可不枉咱们夫妻二人游历这一趟了。咱们既已到此，可一定得见识一下这天丽才行。”

　　赫连璟之立刻明白了徐玄的意图，他状似担忧：“我是无所谓的，只是你一路辛苦，又染上风寒。为了见识天丽，在这塞北恶劣之地苦熬，怕是吃不消啊。”

　　徐玄道：“既然来了，当然要对天丽一睹为快才是啊。”

　　“你这话不错程夫人，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见识一下天丽才是。”玛哈雅附和，而后又意味不明地看向贺翀凛和贺红妆：“你说是不是啊贺二公子。你们太原山清水秀，带着小妹到这黄沙漫天的塞北来，也真是不易啊。”

　　玛哈雅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将关注赫连璟之的目光投射到贺翀凛身上。

　　相传得天丽者得天下，连邻国都派遣人来找天丽，大兴王朝的皇帝却不做丝毫准备也说不过去。太原贺氏，这贺翀凛定是君侯贺家的二儿子无疑了。既然是君侯之子，众人理所应当地怀疑贺翀凛是皇帝派来的。

　　徐玄摇摇头，玛哈雅这记仇的丫头。

　　贺翀凛被戳穿了身份，也不惊慌，更无恼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太原与大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光。”既没有回答是否为了天丽而来，也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过多的解释，一派安然自得的作风。

　　徐玄闻言有些不舒服，这贺翀凛城府颇深，若他只是单纯来游玩也就罢了，倘若真是为天丽而来。想到这，她不由得望向赫连璟之。赫连雍禄此人不必提，但就赫连璟之却是个忠心耿耿之人，若是因着天丽在此与太原贺家起了冲突，日后也是个麻烦。

　　单看这云南木府、北藏王子再加上琉球长老，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要从这几人手上夺取天丽，只怕是赫连璟之都无法全身而退。现在只能期望太原贺氏是友非敌了。

　　徐玄此刻已然忘记与太原贺家不明不白的婚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赫连璟之身上，难以顾及其他。

　　是夜，徐玄卸了钗环正要安歇，赫连璟之也照例将被褥铺在地上。

　　徐玄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转过去与赫连璟之笑着说话:“也不知这边的事何时能了，我倒是有些想念阿五了。也不知我走前教她的那两招她练熟了没有。”

　　铜镜旁的烛火摇曳，照的徐玄苍白的脸上有些暖黄。她就这么不疾不徐地用梳子梳着头，一边又转过来与赫连璟之说着话。提起好友眉眼弯弯，连嘴角都是不自觉地上扬。乍然一看仿佛时光穿梭，二人已经成婚许久说着些家常话。

　　赫连璟之心中像什么东西满得要溢出来，又像寒冬巡街路过酒馆里的暖风突如其来，说不出地恬淡舒适。

　　他干脆停下手中的事情盘腿坐在地上的床褥上望着徐玄。这种感觉很久之前他曾有过。依稀记得，幼时阿娘还在世时与父亲也是这般。当时他半个身子藏在门边，也是这样痴痴地盯了好久。

　　徐玄奇道：“做什么这样望着我？”

　　赫连璟之笑道：“你······”

　　话未说完便叫敲门声打断，赫连璟之一下敛了神色，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纳罕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走至门边，顿了顿，沉声问了一句：“是谁？”

　　门外传来柔和地女声：“程夫人休息了吗？”

　　原来是玛哈雅！徐玄冲赫连璟之点点头，赫连璟之会意，将地下的铺盖撂在床上。徐玄放下梳子过去开门。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徐玄将玛哈雅让进房内。

　　玛哈雅瞥了一眼已经放下帐幔的床，又瞧了一眼徐玄的装扮：“原来程夫人与程公子要休息了，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二人虽已互明心意，但到底是假扮夫妻。以往单听他人唤二人“程公子”“程夫人”并未一齐提及二人。现下听闻玛哈雅的话，仿佛二人已经名正言顺了一般。饶是徐玄脸皮再厚，此刻禁不住有些羞赭。

　　“哪里的话!”徐玄接口道：“你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找我？”

　　玛哈雅眼珠转了转，赫连璟之会意：“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疾风。”

　　待赫连璟之关门的声音响起，玛哈雅这才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落在徐玄脸上。“现今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你们二人意欲如何？”

　　徐玄明白玛哈雅是指白天众人互相戳穿身份的事。她看了看玛哈雅，又觉得有些奇怪。心中盘旋的疑问怎么也不能准确说出，想了想终是没有直接回答：“姑娘所指何事？”

　　玛哈雅不解徐玄为何作此问：“自然是天丽之事。”

　　徐玄低落道：“如今情况确实有些棘手。在这‘熔炉’之地，英豪聚集。我夫妇二人不过普通商客，虽是为了玉梨花，但大家都是为了天丽而来。若是到时候争抢起来，将玉梨花损伤，我这条命也算折在这里了。”

　　玛哈雅劝慰：“你也不必沮丧，我瞧着这几人中两个镖师不足为惧，不过是莽汉罢了。剩下的木府小王爷与太原贺二公子瞧着心中颇有些沟壑。至于北藏王子金吉，有勇无谋的鼠辈罢了，白日的一番话已经引起诸多不满了。虽身边有高手护卫，但那斋藤弥生也不是好对付的。”

　　徐玄奇道：“金吉白日的话虽提及斋藤，但也涉及多人。斋藤不至于如此小气，还对金吉的话耿耿于怀吧？”

　　玛哈雅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金吉与斋藤原是有些渊源在里头。据闻，金吉的生母原是琉球女子，曾是斋藤弥生的弟子。与斋藤云游时路过北藏，因斋藤在北藏雪山上闭关。那女子下山游玩，不知怎么与北藏如今的赞布扎鲁尔相识。背着师父私定了终身，生下了一子。斋藤弥生出关后大怒，强行带走了那琉球女子。便也由此与北藏结下了仇。”

　　徐玄不解：“这却是为何？就算师父对徒弟的终身大事如此看重，木既已成舟，不如乘势叫那扎鲁尔赞布娶了琉球女子不也是一桩佳话吗？”

　　玛哈雅冷笑道：“你当这斋藤是月老红娘不成？他一直对徒弟心怀不轨，哪能白白叫扎鲁尔抢了便宜去！”

　　“什么！”徐玄大惊：“这斋藤弥生少说也有八十岁了，如今看着这金吉王子不过二十来岁，王子的母亲当时至多也是十几二十岁吧。怎么这斋藤老头竟如此······如此······”徐玄忽地说不上来了。

　　玛哈雅不以为意地瞥了一眼徐玄：“那又如何？你们汉人皇帝不是才纳了一位新贵人吗？”

　　陈婉媚也不过快二十的年纪吧。徐玄想到那日在宫里见过的陈夫人，不知怎么地有些燥热。

　　徐玄岔开话题：“即便如此，金吉也不至于······”

　　“啊----！”彼时正是夜深人静，尖锐的尖叫声传遍整个鹧鸪天。徐玄的话说了一半卡在嗓子眼里。

　　“怎么回事！”徐玄与玛哈雅对视：“好像是丽娘！”徐玄不确定地推测。

　　话还未说完就让赫连璟之急促地敲门声打断：

　　“薇薇，斋藤弥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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