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我大基三

作者:暮砚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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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抚青竹


      萧衍见到那个一身深蓝布衣的男人时,是深夜。

      恶人谷大军在昆仑遇袭,他被同门用飞鹰召来帮忙,这才离开这一片异域风情的大漠。只是刚进了昆仑冰原,还没走几步,一个人影骤然从他身边略过。

      萧衍摇摇头,瞅这速度是个唐门弟子吧,大断腿堡的轻功实在不敢恭维。机关做的是好,就是总伤着自己,着实不如万花谷门下天工弟子。

      正想着,那阵风又从背后迎来。萧衍勒马看那人滑步抬弩阻止惯性前冲停在他面前。

      “阁下可是万花谷萧衍?”声音倒是清冷好听,带了几分喘息。

      萧衍望着那双晶亮的眸子,不自觉心中一跳:“阁下是……”

      隔着面具,萧衍都能听到那如释重负的语气:“李将军让我来接先生,可算赶上了。”

      萧衍挑眉看着他。可说是,我昨个刚到昆仑和龙门交界处的驿站收了信,你今就到了这儿,这一路估计都上上下下飞的,能赶不上么?你说你这一天几乎都在天上吊着,不晕么?可听着他那副愉快地语气又不想打击他。

      萧衍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下次再差你接人,在营地周围留意就成,不用跟刺杀人一样跑跟前。我这是在龙门荒漠,我这要是在融天岭黑龙沼,你就真跑断腿了。”

      “李大哥说你是万花谷的神医,怕路上有点什么危险。”那人抓抓头,似乎有些羞涩。

      萧衍下马,抱臂看他:“那你伟大的李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我三年前才改入杏林门下,但自十三岁认识他起,他就没有赢过我。”

      那双眼里写满了惊讶,随即又好像有些兴奋。

      萧衍摇摇头:“这么天真的小孩,去暗杀的时候真的不会被调戏么?喔……暗杀的时候不能被发现。”

      翻身上马,直奔目的地。结果知道到了恶人谷营地才发现,那只小唐门没有跟上来。

      李威鸿看见萧衍,立刻道:“快点,我已经派人去准备药了,你进去搭把手。裴元那儿我是求不来,找的白依。过几天支援就到了。”

      萧衍白了他一眼:“师妹要是有大师兄那性子,你早被踹了。容你嚣张?对了,去接我那个小唐门没跟我一起回来,你留意下。”

      说完也没等李威鸿解释白依的事,就进了伤员帐开始忙碌。

      李威鸿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兄弟的亲弟弟一脸不高兴地进来。

      李威鸿纳闷:“怎么他说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唐哲从另一边走过来,冷着脸道了句:“怕是萧衍那张嘴又惹祸了。意儿,别去理那人,他就那样。”

      唐意不开心地看了看哥哥,点了点头,却还是闷闷不乐。

      萧衍从医帐里走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木着脸走到唐哲三人面前。木木地吐出一个字:“饭!”

      唐意连不开心都忘记了,新奇地看着上午一副风流公子模样的人变成一副呆滞的样子。

      唐哲一早就准备好了膳食等他,看萧衍出来吃起来,才对唐意道:“这人就这样,一见病人就变神仙,直到最后一个病人安排妥当,就会成了这个样子。直到睡好吃饱,才会恢复正常。”

      看着萧衍吃完趴桌子上睡死过去,唐哲一把把人扛起来就往房间走。

      李威鸿似无意感叹:“说起来,第一次见唐哲的脸,还是沾萧衍的光。”

      唐意看李威鸿眨眨眼摸摸自己的面具。唐门弟子出堡即须有面具覆面。除血亲挚爱与甘愿托付性命的人,见到自己真面目的人,不留活口。

      唐意没想到,一向冷心冷情的哥哥,竟然让这个万花弟子看了脸。

      隔着半开的门,唐意看向门外。

      那个自小对自己严厉的哥哥,将那个昏睡的万花扶上床。月光映进那如墨长发中,洒出一片银光。唐意看到自己的哥哥缓缓取下,俯身印上那人的唇。

      伴着的,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一夜,唐意第一次对唐哲提问:“哥哥,他会是我嫂嫂么?”

      唐哲怔住,转身。那是第一次,唐意看到自己近于无所不能的哥哥带着无奈和倦意。

      “我曾奢望,可他不要。”

      青岩万花弟子素来离经叛道,不守常理。知晓唐门弟子面具不能轻易摘下,却还是整日缠着他,要看他的脸。

      白龙口,唐哲摘下面具打出那支追命箭,杀掉敌人,扶起身边的墨衣男子。以为会听到那个重伤无力的人强撑着的调笑,听到的却是他说:“阿哲,你摘下面具了,我们就是过命的兄弟了。”

      湿热带着血气地呼吸打在颈侧,只有唐哲自己知道,那一刻那个面具,是为何而摘。

      清晨,唐意仰头吸了口气,睁眼看着天空。

      萧衍走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悄悄走到唐意身后,手速极快地解开了蓝衣少年脑后的细绳。

      “你!”面具落入萧衍手中,露出一张清秀白皙带着怒意和急切的脸。萧衍笑了笑,道:“在营地就放松了?假若在这里站着的不是我是杀手呢?你以为?你还有命?”

      唐意怒极,道:“陌生人不会近我的身!不对,你也是陌生人。”

      萧衍眼中带了难言的神色,面具递给他,道:“带好,我们来切磋一把。”

      唐意带好面具,收敛了怒意。千机弩一动,进入备战状态,浮光掠影隐去身形。

      萧衍轻笑一声,飞身后退取下腰间墨笔,墨意流转带着一世潇洒。

      “他好像对你弟弟很感兴趣。”李威鸿抱臂道。

      唐哲沉默地看着,半晌道:“白依下午会到。”言罢,转身离去。

      过错也好,错过也好,先爱上的人,就必须承受结局。

      笔尖点上眉心,唐意僵住身子。墨迹顺着面具流下,萧衍换手抹掉墨渍,道:“比我想象地厉害。”

      唐意气急败坏地道:“你瞧不起人!”

      萧衍轻笑:“不是瞧不起。你与唐哲相差甚远。以唐哲的身手与沉稳,唯有在天罗诡道心法布下重重机关,方能胜我半招。方才你有十三个破绽可以给我收你命的机会。”

      唐意整了整,看那人将笔又重新别回腰间,悠然离去。突然觉得,好像这人也不坏。

      万花谷的杏林弟子们到时,已是下午。唐意看着一众温和的万花弟子被一个比自己腰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带来,有种新奇的感觉。

      带人来的是白依,杏林弟子中年龄最小,但辈分排位却仅在萧衍之下,最小的师姐。

      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身小脸圆可爱的紧。一身半夏装,更是显得秀气天真。

      白依看到萧衍散人,一跃奔萧衍而去。萧衍接住她抱在怀里,听她带着笑意快乐地喊:“师兄。”

      萧衍笑:“小丫头长大了,师兄要抱不动了。”

      白依已经十四岁,却自小长得玲珑可爱,看起来总是像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听闻萧衍这般说她,撅嘴道:“才不会,师兄那么那么厉害。”

      萧衍挑眉,俊逸的脸上带了调侃:“哦?那师兄和你的鸿哥哥比,谁厉害?”

      白依吐吐舌头:“当然是师兄最厉害啦,不过鸿哥哥是最棒的!”

      身后刚到的李威鸿哼了一声,道:“算你有良心。”

      白依一扭身子,扑到李威鸿怀里,立刻变身小恶霸:“怎嘛?你有意见?”

      李威鸿无奈地被她捉着头顶两只冲天羽须,道:“不敢不敢,哎——别使劲,再拽坏了可就真没了。”

      白依做了个鬼脸,从他怀里跳出来,小大人似的转了一圈:“咦?阿哲哥哥呢?这只小唐门又是谁家的?”

      唐意眨眨眼,下意识看了一眼萧衍。却忽然见萧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腾地一下红透了脖颈。

      看白依有心探究唐意,萧衍侧出一步挡在唐意身前,道:“先去休息吧,晚上师兄下厨。”

      白依古灵精怪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双掌轻击了一下笑道:“好吧,那师兄记得给白依做冰糖藕珍哦。”

      李威鸿带着白依离开,萧衍回头问唐意:“阿哲呢?”

      唐意摇摇头,道:“哥方才接了封信便出去了,只说是去寻故人。”

      萧衍思索着走向初放,唐意瞧着无事做,也跟着过去。萧衍看他熟练地绑着自己洗菜切菜,便问道:“你哥对这些一窍不通,你倒是熟练得很?”

      唐意眸中光彩暗了暗,道:“小时候,哥哥为了有食物吃,总拼命训练。回来的时候,总会累到爬不起来。我便想着让哥哥吃些好的。久了,也就会了。后来,三长老收了哥哥当徒弟,我们日子才好过取来,不过这些,也就做习惯了。”

      萧衍笑道:“怪不得当初那个模样。”

      “嗯?”唐意茫然地眨眨眼,看他。

      萧衍挽了袖子握刀切菜,修长的手指扶着蔬菜,动刀的速度快的让人眼花。边切边笑:“他和威鸿一起受邀参加白依三周的宴辰,也是那时候我们认识的。他们到的时候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我在谷中厨房帮忙,哪想听到有人蹲在房顶。倒不是那时候功夫有多好,主要是你哥咽口水的声音太大了。本来没想搭理他,谁知道那家伙竟把给小寿星的冰糖藕珍给偷吃了。白衣那丫头一向爱吃,若是见不到我做的冰糖藕珍,定然会闹。没办法我只能重新去做了一遍,还因此被师父责备了一通。”

      唐意好奇地听着他说,边看那人手中一点点出来的雕花。

      萧衍雕好手中的火凤,回头便看到那人睁着双明亮地眼,看的让人心底一片软。

      萧衍自案上取了块面,在手中捏着。捏完后取下墨笔,提笔上色。不多时,一个娇憨可爱的熊猫便出现在手上。

      “给。”萧衍将圆滚滚的熊猫递给唐意,而后又转身忙碌起来。

      “今天哥哥给你露一手,没有白依,你们可没这个口福。”萧衍听上去心情很好。

      唐意轻轻摸了摸手中的小面熊猫,看向忙碌的人。

      他一向长发披散与一身墨衣相衬的风流倜傥,却总是让人觉得那份洒脱淡然后带着无尽的疏离。这是唐意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在李威鸿和唐哲面前,隐隐让人感觉,那两人以他为中心,有着共生死的信任。而此时的他,不知自哪里取出一根布条束了发。墨衣也挽起一截衣袖,手腕有几分消瘦,骨节有些明显。唇畔带笑,几分安逸。

      唐意渐渐失了神。

      天色渐暗,案台上已经有几道做好的菜肴。萧衍鼻尖微微带汗,对他笑道:“别站着发呆了,那丫头的冰糖藕珍快好了,你先将其他的端上去。”

      唐意刚把菜端道那群馋到眼冒绿光的人面前,萧衍便将那个小盅端了上来。

      落座,萧衍将小盅打开,给白依盛了一点。又将剩下的盛进唐意碗中。李威鸿哀嚎:“又没有我的!”

      萧衍放下衣袖,挑眉看他:“那是给小孩子吃的。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唐意的面具轻轻向上一推,变成了遮住半脸的面罩。此时脸颊上的红晕,清晰可见。萧衍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突然发现不对:“阿哲呢?”

      李威鸿刚要回答,帐外传来传报:“将军,二十里外有浩气军队的踪迹。”

      在坐皆是变了脸。萧衍迅速冷静下来。道:“白依,留下他。阿鸿,你也留下。”

      白依仰头吃完最后一口冰糖藕珍,甩手一根银针定住要出去的唐意,道:“鸿哥哥,你不能去。”

      萧衍一手拉起白依,向帐外走去。

      昆仑的夜晚,寒风刺骨。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就那样被吞没进黑暗中。

      帐中,唐意被定在原地。心中尽是急怒和不安。

      叶飘音看到营地二十帐外的两个人时,着实吓了一跳。恶人谷的人一向狂妄不羁,但应该还没人敢擅自靠浩气盟营地这么近。何况,对方此时只有两个人。身边师兄挡住她,璇身施展轻功出了营地。

      眼前男子面若冠玉气势如虹,身后两把剑一轻一重一大一小。一袭白衣滚了金边,俊朗英挺。

      萧衍手中转折笔,唇畔轻扬:“浩气盟匡正太师——叶霖。”

      叶霖拱手轻笑:“正是在下,却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萧衍拱手还礼:“万花谷萧衍,今日只为来寻人。”

      叶霖微侧头:“唐哲?”

      萧衍眯眼:“看来,的确是在了。却不知阁下留下他,是为何?”

      叶霖轻笑:“他的确是在这,不过却并非是在下请来的。苗疆五仙教素与阵营派别无关,叶霖也只是提供了一间营帐罢了。”

      萧衍道:“那便请叶公子行个方便了。”

      叶霖摇头:“阁下身为恶人,叶某自然不能让你随意入营。久闻万花谷衍公子花间恣游笔法出神,不如今日,便让叶某领教一番?”

      萧衍轻眯着左眼,五指转着的笔越来越轻盈。白衣看了看萧衍的神色,后退了几步。

      嘶吼地冷风伴着狼嚎,远处皆被黑暗吞没。叶霖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忽觉得几分慌乱。剑法大成第五年,第一次对一个人没有把握。这一怯,便输了一半。

      本该于青葱蔓色间恣游的男子身着几近融于黑暗中的墨衣,站在似要吞噬一切的烈风中,依旧一派淡然,风轻云淡。

      叶霖的剑带着傲气,也带着沉凝。出剑便是慑人得气势,和无尽的自信。却见萧衍泰然自若应付地游刃有余。

      白依睁大眼睛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比斗。万花谷心法不擅与人近战。然而萧衍却丝毫不介意叶霖的近身,云淡风轻地拆招躲剑,墨笔一下下点出,与指间流转出万般风华。

      恣游花间,不羡神仙。青岩幽谷,墨意流连。

      叶霖猛然抽身后退,道了句:“多谢萧兄手下留情。”

      萧衍执笔而立,神色依旧淡漠:“叶兄可愿将人放了?”

      叶霖笑:“叶某方才便说过,唐哲的确再次。不过并不由我决定去留。不过,若是萧兄愿意,不如同我进营一趟?”

      萧衍眸色一沉,低声道:“白依,你回去,看好唐意。三个时辰内,若我未归,让阿鸿发兵。”

      白依收敛神色,带上认真:“是。”

      应声之后,看着萧衍同叶霖进了浩气营地,转身离去。

      师兄吩咐的定有道理,只有遵从,方能不坏大局。这是她自小便明白的。

      唐哲受了伤。萧衍见到他时,他浑身□□地躺在床上。腹上左胸皆有伤口,面色苍白,呼吸有些微弱。而他身边,是一个穿着黑色裸背苗疆服饰的少年。那人吹着蛊笛,合着眼。气息却已不稳。碧蝶成群落在唐哲身上。

      萧衍驻足调整了自身气息,生怕惊扰了再为唐哲疗伤的苗疆人。

      良久,那苗疆人停下,却虚晃了一步。萧衍笔尖一转运上一招碧水滔天护住他的丹田,拱手道:“多谢。”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有些胆怯和惧意,眼底却如唐意一般清澈干净:“他……是为了救我。”

      萧衍不再多言,把上躺着的手腕。而后狠狠皱了眉。枯残蛊,此蛊无解。母蛊在子蛊种于人身后,便浸入血池焚烬。子蛊不停歇破坏经脉内脏,直至吸食尽精血,吞噬玩肉身,方才死去。
      萧衍沉下脸,看向那少年:“他为何会中蛊,你又是何人?”

      那人缩了缩脖子,道了句:“我……我叫懿木,伤他的……是我师兄……”

      “你师兄?”萧衍皱眉,周身气势也是越发的冷。

      懿木看了萧衍一眼,又垂下眼:“是……索秋。”

      叶霖身子僵了僵。浩气盟与恶人谷阵营中,各门派弟子都有各自的选择。唯独苗疆五仙教少有人主动入阵营。而索秋便极少例外之一。不想,却是浩气盟一大叛徒。

      浩气盟三年前突然开始大量弟子失去音讯,同年,苗疆弟子索秋亦失去下落。一年前突然传来消息,索秋一早便成了天一教走狗,失踪的浩气盟弟子更是被他做成了天一教的尸人。

      而今,这已是销声匿迹多时的人,竟重现惊呼。

      懿木垂了眸,道:“他……本欲要对我施蛊,逼我说出凤凰谷的下落。这个人突然出现救了我。师……索秋受了伤,却还是成功对他种了蛊。”

      叶霖道:“萧兄,既然伤人的是索秋,浩气盟会想办法救唐公子。”

      萧衍目光冰冷,道了句:“不必了。懿木是吧?跟我走。”

      懿木看看叶霖,欲言又止。

      萧衍皱眉:“怎么?你是浩气的人?”

      叶霖摇头:“并不是。只是,叶某受人所托,要照顾他。”

      萧衍看着叶霖,眸中深邃无波:“我保他无事。”

      叶霖利落地侧身:“请。”

      营帐前,李威鸿清点兵马正欲出战,而白依依旧死死看着唐意。

      此时的唐意双目泛红,半张面具下的唇抿得死紧。一手埋在千机弩中,一手握着拳指节青白。

      白依无意地望了一眼远处,却看到了两个……不,是三个人影向这边疾奔。

      “师兄!是师兄他们回来了!”白依兴奋地喊了一声,音刚落,却见唐意直接冲了出去。

      “白依!备针!阿鸿,不可妄动。浩气盟暂时不会有动作。”

      众人这才看清她背后和身边的人,李威鸿道:“这怎么回事?”

      萧衍道:“阿哲被种了索秋的枯残蛊。这孩子懂凤凰蛊的炼制,只有他能救阿哲。”

      将唐哲放在床上,萧衍看向懿木:“凤凰蛊需炼制之人的精血,被种下的人,此后与种蛊之人半命相连。你本是无辜,我不会为难你。若不想炼,现在便对我施一蛊枯残,我会想办法。”

      白依瞪大眼睛:“师兄!”

      懿木震惊地看着他。他明白萧衍的意思,同种孤残,双蛊之间自然有所感应,他竟是想以命易命。

      良久,懿木摇头:“懿木学的是毒,却是为解毒。若你搭上性命,懿木此生难安。”

      萧衍一掀下摆,单膝跪地:“今日之恩,萧衍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懿木道:“可是,凤凰谷炼制需要五天。而索秋的枯残蛊攻心只需三天。”

      萧衍起身,看向一旁的唐意。眉目间带了柔和:“信我么?”

      唐意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有坚定。

      摸了摸他的头,萧衍道:“我定会救回阿哲”声音低沉,让人安心。

      再之后,唐意五天未曾见过他们出门,只在门外严防索秋与浩气盟。

      而屋中三人除白依外,皆面目苍白。萧衍的眼神有一瞬涣散。白依便一针扎向那人的颈后及天灵。此时的萧衍,各个凝气大穴已扎满了长针。

      尖锐地痛楚让他一怔,随即定神继续为唐哲行利针驱散牵制,再行锋针续命。

      直到第五天天光暗去,懿木开心地喊了一声:“成了!”

      门外李威鸿和唐意陡然一惊,一同面向门前。

      那里站着一个妖冶地男人,笑得嗜血:“凤凰蛊是我的了。”音罢,执笛鸣音。

      唐意听到屋中白依地惊叫,听到懿木的笛声,却迟迟未听到另两人的声音。

      搭箭瞄准,那一刻。那个干净清冷对于为人处事有些慌乱生疏的男孩,一瞬间变为了沉着冷酷无情狠决地唐家堡杀手。

      弩箭接连不断奔向索秋,却也未能造成伤害。但幸好也为索秋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凤凰谷并未立刻飞出屋子。李威鸿长枪一抖,终是近身缠上去。

      屋中,懿木奏着笛音控蛊,萧衍凝神为唐哲行气运血。一手以气引音将凤凰蛊引到唐哲身上。
      当那悬在半空中的金黄蛊虫飞至唐哲体内,屋中骤然传出懿木的闷哼声。萧衍虚晃一步,定了定神:“白依,为懿木与阿哲护法。”

      白依一时迟疑,眼前男子已近透支。她是最清楚的:“师兄……”

      “他们两个需要照顾,你只懂得离经心法,出去帮不了忙。”话音一落,萧衍推门出去。

      索秋知道大事已坏,凤凰谷已被使用,此时的攻击已经近乎于疯狂,五毒兽挡在他身前,为他添翼。萧衍出来时,却还是让索秋一愣,笛音也随之一停。

      “索秋,又见面了。”执笔的男子傲立于天地间,神情淡漠,却孤傲俊美。

      唐意锁眉,不满自己一时的失神。却见萧衍甩手对他运了一招春泥护花。起笔落在李威鸿身上。李威鸿会意,与他并肩而立,手中长枪缓缓划出沉凝的弧度。

      “当年在白龙口,我便说过,再出面伤害我身边的人,天上地下,萧衍定让你万劫不复。”

      索秋微向后退了一步,道:“当日于白龙口,你也被我重伤。今日若想留下我,也非易事。”

      萧衍微眯了眼,执笔抬手一招商阳指。李威鸿抖枪上前,配合他的攻击。唐意抬弩,专心制服那五只缠人的毒物。打斗间,萧衍买了个破绽,让李威鸿怔了一瞬。唐意下意识补上一只穿心弩。萧衍手下一顿,却没再过多停留。

      索秋只顾攻破萧衍的破绽,被穿心弩打了个正着,一转身飞逃而去。

      李威鸿沉默了一下,方才之所以有个破绽,是因为他们三人常年并肩作战。萧衍只是习惯性地当唐哲在身边。若不是唐意的箭及时,此时萧衍已中了万蛊噬心。

      看萧衍放索秋离去,唐意不解:“为什么?”

      笑言不语,合眼站在原地。唐意正准备上千质问,却发现那人一口鲜血吐出,顿时软倒再低。李威鸿似乎早有所料,接住他送进房间。

      白依开门走出来,看着唐意道:“师兄让我用金针封穴的法子助他凝神。为阿哲行气运血控制枯残蛊,方才已是油尽灯枯。想留下索秋,你和鸿哥哥做不到。”

      唐意沉默半晌,道:“替我,谢谢他。”

      白依俏皮地笑起来:“作何要我去谢,师兄明日子时便会醒,你亲自去不就好了?”音落,进了萧衍的房间。

      唐意迟疑了一下,仍是转身先向唐哲的房间走去。凤凰谷有浴火重生之效,此时的唐哲除去脸上有几分苍白外,丝毫不像是个重伤之人。反倒是窝在软椅上的少年微微发抖,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唐意悄声走过去,将窝着如同猫儿一样的少年抱到床上唐哲的身边。

      看着一个像是寻到安全之所蹭到对方怀中放松安睡。一个下意识伸手揽住,保护怀中弱小也宣誓了所有权。

      唐意轻轻笑了笑,转身走到院外树下,提气轻身上了树。

      昆仑的凉意,在夜风中尤为冷冽。唐意裹紧衣领,陷入睡梦。梦中是幽暗的唐家堡竹林,自己躺在地上摔得全身是伤。有人在耳边笑道:“又是一只,摔了自己的笨唐门。”

      猛然惊醒。这消失了三年多的梦再出现,却依旧不知是谁在他身边,笑言那句话。

      彻底清醒,才发现已是天光大亮。树下白依昂着头,一张带着稚气的小脸笑意盈盈。

      “小唐门,师兄醒了。你可以去看他了。”

      倚在窗边的人有些疲倦,仰头喝下了窗边那碗补气血精神的药。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这才明白为何白依放下药,便匆匆跑出去。

      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唐意坐过去。迟疑了一下,唐意还是没拒绝。却在走过去时迎面让萧衍感到一阵冷气。

      萧衍皱眉手下一用力,拉过那人的右手:“怎么这般凉?若是病了怎么办?”

      唐意垂了眸低声道:“才不会,只是刚在树上睡醒,有些凉。”

      萧衍无奈,一使力将人揽上床禁在怀里,不让他挣扎:“别动,好好睡一下,若你再病了,就该乱套了。”瞧着那人几分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微扬了唇,解下冰冷的面具埋首于他颈间。

      “睡吧,不会有人看到的。”露在外面的年轻脸庞有常年未见阳光的白皙,此时却是通红一片。却也不敢动弹,生怕惊了身边安睡的万花弟子。就在隐隐的草药味中,被拥着少年也渐渐睡去。

      那一觉安稳温暖,几乎让他失去所有防备。

      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面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唐意揉揉眼,孩子气地嘟着嘴。

      却听见一边有人轻笑。睁眼望去,瞬间通红了脸。

      靠在屏风边看着他的男人赤足站在地上,腰下穿着亵裤,上身却未着片缕。手中布巾有以下每一下擦着披在身上濡湿的长发。眉眼倾君少了淡漠,让人不禁心生暖意。上身皮肤白皙,胸口却有几道吓人的伤疤。

      唐意看着,眼中有震惊。萧衍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当年未转入杏林门下,在江湖上不知好歹,留下的教训。”

      唐意却看出,他说的不在意,眼中却有无奈。

      萧衍勾起外袍披在身上,将放在桌上的点心端过去:“吃点东西,睡了一觉早就饿了吧。”

      唐意眨眨眼,看着浅粉的糕点又看看萧衍,抬手拿了一个。尚有温热,想必是这人沐浴前准备的。咬下一口,唐意吃的一脸满足。

      萧衍看着他吃的开心,起身换上衣服,边换边道:“阿哲已经醒了,吃完想去看他便去吧。说起来,那个五毒教的小少年,倒是不错,眉清目秀有几分姿色。”

      不知为何,听他说完,唐意顿时不开心,放下点心跳下床。

      萧衍有些好笑,看着在地上站着闷闷不乐的少年:“若是这少年成了你嫂子。你哥怕是要为你们这两个天真的家伙操碎了心。”

      唐意一怔,茫然地看向他。

      萧衍笑着靠近他,伸指挑起削瘦的下巴:“怎得?夸别人一句便不满了?”

      唐意脸一红,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禁合上眼。却良久只感觉那人移开了脸,埋首与他肩上。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他说——等我。

      自那日起,唐意再未见到过萧衍。唐哲身体痊愈后,与懿木渐渐走向恋人关系。李威鸿看着懿木安静乖巧地窝在唐哲身边,又看了看自家穿梭在病人间的小女孩,总想高喊什么时候才能将人娶回家。

      而唐意,却一日日沉默。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白依从那个走路爱蹦蹦跳跳得女孩变成了亭亭而立的少女,李威鸿当着所有将士兄弟的面求亲。

      那一夜月色极好,俏丽爽朗得白依也带着女儿娇羞。人声喧闹中,唐意看到了唐哲吻上怀中乖巧带笑得懿木,一阵恍然。

      那人,在午后的暖阳中,让他等。一等便是两年。

      喧闹中,唐哲回头看向他:“阿鸿大婚之日,他既是兄弟又是师兄,定会回来。”

      于是,一个天色明朗的清晨。洛阳城中,他见到那人一身黑衣,俊颜带了疲倦。亦听到穿过人群车马,那一声,我回来了。

      那一日,李威鸿将白依从洛阳城中迎娶进天策府。那人笔墨一点,有心放水,让李威鸿抱得佳人。酒宴中,被天策府李承恩将军拉着对饮,面带微笑,云淡风轻。

      酒宴过后,在混乱挤向洞房的人群中悄悄拉住他的手,向外退去。

      月色极好,凌烟阁顶又仿佛距离星空咫尺。萧衍一身酒气,靠在唐意肩上,沉默。

      良久,他笑道:“白依和阿鸿第一次见面时,是在我的屋子。白依那时候才六岁,只知道玩闹,却偏爱喜欢腻在我那里。那次我去寻一行师父要机关,回来便看到阿鸿被一个小女孩指着鼻子说教。从那以后,两个人见面就吵。一吵竟是吵了十年,突然就变成了夫妻。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嫁给了自己的兄弟,这种感觉真是……”

      唐意安静地听他说,眼中如夜空般深邃澄净。

      萧衍说了整整一夜。从小时候,道他们三人相遇,到江湖见闻。

      直到天光擦亮,萧衍才直视唐意:“再等我一阵子,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若是年末我未回来,便……不要再等了。”

      唐意任他温润的唇落在自己眼帘,轻声应了句:“好。”

      萧衍看着蓝衣的少年,眼神带着温柔,却深邃地如同最后一眼。

      已是九月初秋,站在高处风过尚有凉意。萧衍自怀中取出一支白玉长笛,交给唐意,便转身离去。

      唐意便握着那支笛子,呆坐到天亮。

      躺着找到他时,已是天光大亮。却先是看到了他手中的笛子,惊讶:“雪凤冰王笛?”

      唐意一阵恍然,回神才发现唐哲:“哥?”

      唐哲看着唐意,道:“他走时,和你说了什么?”

      唐意摇头:“只说年末若是不会来,便要我不再等他。”

      唐哲怒极:“混账!若是决心去送死,又何必给你留下这个念想。”

      ……

      时入深冬,洛阳城中渐覆雪色,江湖如一如既往的热闹。

      “万花谷衍公子将娶纯阳宫正阳弟子安晴?”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昭告了天下,昨日衍公子便上了纯阳宫,求李掌门赐婚的。”

      “听闻安晴重病缠身,衍公子上苗疆拜访曲云教主得了治病的法子。”

      “真是痴心一片啊。”

      人群中,蓝衣少年僵着身子,面具下却看不清神色。

      原来,所谓的若是过了年末便别再等下去,便是这样?

      手扣紧千机弩,周身冰冷。

      唐哲在李威鸿和白依的住处等着他。进门时,懿木便走开了。

      “听到流言了?”唐哲问他。

      一瞬间,唐意眸色晶亮,带着希望:“是假的?”

      唐哲摇头:“不,是真的。”顿了顿,道:“你的马我帮你备好了,事情是为哪般,不如自己亲自去问清楚。”

      唐意走后,白依和李威鸿从屋中出来:“安晴的事,他知道了。不会跟着么?”

      唐哲看向唐意离去的方向,眼中带了担忧:“当年,我也想要参与。但萧衍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对他来说只是兄弟。所以,我不能去。但小意不同,萧衍将雪凤冰王笛留给了他,便即便要死,也会来看他最后一眼。小意已不在我之下,有他在,萧衍活下来的机会,就会更大。”

      白依道:“恐怕放任传言四处流传,除了李忘生的为难,恐怕也是师兄有意为之。”

      唐哲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已经在后悔了。”懿木身边飞着碧蝶拍拍唐哲的头。

      ……

      华山。

      唐意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昆仑冰川上两个月。却奇迹般地未下过雪。而纯阳,却是漫山雪雨遮了视线。

      他牵马无目的走着,到了方才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找那人。房檐望去,皆是纯白,看不到那抹优雅恣意地黑色。

      良久,身边走过一只仙鹤,让唐意一怔。

      “你便是唐意吧?”唐意怔了怔,透过风雪看向站在树下的白衣女子。

      洁白的纸伞下,是个干净温柔,如山巅之雪的女子。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依绝代风华。女子看着他,抚平身上白色道袍,微欠身:“小女子安晴。”

      唐意想过她万般模样,却从未想过她竟是这般一个女子。安逸平和,云淡风轻,像极了那人。唐意想,即使萧衍不守诺言,他也无法去怨恨这样一个女子。

      安晴浅笑着拍拍身旁的树干,道:“衍哥哥很喜欢你。”

      听一个女子说她的未婚夫军喜欢自己,唐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安晴看着面前看似冰冷却又仿佛单纯干净的少年,微笑:“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安晴望着论剑台边的古树,悠悠道:“我比阿哲阿鸿认识衍哥哥都要早,那时候的他啊,还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偶尔回万花谷中,带着年少的狂妄和锐气。丝毫不符万花谷的平和。那时候,他还有个师兄,也是……我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墨阳。墨阳是个极温柔的人,对所有人都是。却唯独爱欺负衍哥哥。衍哥哥那时候还小,总是被墨阳气的跳脚,形象全无。直到有一天,衍哥哥带着阿哲和阿鸿回了万花谷。”

      安晴道:“那一晚,墨阳陪着他们饮酒畅谈,却从衍哥哥口中听到了个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孩子。墨阳告诉我,他输了。他本是想慢慢等,等衍哥哥明白,明白他的心。可他终究是晚了,输给了一个只和衍哥哥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后来啊,那个一直与世无争的墨阳就变了。他离了万花谷整日跟在衍哥哥身后,自此后离经易道单为一人。衍哥哥经常问他为什么,他总是以一句想去看看江湖搪塞过去。

      他还在赌,赌时间和陪伴终究可以熬过一瞬间心跳。

      可墨阳聪明一世,唯二输的赌局,都是在衍哥哥身上。

      衍哥哥把我当做妹妹看,一直很疼我。我说想去白龙口看看,他便带着我去了。墨阳跟着我们,手中的笔一刻也未曾放下。危急关头,总是第一时间护着他。直到……遇到索秋。”

      安晴望着被雪覆住的古树,眼中带了忏悔:“若是那时我知道,衍哥哥的旧伤复发,我一定不会任性闹着要去法王窟。那时候,索秋一早就盯上了衍哥哥和墨阳,埋伏在法王窟内。那一战,墨阳拼死护下重伤的衍哥哥和我,却重伤难治。他一路抱着墨阳的尸首到了华山之上,最终也未能以华山的寒气将人救起。我亲眼看着他,抱着墨阳呆坐了整整两日,才将墨阳雪葬。最后旧伤复发晕过去。

      后来我听白依说,衍哥哥的伤遭了纯阳的寒气入侵,成了隐疾再没法治愈。我也没敢和任何人说,我中了索秋的毒。多年来,靠着华山的寒气压制毒性,勉强隐瞒。五年前索秋失踪,我的毒突然发作,被他发现了。他便改入杏林门下钻研医术,一边四处寻找索秋的下落,想替我寻解药。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墨阳和我。

      上一次,若不是阿哲,他恐怕早会追着索秋而去,讨要救我的法子。衍哥哥便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却又还是对任何人都无法狠心。

      他查出索秋逃到南屏山,于是上了纯阳要带我解毒。哪还用解呢?索秋的毒,沾上便会深入骨血。我早就……救不了了。

      我告诉他,如果解不了毒,我想做最漂亮的新娘子。他便在太极广场上跪了两天,求得掌门赐婚。他说,一定会带我解毒,初冬定会娶我为妻。然后便孤身赶往南屏山。

      他那么聪明,又医术大成。怎么不知道我已经是油尽灯枯。他不知道啊,那一日再墨阳坟前,我看到他哭得像个孩子,一直在和墨阳道歉。其实墨阳最不舍得的,就是让他难过啊。”

      合上眼,安晴感觉着雪落脸上,冰凉一如既往。

      那一年,她尚年幼。记忆中只有两个墨衣男子,一个提针握笔如诗如画,一个琴音袅袅潇洒恣意。

      “若有一日,我不在人世了,便要葬在这华山之上。万花谷虽美,却是看的太久了。纯阳的雪,却是每日不同的。”说话的男子唇畔带笑,清俊的脸上带着温柔。眼神落处,却是一个墨衣男子璇身起落的身影。

      万花谷百花争艳,四季如春。花间一脉与离经一脉修习不同,课业也不同。唯有琴棋书画课方才看得到那人。而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花海带着弟子们修习武学,自己则在三星望月制药习医。

      而华山上短短三月,却是朝夕相伴。纯阳的雪哪里不同了,不过是因为那短短的时日里,有人一直在身边,睁眼便看得到。若是没有以后,那将是他最值得记住的日子啊。

      他们都以为萧衍不知道,却谁也未曾想到,萧衍亲手将他葬在了华山,坐忘峰上,亲手刻了他的坟冢。

      那一日,纯阳宫的雪也很大。萧衍站在墓碑前,低声说了一句话,谁也未曾听见。那曲红尘,却在坐忘峰上响了一遍又一遍。

      安晴听到了他说:若早知有今日,便陪你终老万花,又如何?

      或许未及爱,却终究相伴朝夕,未必不喜欢。只是一个不愿说出来舒服,一个不愿彼此相误。

      唐意回过神,方才觉得眼中有些干涩。安晴回过头,笑道:“怪不得一面便让他念念不忘,你的确是个特别的人。”

      “我?”唐意有些怔忡。

      安晴轻笑:“小唐门,告诉衍哥哥,我不想嫁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他们一起走过的江湖。”

      白色道袍的女子撑着伞走下论剑台,渐行渐远。

      萧衍回了纯阳时,论剑台早已没了人影。纵马到坐忘峰,却在风雪中看到了哪个日日牵挂的人。

      “小意?”唐意回头,看到那人墨衣黑发染上风雪。

      “她走了。”唐意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平静地看着这个人。

      “胡闹,她的身体跟本走不出纯阳,你会看不出来?”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萧衍,你的固执已经害了两个人,如今,你还要用你的独断毁了我么?”

      “小意……我……”

      看着萧衍无言的样子,唐意突然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像是个怨妇:“抱歉,我越矩了。”唐意甩甩手,转身不再答话。

      “小意,这是我欠他们的。所以……我必须还。若你不愿等……便去寻个对你好的人吧。”

      说完,转身离去。唐意甚至连一句挽留都未来得及说。

      “他从来都这么固执吗?”唐意看着墓碑,低喃,而后独身离开。

      风雪过处,冰冷的墓碑前站了一个清俊的男子。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遥望的一眼,满是留恋,担忧,无奈和温柔。

      他一直都这样固执啊,不然为什么会只一眼就对你念念不忘十几年。

      墨笔轻转,又是一阵风雪呼啸而过,坐忘奉上,在无人烟。

      安晴终究是死了。萧衍找到她时,她唇畔带笑,仿若睡着般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素白的道袍,浮在水面轻轻飘扬。

      坐在安晴身边的老者低叹一声,道了句:“她很快乐。”

      唐意默默隐在暗处,看着那个素来温和平淡的男人红了眼眶。他想,他还是没办法怪他的固执。

      萧衍离开了,在纯阳受了洛风十七剑后。墨阳是裴元的弟子,安晴是洛风的师妹。这十七剑洛风刺得理所应当。洛风素来心善,虽有迁怒,却也未真的下死手。十七剑避开要害,只是血流不止。

      萧衍简单封了穴道止血,再太极广场上行了个大礼,便离开了纯阳,一路向南屏山行去。

      唐意跟在他身后。路过巴陵时,才看到萧衍终于撑不住,唐意一掌拍向马背,身影疾驰,再萧衍落下马之前,将人接住。

      失血过多,加上十多天的日夜兼程。也只有他能撑到现在才倒下。

      找了户人家将萧衍安顿好,十七处剑伤都上号了药,又喂了些食物给昏迷中的人。唐意才疲倦地在床边睡去。

      梦里又回到蔓蔓竹林中,机关翼初成在林中飞的不亦乐乎,一不小心掉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回了神,有人停步调笑:“哟~又是只摔到自己的笨唐门。”

      银针牵拉,以气行血,将自己拉起,温润的调笑声再度响起:“在下的锋针可不是轻易使得。小唐门,这报酬,不如就是你以身相许如何?”

      笔落,针消,唐意抬头想看那人的脸,却被一针强光照醒。睁眼,天光大亮。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自己,而本该昏迷的人,再无踪影。

      梦中人笑梦境痴,梦醒花落为谁拾。

      倚在床边,唐意一阵恍恍然。那年唐家堡的一面之缘早被他抛在脑后。那个救自己的人,始终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蹭’地跳起来,唐意蹿出屋子。

      是不是不重要,认定了他,又何必在意其他的。

      南屏山,弃谷。

      萧衍望向三丈外脚下盘着双蛇的索秋,面无表情。手中的笔却轻盈地转着,带起一阵阵浅金的光芒。

      索秋眼中一闪而逝地震惊。萧衍手中的,是神兵——碧落。

      稳了心神,索秋看着萧衍,笑的轻佻诱惑:“萧公子,三年前一战,索秋技不如人。可今日,夺命蛊大成,公子可要观赏一下?”

      萧衍笔锋在半空轻轻划过,本尽是冷漠地脸突然带上一抹温和优雅得笑意。视线扫过他的蝎心忘情:“索秋,你可记得,五年前白龙口一战,我曾说过什么。”

      轻柔,平淡,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的与其。索秋心底却突然生了怯意。他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上天入地,萧衍定要让你——万、劫、不、复!”一字一顿,每一顿眼中便漫起一层寒意。闪着浅金光芒的碧落,却带起更多的寒光。

      黑色的长发轻轻扬起,碧落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旋转。

      索秋急退一步,两旁的尸人尸将迅速攻向萧衍。大批的尸人源源不断扑向萧衍,紧接着又被一道金光伴着落叶浓墨撕裂。

      索秋看腐肉污血横飞中,慢慢走向自己的萧衍,瞳孔一缩。

      墨笔转的随意悠然,索秋后退一步,鸣笛施术。蝎心忘情闪过幽光,蝎心蛇影蟾啸交织成网攻向萧衍,浅金的光芒上点,点向巨网中央。索秋眼中带了恐惧,看着萧衍微笑着念出那四个字。
      玉、石、俱、焚。

      四处散开的血雾中,两个影子向相反的方向弹开。

      唐意赶到时,只来得及接下几乎断了生机的人。

      “你还是来了啊。”唇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领,亦让墨色的前襟颜色更深。

      唐意封住他周身大穴,喂下一颗缓解伤势护住心脉的药。

      萧衍躺在他怀里,合着眼,轻笑道:“十一年前,我就见过你了。你记得吗?”

      他像是累极了,就那样软着身体在他怀中,望着远处目光涣散:“墨阳守了我十几年。我以为,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陪着他终老万花谷。却让我再唐家堡遇到你。”

      幽暗的竹林里,墨衣男子笑的恣意:“小唐门,这报酬,不如就是你以身相许如何?”

      “十一年了,我一直在等,等时机成熟,就去寻哪个少年。直到墨阳离开,我才开始觉得,如果不是对你念念不忘,便与他一起,是迟早的事。可终究,放不下。”

      唐意垂着头,面具挡着他的表情。萧衍忽然瞳孔一缩,一把拽下他腰间的雪凤冰王笛,向唐意身后掷去。同时,将唐意抱转方向,护在怀里。

      唐意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夺命蛊进了萧衍体内。千机弩轻震,追命箭射穿了索秋的眉心。

      耳边,是他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当年的锋针算我送你的。唐意——你自由了。”
      唐意抱着他,走出弃谷。

      你说开始就开始,让我等我就等,现在怎么能让你说结束就结束了呢?

      山沿上站着一个墨衣白发的男子,看着如行尸般走出来的少年,清透的眸子落到少年怀中了无生机的躯体。似叹息,似苦笑。出针将人刺晕。

      风过,弃谷外少了两个人。

      唐哲和懿木找到唐意时,他正像疯了一般在弃谷来回寻找,腐尸烂肉寸寸不落,唐哲看到了倒在地上被射穿眉心的索秋。

      可最终,唐意只找到了染血的雪凤冰王笛。血渍已干涸,泛着寒气的笛身闪着妖异的颜色。唐意握着笛子蹲在原地,哭得像个孩子。

      唐意被带回了唐家堡。白依告诉他,玉石俱焚虽不致施用者全身俱毁,却也会令大半经脉尽碎,要修养好至少要三五年时间。萧衍的旧伤也是第一次用时未曾修养好,便落下了病根。而今又中了夺命蛊,无人能救。

      自知晓这些后,他便日日沉默。一年后,才开始渐渐接受一些刺杀的任务。以命换命的完成,却从未再取下面具。

      唐哲看着从前单纯安静的弟弟仿若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死寂沉默的男人,却无力劝,无心怨。
      白依和李威鸿依旧长驻昆仑恶人谷营地,只是偶尔来唐家堡看看他们。

      所有人,都没有放弃寻找萧衍的下落。

      转眼七年而过。

      昆仑小遥峰。

      叶霖趁着无事,一个人爬上昆仑山,却意外发现了一处人间仙境。

      郁郁葱葱得林木植被,丝毫不惧人类的白狐。及一眼及底的寒潭水。潭水边有一男子,墨衣黑发,面容俊朗平和。

      叶霖震惊:“萧衍?”

      江湖尽传,萧衍于南屏山与天一教索秋一战,身受重伤又中了夺命蛊,早已不在人世。江湖中敬他为英雄,任何人提起,都带了尊敬。叶霖也记得他,却是记得的是昆仑营地外那人的恣意洒脱。

      此时,在这里看到他。叶霖震惊,却不显得意外。他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不会轻易逝去。

      木屋门轻响一声,走出一个墨衣白发的男子,优雅温和,俊美柔和的脸上带了温柔的笑意:“衍,吃饭了。”

      转身看到他,惊讶了一下,随即抱歉道:“未留意阁下,见谅。”

      叶霖被那一笑摄了魂,怔怔的跟他们一起走进屋中。

      萧衍沉默的跟着他走进去,安静地坐下吃饭。

      直到吃完,萧衍才开口:“墨阳,我痊愈了。”

      被唤作做墨阳的男子一怔,试着扬起嘴角。却最终还是狼狈地侧过头。叶霖看着他满眼无力得悲伤,却稳着声音道:“是吗?”

      萧衍放下碗筷,看着墨阳:“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话。”

      墨阳缓缓摇了摇头,敛去悲意平静地看着他:“二十八年前,你被师父带回万花谷成了天工门下弟子,我便注意到了你。很小,却安静沉稳。那时候,莫名的就是想看着你,想知道这样一个孩子会怎样长大,长大后又是怎样的。这一看,就看了十几年。看着你日渐长大,越来越优秀。这种心情是何时变得质,我也不曾知晓。当醒悟的时候,你已经在唐家堡,遇到了那个少年。”

      “那时候我就知道,多少年也是抵不过那一眼的。萧衍,你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纯阳那三个月,我用心记住每一天,用心到每晚梦醒,都还能记起你的气息。萧衍,墨阳爱你,比你爱唐意要深得多。”

      他阖眼,浅笑:“白龙口一战,我侥幸不死,却给了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墨阳,做不到看你与他人终老。所以我选择离开。却自私的,留了一份念想在你心里。萧衍,如果我开口让你留下,那你此生都不会离开我半步。可是,萧衍从未欠过墨阳什么,我怎可再自私。七年前,从南屏山带走你。若那个少年待你真心,如今定是还在等你回去。去吧。”

      萧衍看着他良久,站起身道:“墨阳,对不起。”

      转身离开的萧衍并未看到滑落脸庞的泪,叶霖却伸出手指接住。

      起身,推门。微带冷意的芳香扑鼻而来。墨阳回头看着叶霖:“浩气盟,叶霖?”

      叶霖点点头,看他绽开一抹柔和亮眼的笑意:“可愿同在下结伴同游龙门荒漠?”

      “乐意之至。”

      你我约定过,共游天下。如今既然无缘,换一道红线,依旧会是风景如画。

      唐家堡。

      唐音刚完成一个任务,回了堡中。机关翼再半空中展开,眼角却看到一抹修长的深色背影。一晃神,身体已经再急速下坠。

      一声轻笑,周身被一阵暖意笼罩。

      唐意呆愣地望着那唇畔牵出的浅笑。

      “在下的锋针可不是轻易使得。小唐门,这报酬,不如就是你以身相许如何?”

      萧衍将人搂在怀里,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颈间渐渐晕开了一片湿热。

      【结局】

      “白依!管好你儿子!”唐哲挑眉道。同时把被小男孩吓到的懿木搂进怀中。

      白依从一堆药草中抬头,白了他一眼。

      萧衍走过来,对着小男孩道:“霆儿,过来。”

      李威霆乖巧地跑过去,叫了一声:“师伯。”萧衍拍拍他,道:“乖,去那边玩,别去吓你懿木哥哥。”

      “好嘛。那师伯今日给霆儿做冰糖藕珍。”拽拽萧衍得衣摆,小朋友撒着娇。

      萧衍笑笑,正要答应,却突然被人抱住腰一转:“不给做!”

      身后青年修长的身躯还带了寒意。萧衍回身看他,确认没有受伤,才道:“何时回来的?”

      见萧衍任他抱着,唐意大着胆子吃了几下豆腐才道:“早晨刚到的扬州。”见萧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才悄悄收回手。

      李威鸿不再驻守昆仑,偶尔收到调令才回出去一阵子。白依有了身孕后,他们便一同在扬州郊外定居。偶尔想念江湖,便出去走一走。无人知晓,这小小的村落,住了一群曾经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除夕夜,萧衍做好饭菜出了厨房。屋中已是笑闹一片。饭菜上桌,正准备开动,却听到有人敲门。

      李威鸿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墨衣白发的青年带着温和地笑意。身后的藏剑弟子暮光追随着他,满眼柔情。

      “可否添上两副碗筷?”

      饭后,一众人悠然向扬州城走去。墨阳走在萧衍身边,听到他轻声询问:“这些日子,可好?”

      墨阳轻笑:“自然是好。”目光清明,不再带半分悲喜。

      “墨阳,我希望你幸福。”萧衍的低喃让墨阳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正与白依说话的叶霖,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边,白依问叶霖:“人追到没?”

      叶霖挑眉,虽然自己离开浩气盟的事天下皆知。可是这白依怎么好像知道很多?

      白依摇头:“果然比我师兄笨多了。”抬手甩给他一个包裹,道:“奔来是没有你的份,看你可怜,赏你了。”

      扬州城外,各色烟花绽放于天际。叶霖握紧手中的东西,拉住墨阳反身朝白依说得地方刨去。扬州河边,天色晦暗看不清周围,叶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

      黑暗中,不知道谁低声说了句奔到,一道火光骤然包裹河滩上的两人。一个接一个亮起的蜡烛,热力翻腾起的花瓣,一片粉色中升起的一串天灯。

      叶霖看着满眼惊讶地墨阳,取出包裹里的同心锁:“墨阳,我喜欢你。”

      烛火着凉了周围,也照出了站在一旁的几个人。

      白依站在旁边大喊:“蠢货,亲上去啊!”

      唐意看了看大家,偷偷伸手飞出子母抓,直接将墨阳抓向叶霖。叶霖下意识将人抱住,却听到那人在他怀中轻轻道了句:“呆子。”

      抬起他的下巴,烛火中,映得一向清俊的人满脸红晕。

      看着他们,萧衍搂住唐意,轻声道:“谢谢。”

      唐意回抱了他一下。

      月下,烟火中,四对人,腰间拴着四对同心锁。唯一的小男孩开心地在他们中间跑来跑去。

      我不怕江湖路远,亦不怕剑冷刀寒。只要,天光乍破,暮雪白头,你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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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哟~第一篇文今日完结,故发一篇短篇来乐呵乐呵
    虽然并没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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