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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她说：蚀爱
从未想过……你我再相见时，竟会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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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与天的小公主，踏行于沧海的海面之上。而在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
——海神波塞冬。
小公主在前面走，而波塞冬在后面追。因为小公主不高兴，所以这个父亲便小心地保持距离。
“「安德莉娅。」”他的眼睛已幻化成冰冷的漆黑，唤小公主的名字时却依旧温和。“「你究竟在做什么？私自闯入亡者之途，就为了救一个凡灵？」”
“「与父亲无关。」”
小公主回答得冷淡。那双曾经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是魔化后的藏青竖瞳。在小公主的内心深处，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念在碰撞，互相牵制，争执不休。
“「如何无关？」”
“「这只是我的事，自然与父亲无关。」”
“「安德莉娅。」”波塞冬皱起眉头。“「可是他哄骗了你……」”
“「不是。」”小公主的声音明显又冷了几分。“「我欠他的。」”
“「……」”
海神大人一阵冗长的沉默，俊美的面容却是越来越黑。此刻的沉默就是暴风雨前的安宁，后面酝酿着的是更加可怖的狂风暴雨。
可恶……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语蛊惑了他的女儿？不过——不过只是区区人鱼族！
“「安德莉娅。为父绝不允许……你再去见他！」”
“「父亲，您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海神大人郁闷极了，心塞极了，也心痛极了。他觉得，他的宝贝女儿好像要离他越来越远了。
“「安德莉娅。你年纪尚幼，凡灵如此复杂，心性险恶者数不胜数，你……」”海神大人苦口婆心的道，想要告诉小公主外面的世界那些凡灵是多么的可恶可恨。
结果小公主听也不听地给他堵回去了：“「不许说他坏话。」”
“「……」”海神大人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都快要承受不住来自宝贝女儿的打击了。
明明只是个凡灵，一无所知的凡灵……！海神大人在心里忍不住咆哮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家伙就能受到他的小公主如此对待！
明明他才是她的至亲，明明他才最需要女儿的亲近！
什么坏家伙，讨厌死了！消失算了！
“「……安德莉娅。那个低微的凡灵，名字是什么？」”
波塞冬的声音，蓦地沉凝下来，那温和依旧的嗓音，带着某种喑哑的蛊惑。
那是塞壬王——阿尔修罗的声音。
小公主的意识空白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里默念了那少年的名字。
……等等。
有什么不对劲。
小公主皱起眉头，想要跑开，但身体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突然被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不受控制地望向他——海神波塞冬——不，阿尔修罗。
那双深沉的、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宛若黑曜石般漆黑，黑洞般无垠的眼睛。它有一种魔力，能使灵魂沉迷，不受控制地被摄入其中。
这是魔化的波塞冬。她眼睛的颜色继承自这黑夜的无尽未知。
“「从今天起，」”波塞冬轻轻地说，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吐出禁忌的魔咒，“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将从你脑海中抹去……」”
不知名的力量渗透进来，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改变。
于是小公主终于回过神来，猛地推开自己的父亲，脸色刷的变了。原本就白的皮肤此刻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苍白得快要透明。
她不去管那快要被抹去的记忆，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萧然，还带着一丝决绝。
波塞冬被她这样看着，忽然生出一丝后悔，但转瞬又再度坚定起来。
相信他吧，亲爱的女儿……忘了那个人，忘掉那些令你伤心的过往。你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快乐着的，最最最尊贵唯一的小公主啊！
然而，他的小公主却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这个父亲，那双藏青色的眼睛闪烁着的是那样熟悉的冰寒。
——“「我不是您的所有物，父亲。」”
他的小公主——她——这样一字一字地说。用从未有过的，冰冷又绝望的声音。
然后，她就这样转身离去，仿佛是要拼尽一切地离开他身边一般。
波塞冬几次想要追上去，最终都放弃了。
他的心中浮现出一缕茫然，后悔，心虚。还有初为人父的无措，伴随着心脏剧烈的痛苦。
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他似乎是……让他的小公主伤心了。
他做错了吗？
“「安德莉娅……」”他轻轻唤着小公主的名字，希望她就此转身回头，可她却再也没有出现。海神苦笑着，魔化的黑瞳变回深邃的海蓝之色。
他垂下高傲的头颅，犹如受伤的野兽。他想起仍在王陵沉睡的妻子，内心痛苦，却又不知所措。
他让他的小公主伤心了……你说该怎么办呢？莉莉安……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遥远的、人类还未出现的远古时代，有太多传奇，太多史诗长歌，但却从没有童话。
那时候，精灵族的女王与海神结合后不久，生下了他们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海与天的公主，血脉尊贵的王储。她的诞生使得无数的生灵为其高歌，传唱着赞美的歌谣。
而小公主在诞生后的第一百天里，初次挣开了自己的眼瞳。
随之而来的便是沉寂的血脉苏醒的恐怖能量。
女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新生的王者不同以往，她是王，亦是神之子。她的眼睛是海神魔化后的漆黑，是塞壬王刻进灵魂的藏青竖瞳。小公主的血脉里流淌着神具象化了的剧毒诅咒。
她是审判。她是怪物。
预言末日的歌谣唱遍大地。小公主若是长大，必将成为杀戮化身的死神判官！
亲爱的，世界上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你听，精灵族与塞壬族举族高歌，彻夜歌唱。他们一遍又一遍吟唱着虔诚的歌谣，用生命与灵魂送上祝福。
你看，这对父母用自身的血肉化作封印血脉的枷锁，用神罚的火焰为封印刻上制约的咒印。女王与海神还抽出自己的肋骨，加入族人的祝福与信仰熔炼成白骨的锁湮。
枷锁溶入血肉，咒印封住血脉。
白骨锁湮与小公主的心融合一体，守护她空白如纸的灵魂。
那将是小公主最后的防线。如果连女王与海神的白骨锁湮也崩溃，小公主的魔化就将成为不可逆的事实。
一天天，一年年，数不胜数的时光过去了。
小公主长大了。她的心依旧空白，她的灵魂依旧纯粹。
可是，她的世界却也如此苍白，沉寂安静。
直到有一天，小公主遇到了一个人类。那苍白的世界终于盛开了夏日繁花，明亮柔和。
可是她却死了。
她死了，小公主的心也被撕裂了。
盛开着繁花的世界骤然灰白，像丧失了所有的活力与希望，生气凋零，死寂。
穿行时光与世界。小公主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后，遇见了一名少年。再然后，遇见了一名人类少女。
故事还未开始，也从未结束。
此刻，离家出走的小公主站在沙滩上，望着大海的方向。她的目光越过深远的海的蔚蓝，望向大海的尽头。在那里，夕阳西沉，血色晕染了天空的晚霞，也晕染了海水的浪花。
她孤身一人站在海边，望着大海，心中茫然。
世界那么大，她却竟然……有种无处可安身的，那样深切而悲哀的孤独感。
王鸟不在她身边。它沉睡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醒来。那么多相伴的时光，她浑然不觉。而等她终于失去，才知道独自一人的世界多么可怕。
她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可笑最可悲的公主。看似拥有了一切，可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的掌心是空的，她的心也是空的。她什么也抓不住，任何到了她手心的东西，都会从指缝间逃走，一丝都不会剩下。她的心破了个大洞，除了空虚，什么也盛不住，关不住。
而此刻，她连另一个凶戾的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了。
力量可以封印，意识却难扼杀。她的世界灰白空寂，却又骤然被抹上浓妆重彩。摇摇欲坠，天崩地裂。她的天幕坍塌了，梦魇纠缠她的灵魂。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而已。
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她，怎么可能关得住另一个自己！同归于尽都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为什么要救我啊……”她喃喃自语。
脑海中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被一点点抹去，她已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模样……
她只记得时他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将自己带出那个生命凋零与死亡的梦魇。可谁知道，他同时也将她推入另一个无法挣脱的深渊！
那是更深的、更深的梦魇……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将视线所及之物都关在世界之外，让一切都被黑暗覆盖，掩埋。
她把自己的脸埋在双手手心里，身体细微地颤抖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它们都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意念，彼此都在说服对方，争夺主导地位。
小公主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压制那个凶戾的自己，那个渴望破坏、渴望释放心中巨大悲痛的自己。她用力地咬住下唇，身体却颤抖地愈发厉害。
寒气从心底出来了……一丝丝，一缕缕，游走在全身的血液里，最后渗透出体外……
空气在飞速变冷，转瞬之间便降到了零度以下。那些黑色的寒气一点点蔓延，冻结了空气中的水份，凝结成细碎的雪粒。在她的脚下，黑色的寒冰缓缓凝结。几步外的海水冻结了，凝固在浪花翻滚的形态上……
她快要控制不住她了。
小公主想，她需要一场沉眠。
一场很有可能不会再次醒来的，永恒的长眠。
她需要去往虚无。去往起|点，去往终点。回到过去，降临未来。
那个地方，是海神也不能到达的始与终。她的母亲也不可能将她寻到。进去了那里，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从此就此湮灭，消失于时间的洪流之中。
小公主从掌心中抬起头，藏青眼瞳的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决定了，她要——前往迷漄，前往时间的尽头，那扇门的——另一边！
握紧了拳。小公主看着四周已冻结的黑冰，叹息一声，转身没入黑暗。
迷雾，无尽迷雾。
小公主在这雾中前行，却迷失了方向。她怎么走，都走不出迷雾，找不到迷漄。
终于，她停下脚步，藏青竖瞳望着充斥一切的白色雾气，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段雨霏曾说，迷漄，即迷途者之漄。这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迷雾，这原地打转，迷宫般无终的迷途，走进了这里，是因为她的心在迷茫吗？
她在犹豫什么，迷茫着什么，又牵挂着什么呢……
小公主苦笑。她问自己的心，那争执不休的两个声音，却一同沉寂下来。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是她的心在迷茫。她没有答案。
——迷雾深处，忽然有一点微弱的浅金光芒，闪烁着。
小公主抬起头，茫然又讶异的看着那光芒，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渐渐地，一个淡淡的影子在迷雾中显现，慢慢地清晰……那浅金的光芒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终于，那光芒的真身出现在雾里，是一盏古老的煤油灯，散发着午后阳光般的光芒，与，深深的温暖。
她提着这盏引路的灯，穿过恒久的岁月，再次出现在小公主面前。
她微笑着，一如记忆深处的模样。温煦且柔和。
她说：“终于再次相见了。姐姐。”
小公主呆立在原地，目光已然凝固。
这个人类是小公主灵魂深处的梦魇，是她最深刻的痛楚之一。自这个生命凋零的那一刻起，那由其带来的欢愉也一并逝去了。只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记，此生永不忘怀。
亲爱的，你可知道这对永生的一族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眷顾。
小公主缓缓伸出手，触摸女孩的面庞。轻轻地，带着细微的颤抖。
“你还……活着？”小公主问。
“是的，姐姐。我还活着。”人类的女孩眨了眨眼睛，用俏皮的声音回答。
女孩也伸手，握住小公主冰冷的手，温暖的温度一如当年。她注视着小公主魔化的藏青竖瞳，认真地道：“我是你的引路人。不论过去与未来，我仅为了你而存在。”
“我已死去。我仍活着。你存在，便是我存在。”
小公主也看着她，脸庞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但她却也在笑，苦涩的笑着。“可你为什么一直不出现。我好难过，自你死去之后。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因为我是你的引路人。”女孩说。“当你真正需要我时，其实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的。就在——这里。”
女孩指了指小公主左边的胸膛，那心脏所在的位置。
——“我就在这里。”女孩重复。
小公主愣了愣。
然后，她把手覆盖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感受它的鼓动。那一直在争执不休的心灵的声音，此刻也安静了，沉寂了。
小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人类的女孩。
“我将白骨的锁湮给了你。”
“是的。”
“你就是我白骨的锁湮。”
“是的。”
“希望我走出梦魇的，一直都是你。”
“是的。”
“我从未……失去你。”
“是的。”
于是小公主伸出手，抱住了眼前的人类，心中涌现出巨大的庆幸：“……太好了。”
太好了，我把白骨的锁湮送给了你。这真是太好了。
女孩也伸出手，抱住小公主，笑着道：“嗯，能再次相见，这真是太好了。”
迷雾的尽头即是迷漄。柔和的星光般的光芒照耀下，段雨霏仍是一袭深深浅浅的水蓝，那不变的固永的如水温柔。
“雨霏姐，请帮帮我。”小公主抬头望着她，诚恳的说，“我要前往法则的始与终，这迷漄的终焉之地。我需要在那里，进行一场沉眠。”
“哪怕就此永眠？小公主。”段雨霏水蓝的眸子永远渗透出睿智的浅金光芒，仿佛这一双奇异的蓝金眼瞳能够望见那遥远的未来。
“更何况，封印层层叠加，若有一天被撕裂，那恐怖的冲击会让你的心崩溃的。”
小公主摇了摇头，眼神出奇的冷静坚定。“我不怕。”
我有最后的锁，我有最后的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锁。所以，我不怕。
段雨霏微笑着。她看了一眼小公主的引路人，那女孩也看向她。
“你决定这么做？小公主。”
“是的。”
“跟我来吧。”
迷雾的尽头是迷漄，那迷漄的尽头，又是什么？
——荒芜之地。
这里是贯穿一切的法则的终焉，过去与未来的诞生死去之地。虚无之有，有之虚无，时间从这里开始旅行，然后再回到这里结束。
小公主走进了门的另一边。无数时间从这里穿行而过，化作永不停歇的罡风，切割并撕碎一切。
这里是旅行的起点，也是路的终点。小公主决意要在这里沉眠。身为审判，这里的风不会伤害她，但也绝不会保护她。
小公主走进了深处，然后，释放了出体内被死死压抑住的黑色寒气。
那冰冷的黑雾被风绞碎。更多的寒气冒了出来，冻结成冰。最终，将小公主冰封在黑色的寒冰之中。而小公主，已然进入沉眠。
小公主把自己藏在这里，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地沉睡了。法则的终焉掩埋了所有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小公主能否醒来。而醒来时，又将是什么模样。
荒芜之地，是毁灭之地的同时亦是新生之地。世界从这里诞生，再回到这里死去。
毁灭即是新生。
小公主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一片黄沙的世界里。
女孩看着小公主走进那很深很深的地方去，沉默的，凝望着。
她手中提着的老煤油灯的灯光一闪一闪，渐渐的，光芒微弱，却还未熄灭。
姐姐睡着了啊。她想。然后思绪飘远。
女孩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在死去之后。
她穿过重重迷雾，重重黑暗，还有那仿若无穷无尽的星光之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某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扇门。
女孩走过去，推开了它。
门的那一头是无尽荒凉，无尽孤寂。连绵不绝的丘陵，漫天黄沙，说不清楚的远古与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搅碎一切的湮灭之力。狂风吹袭，在这片荒漠上凄厉地嘶吼着，肆虐着。
那是能令灵魂从深处战栗的声音。何等悲凉。
“门的那头，是法则的终焉。一切的初始，一切的终结。”在女孩身后，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于是女孩转身，看见了那人。那是一名美丽的年轻女子，一袭深深浅浅的蓝，笑容温柔，似水一般，是江南烟雨的温婉与婀娜，轻烟般的淡愁。
女孩眨了眨眼睛，盯着年轻女子看了好一会，忽然道：“我记得你。你是那家店的店主姐姐。”
年轻女子笑了笑，点头。“我叫段雨霏。”
女孩也轻轻地点头。“你好……我是欧阳夏空。”
“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需要来到这里。”段雨霏回答。
女孩困惑地看着她。
“在那之前，你是小公主的「钥匙」。而现在，你同时也是「锁」。”
“「小公主」……？是姐姐吗？”
“是的。”
“钥匙和锁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因为，有锁就会有钥匙。”段雨霏笑了笑，蓝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段雨霏给女孩讲了一个关于小公主的故事。
故事中的小公主是天地之间最尊贵的存在，可她最后失去了所有，迷失在荆棘丛中，化身杀戮，冰封一切。
“那要怎么救她呢？”女孩问。
“每一个迷途者，都有属于自己的引路人。”段雨霏说。“你是钥匙。你是锁。你就是小公主的引路人。”
“小公主需要你。所以，你便存在。”
是的，姐姐需要我。所以，我便存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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