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6】她说：蚀爱
亲爱的，你要将白骨的锁湮赠给谁？
<<<
格兰岛还是格兰岛，大西洋船王的庄园也仍是离去前的模样。
物仍是物，可以恒古不变，也可顷刻成灰。时间流逝，你我别过。待再相遇时，却要生死相隔。
秋落没能见到亚瑟，自然也不能去唐人街找唐雪说要吃她家厨娘做的桂花糕了。
不，怎么说呢？
她实在是……不喜欢医院这个该死的地方啊！
秋落静静地站在少年床沿，垂下头颅，黑曜石似的眼睛深邃如夜，又空洞得可怕。这一刻，好似时光倒转，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深秋的季节带着大自然凋落沉眠的气息，那么多娇艳的美丽的花儿枯萎凋零，坠落枝头，化作烂泥。血一样猩红的枫叶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红妆。
人类，会生老，会病死。睡去了就不再醒来。
你也是一样的……你也是一样的啊！
秋落死死咬住下唇，指甲陷进手心里，那剧烈的疼痛都不及心脏跳动带来的钝痛半分。
她是小公主。她又变回了那个时候那个近乎无助无措的小公主。
你也是一样的。你也会病、会死、会永远离开！
小公主听见自己的心在泣血，另一个她笑着，哭着，疯狂着，哀吼着。
世界从不温柔。
四周的空气静谧，听不见任何声音，虚无世界里一样的恒古寂寥。仿佛时光已经静止。
秋落终于动了。她伸出细嫩的苍白的手，抚上少年毫无血色的面庞。指尖触到略微柔软的皮肤，可更多的感触却是冰冷与僵硬。
这具身体的生命在流失……不久就会告罄，然后宣告死亡。再不醒来。
她其实……谁也不能靠近啊。
亚瑟。连你也要离开了？果然是一样的。人类也好人鱼也好，既非我族类，自然都是要早早离去的。那短暂的耀眼的生命，花火一般，流星一般。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秋落以为自己会哭，可她没有。眼睛干干涩涩。她眨眨眼，又眨了眨。
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却在哭泣，声声凄厉，像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她按住心脏的位置，喃喃道：“别哭了。别哭了。”
那样的难过，痛楚，愤恨，控诉，被无限放大，然后由她自己承受。
很痛苦，痛苦到窒息，痛到恨不得即刻就让利刃贯穿胸膛。
……这就是，千年万年来，父亲所承受的煎熬。
原来是这样，这样的痛苦。
秋落仍垂着眼眸，黑色的眼瞳映出少年苍白却隽秀的脸。她原本触碰他的面颊改为戳。
戳了戳他的脸，秋落道：“喂……亚瑟。”
“你别死呀……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你不要死啊。”
“我不想这么难过。”
“我救你了哦？不许不同意。没人敢违抗我的命令的。”
“没错。就算是死神……”
秋落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渐渐的微不可闻。她想起那时候的事了。是的，她本可以救她的。但她没有。
因为那时的小公主还不知道……原来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生命。
秋落想着，收回戳了他脸的手，却转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那一刻，有什么发生了，有什么离去了。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静止的时空里。
小公主曾去找过一个人。为此，她穿行了无数世界，倾听了无尽时光流动的歌。
她看见人生百态，红尘万物。无谁做伴，潇潇一人。她还看见悲欢离合，爱恨纠缠。
从此小公主明白了人类与神之子、与王之储君的她不同。但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很多。
其中包括——生命的死亡与消逝。
如今，秋落再次去寻找某人。某个遗失的灵魂。
他——不在他该在的地方。所以，他就快要死了。但她不想他死，所以她要救他。
她要把他带回来，将他的生命从死亡手上夺来。
这一次她绝不退让。
……
「有人在歌唱」
「她歌唱时间的残忍」
「她歌唱世界的悲伤」
「她歌唱」
「这负心的命运」
「她是王之子啊」
「天与海的公主」
「世上所有的花儿愿为她开放」
「世上所有的生灵愿替她伤悲」
……
是谁在歌唱？
在无尽的时光里，在无涯的岁月里，唱着月光的恒古不变，唱着命运的残忍和温柔。
一片迷雾的世界里，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会存在。甚至连自身的意识，都会被侵蚀。仍留存记忆那么模糊，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但他听到了歌声。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是谁的呼唤，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转身，一次又一次地走进迷雾深处，想要辨清那歌声传来的方向，但都以失败告终。他无法知晓她来自何方。
终于，他又一次的停在原地。歌声减弱，此刻已经听不到了。他望着将自己重重包裹的迷雾，轻叹一声。
看来他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然而下一刻，却变故徒生——一抹荧蓝的星光冲破迷雾，好似穿过了时光的浅滩与山岳，历经沧桑，千年万年，最终得以在他面前停下。
他愣了愣。
那抹星光猛然破碎，化作无数星点粉尘，迷雾于霎那间被驱散。他看着四周，自己仿若置身银河，周遭是深邃的黑暗与璀璨的无数星辰。
她也是这般蓦然出现在他眼前，一如那时再见。万点星光照亮他的世界，而她看着他的眼睛，黑眸洞澈，其中似有万物朝生夕死的千般变化。
——“找到你了。”
她说。
没想到亚瑟竟在亡者之途中。
那迷雾是生的眷恋。秋落想起了有迷途者之漄之称的「迷漄」。是谁将他的灵魂困在此处？
秋落心中茫然。
但这不重要。
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走了。”
然后，转身就走，再不多说一个字。
亚瑟看着她，脸上露出那种温暖的甚至是炙热的、让人不禁怦然心跳的笑容来。
“落落。”
“嗯。”
“你来找我？”
“……嗯。”
“谢谢。”
“……”
秋落抿了抿唇，眉头皱起。她觉得自己的心这刻有点乱。不难受了倒是真的，却更让人心烦意燥。
“我不需要你舍命来救。”她说。“你不会死的。”
是的。秋落知道了，原来在那个时候，他救了她。
亚瑟的身体在现世陷入深度昏迷甚至生命力流失，是因为他的灵魂曾在那时将她牵引出梦魇，自己最终没能回去。于是，他就被困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秋落曾经穿行过时空，走过迷漄的迷途与亡途，她很有可能找不到亚瑟遗失的灵魂。这个少年最终的结局就是被一直一直困在这里，直到生命耗尽。再经过无数年的时光——又或许只是一霎那的光景——灵魂消散，化作一瞬绽放的星尘。散落，消失，湮灭。
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后果。
秋落不敢想象。
灵魂比身体更重要。如果灵魂已死，那么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
越想越来气，越气越觉得烦躁，心里有股无名火，蹿地越烧越旺。于是秋落发狠地抓紧了亚瑟的手，完全忘了灵魂体大概是没多有的痛觉的这一点。
“落落。”少年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的不稳定。眸微垂，微笑着问：“你生气了？”
从他侧面望过去的视线里，他看见她眉头紧缩，精致的脸皱成一团，就差在头顶上清清楚楚地写出来“本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几个大字了。
“没有。”傲娇的小公主一口否定，用的还是咬牙切齿的语气。
于是他笑，笃定又温和地道：“你说谎。”
“没有。”这一次的否定，咬字比上一句来得更加凶狠。
“真的没有？”
“没有。”
亚瑟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了。甚至连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都荡漾出无比柔和的、溺死人的笑来。
“好、好。既然殿下说没有，那必定就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跟哄小孩子似的。
秋落抿紧了唇，着实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一群人都把她当幼儿看待。虽然披着这一副年幼的皮囊确实是容易让人误会就是啦……但她本质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好吗！
还有！还有！还有……
还有……
秋落用力咬住了下唇，垂下眼睑，漆黑的眸子在浅浅的阴影中闪着藏青色的冷光。她的心在那一瞬间，突然地，毫无预兆地难受起来，像是要被撕裂了般的痛楚。
这股痛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垂下头颅咬着唇，似乎是在忍受这心脏深处传来的阴冷与疯狂。另一只手攥得指骨泛出青白之色。
亚瑟也随她站在原地，眉头蹙起。心头浮现出一抹远远称不上友好的冰凉预兆，脸上的笑意都缓缓收敛了起来。
这股彻骨冷意，似曾相识。
“……落落？”
他的声音有一丝迟疑。
——“你很得意吗，亚瑟。”
秋落的声音冷了下来，犹如一位恼怒的王者在压抑着怒气。
她转过头来，抬眼看他。曾经深沉的幽远的沉寂黑眸此刻浮动着冰冷的青光，这双漂亮依旧的眼睛映着他的影子，瞳孔中烧着一团火，像是要将他点燃，烧灼殆尽。
他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半个字都不打算辩解。他就这样与她对视着，看着她眼中的自己。那个仿佛要被火焰燃烧的自己。
“如果我没有找来，你会死，不，是消失！你知不知道？”
亚瑟依旧不说话，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质问，没有看见她的怒火，仍是这样沉着的又安静的看着她。那目光一点点深邃，黑洞一般，渴望突破时空的束缚，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收于手中，紧紧抓住，死不放手。
——他终于在她眼中看见自己。也只看见自己。
像是奢想着大获全胜的赌徒孤注一掷，又像是心比天高的凡人企图得到神的眷顾。自他知道她是谁的那一刻起，便也知道心底埋藏的某个隐晦的念头是何等的妄想。
欲望是星星之火，若不捻息，便会点燃枯草，燃起希望，也燃起贪婪，最终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奢求什么？
他奢求却是的太多。
“……你有在听我说么！”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在听。”
“说谎！”
“没有。”
“说谎！”
“没有。”
如此重复好几遍后，秋落终于怒了，觉得今天的亚瑟简直人设崩坏得不可理喻：“你分明就是说了谎！”
却不想他的微笑依旧温和优雅：“好。殿下说我说了谎，我便是说了谎。”
秋落：“……”一个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额角青筋暴动，秋落只觉得心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怒气却是不知不觉地被转移了重点。这家伙有在好好听她说这事的重要性和最差后果不可挽回性吗？！
还有！这个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她爹简直一模一个样，想想就让人火大！
真是……真是……！！
秋落咬着唇，满腔怒火被死死卡着，憋得她面皮涨红，苍白的肤色看起来也有了生气，而不是像个瓷娃娃。她的脸颊被气得鼓起，用唐雪的话来说就是像个刚蒸出锅的包子。
亚瑟就这样看着她，眼眸含笑，最后，竟浮现出了讶异。
“落落……你哭了？”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她眼中浮起的一层氤氲水汽。
“没有！”小公主否定的话一向说得快且狠。
话一说完，秋落猛地转身就走，同时还不忘再次发狠地攥紧了牵着亚瑟的手。
他无奈的笑了笑，湛蓝的眼眸里却有着掩埋极深的雀跃，与悸动。
然而没有多久，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这片沉寂的无尽空间中响了起来，带着某种令灵魂战栗的、极可怕的冰冷：“「为什么要哭？安德莉娅。」”
“「……是谁，竟敢惹得你如此伤心难过？」”
小公主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
“「我没哭！」”
她抬起头，那双瞪向自家父亲大人的眼睛水盈盈的，显然没有半点说服力。
然而此刻的海神大人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他平时温润的气息变得有些暴戾，海蓝的眼眸颜色极深，几乎呈现出和秋落一样的漆黑色来。周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力。
波塞冬看向那少年，心中的愤怒几乎无法抑制。他捧在掌心疼爱的小公主，他最可爱的女儿，而这个凡灵竟敢让她哭泣？
他、竟、然、惹、哭、了、她。
这个念头扎根在心底，愤怒便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夹杂着那千万年来对女儿的愧疚，几乎刹那间就让他再度化身阿尔修罗。
然而，他的小公主，却再次毫不犹豫地给他迎面泼来一桶冷水，给他伤痕累累的心脏再稳稳插上一箭。
只见秋落很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一个转身，连个招呼也不打，拉着亚瑟的手就走了。没入时空消失不见。
海神大人一颗心顿时又是哇凉哇凉的啊……
女儿居然牵着……啊啊啊！！他没看见！刚才一定是错觉！
他不能接受！他怎么可能接受？？他可爱的珍贵的小公主怎么可以就这样……他不接受！！
一定是那个凡灵蛊惑了她！欺骗了她！
不然不会的……他的小公主绝不会主动去牵谁的手！没错！他的小公主甚至都没有牵过作为她的父亲的、他的手……
海蓝的颜色霎那间变得深沉、死寂……那双曾经温和无限的眼中是猩红如血的瞳孔，释放出的是无尽的寒意与凌厉的杀气。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能原谅……
过去与未来交织成线，命运女神转动纺车，看不见的无数的路汇集在脚下。
他们穿过亡途，穿过时光。
是谁在歌唱？那是时光流动的歌。在这星径之上，她牵住他的手，踏着歌，带他离开这生死不知的迷途。
“落落，刚才是……”亚瑟有些迟疑地问道。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留下的记忆就已经足够深刻。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男人看向他时，那目光相接一刹那间爆发出的森冷杀意，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冻结。而男人身上的尊贵与高贵，也让他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仿佛就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敬畏与本能。
“……”秋落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回答说是自己父亲。
果然啊。
亚瑟虽然笑容依旧，但那笑却已透出苦涩。
落落的父亲啊……
——海神波塞冬！
四周的星光渐渐黯淡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那海水翻涌不休、浪花冲撞海岸与礁石的声音也一点点近了。此刻的他们，是走到了某片海滩上吗？
秋落停下脚步，不再前行。亚瑟也随她止步。
“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她说。
亚瑟清楚的听到，秋落的声音再度变成了那种要刻进骨头里的冷漠，无悲无喜，却是无尽冰寒。
他看着她。四周的星光衰弱了，他依稀能辨别出她的面庞，目光却定定地锁在她的眼睛上。
深沉的漆黑剥落而去，露出一种森冷的藏青色。瞳孔竖起，带着冷血杀戮者的某种不可言喻的凶戾气息。冰冷、厌世。
“那个时候，我不需要你救。你的举动除了送死一途之外，毫无意义。”
“可我想这么做。哪怕就此死了，我也绝不后悔。倒不如说，如果我什么也不做，我绝对会后悔终身。”他说。“我的生命本来就属于你。”
“我不需要。”她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唇上，声音却冷淡极了。“你该知道我是谁。我不需要救赎。”
与此同时，她松开了手，却又转而抚着他的胸膛，那心脏所在的位置。
有一股力量被注入，并抹去某些痕迹……
亚瑟在那瞬间紧缩了瞳孔，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他想说什么，嘴唇开合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的星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黑暗中，他几乎已经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她了。
有什么正在发生，但他无力阻止。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静谧的黑暗世界中，只有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潮声越来越清晰。
时间像过了一瞬，又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按在他心口的手将他向后一推，于是他轻飘飘地飞起，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可下一瞬他的身体又骤然沉重，像被什么拉扯着向下，不停地坠落、坠落。
“喂，亚瑟。”
当她的手推开他时，她终于又说话了。那样淡漠的、沉静的，和初遇时听到的，一样的声音。
——“忘了我吧。”
他听到她最后这么说。
像是要印证她所言非虚般，脑海里的某些极重要的画面和念头都淡去了。像被沾了水的画，被一点点晕开，颜色消散在水中。再一点点破碎、破碎……
落落……
他想喊她的名字，但却无能为力。他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断下坠、下坠。就像是那从天际陨落的星辰，那一直一直从天堂掉落地狱的大天使路西法。
被剥夺，被抹去，被自己的神明，放弃。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当他醒来时，记忆乱糟糟的。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他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可是，他却记不得梦的内容了……
直觉告诉他，那梦的内容对他非常重要，可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了。记忆残缺，那些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像是被谁人徒然抹去了。
是，谁？
……
想不起来……
光芒从缺口闯入昏暗的世界，他望向窗外。正是黎明破晓之时，那浅金的光芒突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将光与希望，重新注入新的一天当中。
少年收回窗外的目光，茫然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光在哪里。而他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故事，仿佛已走到尽头。
-END-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