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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她说：蚀爱
——你知道大海的心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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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最深最深的地方，那无尽深渊的尽头，是虚无。
可这虚无世界却不再是空洞无物的，它被放入了某样东西，或者说——被封入了某个——神。
在这被褫夺了时空和生命的、甚至是存在的地方，她的父亲沉眠于此处。
空茫的世界凝结了漆黑的冰，那是超越了绝对零度的冷意，连神之躯都冰封。它甚至能直接冻结灵魂。
好冷啊……
好冷。
秋落行走在虚无空间里，踏过一地黑色的坚冰。美丽的绚烂的血色火焰，如铺开的画轴般点燃冰冷的空气。她被火焰簇拥着，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寒气的源头，那位被封印的神面前。
漆黑寒冰铸就的冰棺，血色的神罚之火也无法将其消融。这是怎样的一股冰冷且悲哀的力量啊！
在这个由她的母亲——上任精灵王造出来的虚无世界里，她的父亲在黑色的寒气里沉眠。那是能冻结一切的寒冷，是从海神心底渗出的魔障。
温和的、慈祥的、仁爱的海神，他曾拔去塞壬的翅翼，使其沦为海妖一族；他曾杀了黑龙尼德霍格，封印了黑龙的灵魂；他还曾大发怒火，淹没了全部的陆地灭绝生机。
因他不止是海神波塞冬，他还是塞壬王阿尔修罗。
秋落慢慢地在冰棺旁伏下|身来，半个身子都趴伏在冰棺上。她的手径直贴着冰面，感受到了漆黑寒冰那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冷意。她的掌心冒出血色的火焰，可没有用，火无法消融那冰。
“父亲，我早该察觉到的。”
她轻轻地说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冷静。
“海神就是塞壬王。被封印的神之血脉里有杀戮的魔性，就在我体内。我早该察觉到的。”
秋落喃喃自语。重复着那句话：“我早该察觉到的。”
“母亲没有力量了，因为我诞生了。我是新的王，新的审判。所以她也必须要退出了，该去王陵沉眠了。”
“你们——都离开我了。都要沉睡了。”
“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抛下我，走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她埋怨父母的狠心，用一种极平淡、极哀戚的语气说着。无数年的怨气都在这一刻爆发，秋落本应该撒娇的，而事实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几乎不负责任的父母，可怜又任性的死小孩，他们果然是一家人来的。
秋落从来都不是会乖乖听话的对象。她是天与海的小公主，她是王者与审判的储君，她是神之子，她高高在上。
无人敢命令她，无人能管辖她。她简直可以是天底下最任性最不听话的殿下。因为没有人会逆拂她的意愿。
绚丽的血焰一朵朵被收了回来，秋落能感觉到四周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自出生起，她还从未对寒冷有过这么清楚的感知体验呢。
寒气沿着血脉相连的羁绊蔓过来了。真的好冷好冷啊。秋落想，大概她体内的血脉都已经快被冻结了吧。
漆黑的寒冰化作一缕缕的黑色寒流，再一丝不少地撞进她的身体里，沿着血液向心脏流去，想要侵占她的心，再连同灵魂一同冰封在这副躯体里。
秋落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股可怕的寒流缠绕、包裹，然后坠落、坠落，一直坠落到大海的最深最深的地方。被吞噬，被封印，最后被遗忘。
她丧失了所有的感知，连最近的沉眠中的海神的气息都感应不到了。
——她，代替了父亲，躺在了冰棺之中。
母亲封印父亲，她发现了真相，于是来到这里，将父亲的魔障褫夺，封印到自己体内。
她——她要证明给父亲看。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你，然后拼尽一切去救你。
秋落说，我不是个好孩子，但我是个合格的小公主，我很任性，很不听话。我就是不遵从父亲你的安排。而你不能逼我服从，因为你最爱我。
父亲，你是爱我的。
父亲，我也是爱你的。
于是你保护我。于是我要救你。
这是我们最心照不宣的约定。不需要誓言，不需要其他任何一切。
四周很暗，很……黑。
像是数十年里，那无数个深夜中惊醒的梦魇。冰冷、黑暗、窒息。令人作呕的空气里，渗出腐朽浓厚的血腥味来。
他这是在哪儿？
嘀嗒。嘀嗒。
不远处有水珠滴落的声响。那是一种在黑暗中令人压抑的、富有节奏的冰冷声调。
他转了转，朝一个方向走去，试图摆脱这讨厌的水滴声。但没有用，无论他走到哪里，这声音都如影如随，好似他还站在原地。
是梦魇。
有人在呼唤他，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清楚，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声音。但他还是朝呼唤的方向走去。
他直觉那是他一直在渴求着的，某个……极奢望的念头。
慢慢地，黑暗尽头出现了一点光斑，殷红殷红的颜色。再仔细看，那是一缕摇曳的火焰。如一点朱砂痣，点在心头。
他记得那火焰的。他不久前才见过。
每靠近一步，那虚妄的飘渺的呼唤似乎就清晰了一点。但是无论他怎么靠近，那火都在远远的距离上，在黑暗的尽头。
“姐姐睡着了。”
有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一愣回过身去看。那是一名穿白色衣裙的女孩，黑眸折着茶色。她的笑容如午后阳光般温煦。
她手里还提着一盏古老油灯，却散发出星光般的柔和光芒来。
“你是……”他犹疑着。
女孩却是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带他跑向那火焰所在的方向。
“来不及了。没有时间解释了！”女孩说。“去找姐姐。她救过你，这次请你救她！”
他无法抗拒，只得被带着跑起来。那火焰终于不再遥远，却忽然膨胀，轰地如烟花炸开，铺天盖地地将他们包裹！
黑暗变作了血色火焰的世界，仿佛是地狱的红莲业火在焚烧灵魂。他没感到烫，却察觉到了冷，一股能将灵魂都冻结的寒冷。美丽的殷红的火焰里燎烧着黑色雾气。
女孩松了手，却将他推向火焰炸开的中心。
“救救她。把她带回来。”他听到女孩这么说。
殷红的火焰转瞬吞没了他……然后画面搅动起来，像一湖春水被投入了巨大的石子荡起波澜——
视线里的画面突然又丰富起来。他看到漫天的猩红枫叶，飘零飞舞，铺了一地红妆。他慢慢抬起头，望向尽头，看见一袭玄衣。
那样凄冷，寂寥。
他走过去，她站在一座坟茔前，墓碑是汉白玉石，上刻——
“欧阳夏空之墓”。
他看着她，而她看着碑上的名字。
那目光，空洞寂然，浸着血一样的疼痛。
墓中躺着的是何人？
他想起刚才那个对他说“把她带回来”的白裙女孩。一种莫须有的直觉告诉他：这关系到某个被时光掩埋的、极晦涩的秘密。
“来不及了。快救救她，把她带回来！”催促声近在耳边。
他轻叹了一口气，温和的目光仍定格在她身上。他念出那个名字，朝她伸出手去……
——“落落……”
“人类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小公主垂眸凝视墓碑，淡淡地说。“会病，会死……闭上眼就不再醒来。”
他的手顿在半空。
小公主慢慢转过身来，黑曜石似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感。他看着她，也看见她眼中的自己。
“你呢？”小公主轻轻地问，然后下一秒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自问自答：“你也一样的。”
他如遭重击，心脏一阵发紧。
小公主再不看他，转身走了。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漫天的枫叶飘飘扬扬……像是从天际坠落的雨，迷了人眼。那猩红的颜色，宛如火焰，宛若鲜血。
那样……迷人的颜色啊。
他依然向她伸手，唤她的名字，比上一句要坚定得多：“落落。”
小公主没有停留，没有回头，传来的声音冰一样的冷：“走吧，别再来了。”
“落落！”他追上她，不顾一切似的抓住她的手。“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小公主却甩开他的手，黑瞳顷刻化作藏青颜色的竖瞳，冷冷地看着他。
“别得寸进尺。”她说，声音冰冷。“滚出我的世界！”
枫叶坠落得更多，更加纷纷扬扬。黑色的雾气凝结成冰霜，嗽嗽落下，犹如一场大雪。
红叶划过视线，点燃了一簇血色火焰，旋即……化作熊熊烈火。
他不语，只再次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往来路跑去。
“我不会放手的。”他说，用一贯的温和口吻，每一个字都是奇异的坚定。
烈火残叶……多么凄美的画面。火焰并未灼伤他，但从天而降的细碎的冰霜却像最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割开他的皮肤。彻骨的寒意侵入。
血涌了出来。滴落在火焰上，让它们烧得更加猛烈，血色更加鲜艳了。
小公主没有再甩开他的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藏青竖瞳仍是冰冷的。
火焰的颜色越来越艳丽，也越烧越猛烈，最后它们铺天盖地地卷来，将一切都吞噬。
世界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安德莉娅……”
“安德莉娅……快醒来……”
有人在呼唤。
意识渐渐清醒。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温和、慈祥，柔柔的像是夏日海上的微风，熏人入睡。
谁？
强烈的渴望使她睁开了双眼，黑暗的世界蓦然明亮。秋落有些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所见之物终于一点点清晰——
任世上再多的词汇，也描述不来这个人——不，这个神的俊美与尊贵。
大海的温柔，大海的残忍，都包罗在一双海蓝的眼里，或深或浅，或青或蓝，好似整个海洋都映射在里面，使人沉溺，不可自拔。
秋落愣了好一会。
“安德莉娅。”男人温润的眼眸里满是疼惜、宠溺、愧疚、无奈……
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秋落出神地看着他。“「父亲……？」”
“「是的。是我。」”波塞冬动作极小心地触了触她的面颊，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抱歉，安德莉娅……是父亲的错，你……」”
他的话生生卡住了。
只见他的小公主眉一皱，眼睛一瞪，精致的小脸蛋瞬间阴云密布——然后她猛地掀起被子，整个人在被窝里缩成一团。一副‘本公主不高兴’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波塞冬：“……Σ！！”石化了。
被女儿嫌弃了嫌弃了连他的脸都不想看见了……
海神大人内心哇凉一片。他很是惶恐，数万年来第一次这么惶恐。
他宁愿他的小公主生气吵闹任性——哪怕是伸出爪子对着他的脸挠一通都行——而现在这个状况他是真的心惊胆战啊！
活该啊……谁让他作死！之前好不容易有几次见到女儿，因为害怕不小心伤了她于是都死撑着装冷酷装无情！这下好了，轮到女儿对他冷酷对他无情了……
“「安德莉娅，父亲可以解释……」”
“「不听。」”她都知道了还解释什么啊解释！
“「……」”海神大人觉得自己心脏稳稳地中了一箭。
“「安德莉娅……」”
“「不要叫我安德莉娅。」”
“「……」”于是心脏又稳稳地中了第二箭。
海神大人表示心好痛！超级痛！！
深爱的妻子还在王陵沉眠，最疼爱的女儿万分嫌弃他，这世界上还有比他家庭伦理更加悲剧的神吗？
秋落缩在被子里，柔软的羽绒被子蹭的她脸颊痒痒的。但她不想出去，不想看见那个一脸愧疚和歉意的，温和慈祥得不像话的海神。
虽然这是她一直以来渴望的父亲的温柔……但不到为什么她就是不高兴！不高兴！哪有孩子一出生就抛下不管的！就算是有难言之隐……可为什么要串通全世界瞒着她？
讨厌！讨厌！不高兴！不高兴！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谁被父母冷落抛弃还开心得起来的？骗她是重罪啊重罪！重·罪！
哼，谁让你当初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就是不理你！
浓重的怨气散发出来，海神大人看着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的他的小公主，那怨气里明显的厌恶与排斥，让他心碎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碾成粉尘，随风而逝……
他被他最想要保护的、最想要疼爱的，他最最最珍贵的，他的女儿，他的小公主——狠！狠！讨！厌！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尤加特拉希尔深入沧海的庞大根系群里，伸出海面的部分，某处坐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是秋落。
沧海中的塞壬探出海面，向她们的小公主献上美丽的歌喉。她们歌唱天，歌唱海，歌唱神明，歌唱王者。
秋落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抬头看——
王鸟不在她身边。
她擅自闯入了母亲创造的虚无世界里，触动海神的封印，将他心中衍生的魔障——那些大海的影子——那永无穷尽般的黑色的寒气，自父亲身上褫夺，封印到自己体内。
王鸟就是她的神罚之火。它化作无尽的火焰，始终守护她的心，与魔障殊死搏斗。
而最终，她赢了，魔障被神罚之火封印，但它却因为耗尽力量而沉睡了。
它不在她身旁了……无数年来，它第一次不在。
秋落觉得胸膛的某个部位空落落的。她觉得孤单。无比的——孤单。
与此同时，心脏传来一阵心悸。那是一种——极深刻的悸动，带来难以言喻的刺痛，像有把刀在割。
她听见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着憎恶与愤恨。
「让他们都滚出去好了。」
那个声音说。
「既然总有一天要离去，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
「人类也好人鱼也好，谁都是一样的！」
「我只能孤身存在，你只能永世孤独……这残忍的命运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无端的负面情绪蔓延而出，阴冷而带着彻骨的痛，那样的愤怒、悲伤、无力、憎恨……
秋落伸手捂住心脏所在的部位，这颗不死族的心脏在跳动着，哭泣着。
“……闭嘴。安静点。”她说。“我不是父亲。我不会被你蛊惑的。”
心的魔障，依附着血脉里的神之诅咒，扎根于灵魂的最深处。
那是另一个她。
懦弱的，无助的自己。即便不想承认她的存在，但秋落知道，那也是她。
但她再不会允许自己软弱。她此生两次脆弱不堪的哭泣，一次为了一个人类，一次为了她的父亲。
那是她给自己的最后的松懈，因为从今往后她就要无所畏惧，无坚不摧。决定前往虚无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想起来了。她是天与海的公主，她是王与审判的储君。
她有她的责任，她的命运，她的……枷锁。
她长大了，她该长大了，她不能……再像个孩子了。
她该背负起某些——应该背负的东西了。
「命运是不公的。」
心里的声音依旧冰冷。
「别逞强了，你依旧你，当初那个无力的你。」
「你谁也救不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我说了，闭嘴。”秋落低喝，声线永远平稳如常。“真没想到另一个我居然这么呱躁。”
「……」
那个冰冷的声音终于沉默了。
似乎一切都沉寂下来。秋落紧皱着眉头，仍保持着最初望着尤加特拉希尔的姿势。耳边的塞壬的歌声甜美而妖娆。
那大概是神都难以抵御的诱惑。
秋落想。
当初海神与塞壬王相战，两败俱伤，最后迫不得已将其封印入自己体内。无数年压制侵蚀下来，他们早已不分彼此。
这诅咒沿着至亲的血缘刻进她的灵魂里，即使被父母封印，但终有一天苏醒，比如现在。
世上有魔否？
有的啊，魔一直都在，在人的心里，潜藏着沉眠着。那天她的天幕坠毁了崩塌了，于是「她」醒来。那些从父亲身上褫夺而来的黑色的寒气，成了「她」的食粮。
秋落清楚的知道，「她」破茧而出时，魔与障在蠢蠢欲动……她的心里住着一只渴望杀戮与破坏的怪物，那就是她自己。
父亲当时也是一样的吧。秋落想。
不，或许，是比她更加剧烈、更加痛苦。杀戮已成本性。但为了必须要保护的人，他愿意被封印，甚至愿意让审判的剑贯穿胸膛。
她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但正因为理解，她才如此愤怒，不愿原谅父亲。
这于她而言，是多么悲哀的、温柔又残忍的真相啊。
“安德莉娅……”海神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塞壬们都停止歌唱，恭敬地行礼。
而秋落却是皱起眉头，内心涌出一股愤愤，她感到无比的别扭。
「你得到的，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
那个冰冷的声音很适时的冒了出来。
「父亲是愚钝的。他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按住心脏的位置，秋落眉头皱得更紧。她努力回想起王鸟化身无尽神罚之火时的画面。
那只华美的、洁白无瑕的鸟儿，展翅高飞，羽翼燃起血色的火焰……然后化作熊熊烈火，将她完全包裹，保护了她。
她不会迷失掉自己的心的。
那冰冷的寒意终于退却，像是疲惫了，然后不甘地被压制回了封印之中。
这次是真的沉寂下来了。秋落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了海神大人的第二声呼唤：“安德莉娅……”
于是转瞬之间，不高兴的情绪充斥了秋落整个人，让她很是别扭。
想了想，秋落还是果断地选择跑路。
去人类的世界，去找阿诺好了……不，还是先去找亚瑟吧。嗯，见过亚瑟后再去找阿诺一起吃桂花糕！
打定主意，即刻动身，海神大人的小公主向来速战速决。所以，当波塞冬到达秋落刚才的位置时，他的女儿已经不见了。
被嫌弃得更厉害了……
海神大人的内心顿时又是哇凉哇凉的一片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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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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