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贞观十一年七月，洛阳一带城外的庄稼在抽穗期虽然经受了将近一个月的高温天气的煎熬，可到了这个季节，仍是一片好收成的景象。

　　七月中旬，城外大片田野看去已经收割完毕，新翻起的田垄那些焦白干硬的泥块正盼望着突然来的一场急雨滋润，以待秋播植苗。

　　自贞观九年后，大唐一直风调雨顺，民农租赋逐年递减，百姓余粮丰盈，城乡贸易繁盛，看是家家乐业，户户升平之像，衣食丰盛，民资裕绰，竟无路之拾遗者。

　　洛阳一带自然是天下首富之地，然洛阳府尹李思却因这升平景象带来的一个问题缠绕得坐立不安。你道这是一个啥问题呢？

　　原来这乡下农户自均田之后，家家田亩充足，收成丰赢，更兼之城乡贸易日益繁荣，工商之业如雨后春笋般茁长，农户劳力多有入城务工或经商者，因此乡下田地弃荒不耕者逐年增多。

　　李思是个灵活人，看到那乡下村屯里正汇总至各县报上来弃耕田亩逐年增加，虽知道这几年官府屯粮充足，可想到贞观六年年赣州一带旱涝之灾，因朝廷救赈无力周全，死了数千人之事，心想，假如他洛阳之地也突然遇此灾荒，饥民数十万，假如百姓手中藏粮不足，仅靠他这官府的屯粮，再多也维持不了半年救赈之需，因此，这荒芜田地，是灾年急难无着的最大隐患。

　　这天早上，李思带上几个侍卫，乘马便出城去。他要到乡下去走一遭，看看田地荒芜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早上出城的时候，天气还晴朗，只是南面的天边有一片浓重的云，微风稍稍的，可大半个天空还是明朗的。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

　　李思一行从城南出城，沿着乡下的马路，朝恭县的岭南镇去。据去年恭县上报的土地丢荒情况，为岭南镇最甚。这岭南镇辖下的四、五百个集市村屯，人口接近十万，有数十万亩可耕田地，可去年报上来的已耕面积仅占可耕田亩六成多一点。

　　至于田亩丢荒之事，李思纠集各县太守训斥不少，可那些县官也是为难，几乎众口一词，都是一个理由，说这些年乡下劳力进城务工、经商的逐年增多，有些村屯青壮年都走光了，就留下些老弱病残劳力侍农耕。虽然庄屯里也有专事农耕的大户人家，可国家颁布均田令后，这些庄户也只能耕作自家的土地，兼作养殖之业，无甚大作为。

　　各家田亩荒芜也只是各家的事，田地不能买卖，丢荒的土地也只能任其荒芜。虽有些农户暗里私交以租赁方式转与他人耕种，可这不合条文，乡里尽管开只眼闭只眼，可也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田亩荒芜现象仍然日甚一日。

　　岭南乡离洛阳城最近，恭县的经济发展算是洛阳府辖下各县中最繁荣的，这岭南经济又是恭县之最，李思在天地荒芜问题上呵斥恭县太守的时候又不得不在工商经济发展的问题上褒奖他。

　　对于田地荒芜问题，李思不是不明白，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他的那些下属官员所能解决的了，为此事他几次上奏朝廷，希望能制定一个土地买卖的法令。
　　但朝廷担心这个法令一旦制定，便有众多农户因一时之急，买掉手中的土地，长此下去，那些买了土地的农户，若不事其他经营必陷入困顿，天下之乱多都由民困顿而生变，因此朝廷在这问题上不得不谨慎。

　　李思也觉得朝廷的忧虑不无道理，正因为如此，他李思也无法想出一个制止田地荒芜的好办法来。

　　这天早上，李思一行乘着马走了两个多时辰，一路看着那些荒芜的田亩便一路痛心，偶见地里那些耕作的农夫，李思便下马来走上前去搭话拉呱。

　　那些农夫也不畏忌李思是个官人，丢下手中活儿坐到田垄上和他说话。
　　那李思自然开口便问这田地荒芜之由的，那些庄稼人多都笑道：“官人有所不知，这乡下人是没本事的才种地呢，有本事的都往城里、镇上去了，一年下来，咱这种地的打下粮食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人家那些进了城的，土地荒芜了好几年，却腰里兜里鼓鼓的，要啥便有啥。”

　　李思问道：“这些荒了田地的农户，不耕田，不打粮，若遇灾荒如何得了？”

　　那些庄稼汉笑道：“这显浅的道理难道官人不懂？素来饥荒饿死的是穷户，那有饥死富户的？那些常年放荒田亩进城的农户多是在城里置买了房产的富户，兜里不结实他那能进得了城，又那敢放荒田亩呢？”

　　李思一听，方觉自己问了一个多么幼稚的问题，然而却觉心里一亮，多日来他一直思索如何解决田亩荒芜的问题便有了主意了。

　　李思一行到了岭南镇转了一会，镇上的繁华自不必细说。
　　那时已是午后时分，李思几个就着镇上的小餐馆正吃着午饭，那时的天边一片响雷便袭了来，紧接着狂风大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是铺天盖地的倾盘暴雨，整个天空昏暗的如黑夜般，只听的滚滚雷声、呼啸的狂风和噼啪爆裂的雨声。

　　李思几个人被堵在那间小餐馆里，看看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那李思也觉有点疲倦，遂侧身靠着椅背打了个盹，朦胧间走至一风和日丽，江河绕带、草木盎然之所，只见那麋鹿群羊，悠然怡逸，看去一片草地望不到天边，仿有牧歌悠扬却不见放歌者。

　　李思甚觉奇怪，自忖道：“这是何处，风景这般宜人？”
　　正想着，遂有麋鹿随其左右嬉戏，一小鹿竟舔其衣袖而无丝毫惊状。李思更觉奇了，又忖道：“这竟是何处所呢？断不是人间天堂，岂知人兽异类，怎能如此谐和相处？”

　　正想间，忽觉天地间骤然而暗，狂风呼啸而来，只见树木摧折，群兽惊逐，眼前恬和之景顿成惨象，转眼间又是雷电交加，喘流肆溢，李思只感脚下四处崩裂，吓的心惊胆颤，未待抓住一树枝，身子便随那裂土坠入深谷，李思“啊”的一声惊叫，不想竟从那坐椅上跌落地板上。
　　那侍卫不知何事，忙跑过来搀扶，焦急问道：“知府大人，乍了”

　　李思只觉出了一身冷汗，知是做了个恶梦，只尴尬笑道：“没啥，只迷糊了一会，竟坐不稳，跌了下来。”

　　那侍卫笑道：“大人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可看这雨却越下越大，估摸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大人只管再睡一会，雨停了，俺再唤醒大人。”

　　李思笑道：“刚才倒睡得安稳，只是作了个怪梦，梦见江河四溢，看这雨下得这般暴虐，要再下几个时辰，恐洛阳城要受淹了的。”

　　侍卫道：“俺是本地人，也见过几次水淹洛阳城的，都是雨后上游涨水才下来，先是堵住了洛阳的排水道，然后水便从那水道涌出，慢慢便淹了城里的，可这水势也不大，也只淹了一些民房，受淹街道也不过齐膝深，用不了半天，水也退了去的。”

　　李思却皱了眉头，说道：“可这场雨却是罕见大雨，一两个时辰能停下来倒没什么，要是下个一整天，恐怕洛阳灾情就重了，那水就从下水道漫上来倒不紧要，怕就怕洪水冲破护城堤，城里低洼之处居民没有防备，跑都跑不及。”

　　李思说着，脸色渐见凝重，站起来走到窗户前，便开窗看那雨势，不想这窗户刚开了半边，外面的暴雨如泼般便湿了他一身一脸。李思急急关了窗户，抹了一脸雨水，也顾不得雨水泼湿了衣裳，朝侍卫道：“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要冒这雨赶回城去。”

　　侍卫道：“可这雨太大，怕淋坏了大人身子。”

　　李思喝道：“别罗嗦，赶快备马。”几个侍卫也不敢多说话，冒雨把马牵到店门前，李思一行付了饭钱，便冒雨离店朝洛阳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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