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杏花晚

　　纪棱借着小菜侑酒，长篇大论的说了一箩筐的话，伽罗坐在他身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眼神却一直朝百桌宴前结着大红喜字的两根廊柱中央瞟去。

　　彼处，她的夫主正在和一只母老虎拜堂，这个糟心的发现让她这个还未下堂的正房娘子莫名觉得有些无可奈何的憋屈，尽管她和她夫主之间只是名分上的夫妻，但生米煮成熟饭想来是不远了。只见银针刺破他们的食指，血珠分别滴在了两个总角垂髫的小童子各自捧着的一瓢匏瓜之中。

　　伽罗扭回了视线，不忍猝视。刚想赌气的和纪棱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几句，顺带酬谢他刚才将自己从老虎爪子下救出的恩情之时，忽然，一截折断的树枝“咔嚓”打在了她的头上。

　　她脖子一缩，就忽觉这座人声鼎沸的院子剧烈震动了起来，酒践围桌的宴席上杯碟碗筷“哗啦啦”地左摇右摆地朝下倾倒，哐啷五四的，就碎成了一滩烂泥渣滓。这情形有些像是万丈海坐庄，开出了一幅九天十地的赌局，而他们就置身在一个摇得天昏地暗的骰钟里。

　　老虎精们纷纷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他们骇然地扶着桌子，也是站立不稳的模样，明显有些惊慌。

　　家禽们“咯咯咯，汪汪汪”的打鸣狂吠不止，都蹬腿往自己的鸡舍狗窝里钻，只剩下圆滚滚长满毛的屁股滑稽地露在外面。

　　一堆鸡毛中，一只颇有些见识的老虎精临危不乱地大喊道：“快请出定海镇山青方枣木剑！”其余的老虎精们在这一提点下，也清醒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跟着唤道：“灵动娘子，灵动娘子，去请枣木剑啊！”

　　红绸带跌在了地上，两瓢匏瓜里装着的酒水也打翻了，两个总角小童子，一个人形不稳，化出了小老虎的模样，依偎在一起，嚎啕大哭。

　　灵动搀扶着莲动，她见众人都要自己去请出青方枣木剑，如梦初醒般的镇定了下来，自知责无傍贷，赶紧将莲动推到了她的准夫婿怀里，连忙转身，摇摆着身子朝堂屋里走去。她走到一半又想起可以捻诀唤剑，立时背靠在门板上，也不顾屋檐上抖落的大片灰尘，手指结成莲花印迦，闭眼静心，嘴唇蠕动，默念剑诀。

　　这座山包里的活老虎精们还是头一遭经历这种天崩地裂的事。他们只在书中听闻过，据书里的记载，这方万丈海中禁锢着一尾龙，当它发怒的时候就会山川动荡，不得安宁。唯有上古神器青方枣木剑可以震慑住它。故而，青方枣木剑也称定海镇山青方枣木剑。

　　而这青方枣木剑自这座山包里的老幼老虎精们记事起，它就被供奉在灵动家的祖堂里，代代相传，唯有她们嫡亲嫡亲的子孙可以飞剑御木。

　　有些老虎精们被晃到在了地上，滚来滚去的，头撞在桌腿上，身子卡在中央，随着桌子晃荡。他们接二连三的显出了原型，四爪着地的匍匐在地上。

　　伽罗扯住了纪棱的衣角稳了稳身形，就干脆滚倒在地上朝杨坚的方位爬去，不时有老虎精或是桌椅板凳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砸到她的前头或是身上，她觉得很疼，可希望就在前面，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就会平安了。什么都靠不住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无力，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心有殇。她不想撞得头破血流，伸出手朝前够了一下，扯住了一根还不算粗的树杆，两手抱住借力朝前挣了一下。短短的几十步路，活生生让她爬出了翻越千山万水的感觉。

　　她绕过一只老虎精，觉得身子快散架了，很疼。可就在这么千钧一发，险象环生的关头，她却不着调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又偷懒不想练舞，揉着肚子装作病怏怏的模样躺在床上□□时，她母亲蹲在床头，摸着她的额头问她哪疼？她说是肚子疼。

　　她母亲又问她是胀着疼还是刺着疼，她想了想，觉得刺着疼是个比较疼的疼法，于是咬着牙昧着良心说是刺着疼。她母亲还真的信了，揪心地抚着她的脸，搂在怀里喂她莲花糕吃。当晚给她煮了碗红糖水和炖了玉米粥，一勺一勺地哄她喝。

　　她现在想起，觉得其实除了母亲所说的那两种疼法外，还有更疼的，比如现在，她对于“疼”字，真的有了很透彻的领会。要是再回到以前，她一定要给好好给她母亲说说她有多疼，疼得嗓子眼里都尽是血腥味了。

　　她觉得效果一定会很好，灵感来自于生活，她是真切的体会到了“疼”之一字。那一定是一番让草木含悲，风云变色，天地落泪的表演。因为，真的好疼，和胡编乱造的疼不一样，可惜，回不去以前了，她的母亲也不会知道她忍受着如此深的疼痛。要是母亲还在，定会落着泪，给她煮好吃的。

　　有东西砸到了她，可她无心理会是什么了，在两眼一抹黑，晕过去的前一秒，她看到她夫主的怀里搂着的是莲动。只是她夫主的眼神似乎一直是锁在她身上的，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夫主的眼里划过了一抹惶恐的痛色。

　　青方枣木剑乘风而出，停在了灵动眼前。灵动刚要握住剑柄，却被揽着莲动的杨坚强先了一步，而挂在杨坚怀里的莲动还没察觉出不妥，就被他制住，反手扣在了手腕的命门上。又是一个长袖扬起，灵动朝后躲闪一步，堪堪必过应声粉碎的绣球残片。

　　一场喜事俨然成了笑话，杨坚身上的大红喜服瞬时化成了灵动双眼里的血红，触目惊心。

　　灵动面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这种神情错综复杂得让人一时难以辩驳。她万万没想到即将与她洞房的郎君，会在最紧要的关头阴她一把，还是用她最疼惜的妹妹的命来夺取她的传家神器。她立时化出原身，作出拼命的架势就朝杨坚扑去。

　　龙腾虎跃，威震山林。

　　杨坚此时已扣住莲动身子，凌空立在了青方枣木剑上，他轻掐剑诀，枣木剑一个偏移，轻而易举地躲开了灵动笨重的攻击。

　　杨坚的笑容依旧和煦得让人挑不出错，和灵动大清早刚在门口捡到他时的笑容一样魅惑人心，这个笑容让灵动一眨眼就忘记了自己未婚夫逃婚的事实，喜不自胜地决定要和他成亲。

　　但他的声音却是冷冷的，语速极快地道：“灵动姑娘，我只想借宝剑一用，带内子脱困。还希望姑娘不要为难，等我们安然出去，这把剑自会归还。”

　　杨坚话说到一半，突然又是御着长剑一个闪身躲避，只见纪棱这只黄皮老虎从他身后袭了上来。

　　被扣住的莲动心脉一疼，发出了声哀嚎。

　　灵动听见这声哀嚎，身子一顿，却是没有再腾空扑来。她面色极其难看地朝纪棱龇了龇牙，纪棱咆哮了一声，退到了一边。

　　“若是姑娘想耍什么花招，还是先揣度揣度舍不舍得吧，令妹这条正值大好年华如花似玉的命。在下虽然不才，打虎还是没有问题的。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御起剑气，飞身而起。只见剑身几转，他已拉着躺在地上的伽罗飞出了院子。

　　酸枣林山包抖动的山体渐渐平和，止住了震荡。躺在地上的老虎精们都喘过了一口气，爬了起来。这场喜事被搅和得不成样子，但虚惊一场后的老虎精们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几只母老虎安慰了灵动一下，表示定会一道去救出莲动姑娘的。

　　灵动答谢了他们的好意，说了声不必麻烦了。这群老虎精说的本就是客套话，也就不再多言什么了，讨回了自己的锅碗瓢盆，抓着自己的幼崽丈夫回家去了。

　　灵动此时恨得咬牙切齿，等众人一散，她一巴掌就招呼在了纪棱脸上，发飙道：“那个女人是你招来的，是不是？那个男子想必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来，你怎么就蠢到当时没将那个女人制住，也好换莲动一条命，不然，我们现在怎么如此被动。”

　　纪棱捂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奔去。灵动身形一晃，拦在了他的前头，“莲动的事，你再也不用操心了，有我这个做姐姐的管，你只会给她添麻烦。还是管好你自家的事吧，去看看你嫂子有没有事吧！不要跟着我，你不是他的对手，只会给我多添个累赘。”说完就朝出山的岸口奔去。

　　纪棱不服气的看了灵动一眼，踩碎了一个杯子。却也没有再意气用事地朝外狂奔了。他出了村子，看到他嫂子的摊子垮成了一团，而她嫂子正在一个人默默地收拾肉摊子，蹲在桶前洗肉，又重新将肉挂在了铁钩上。

　　原来林嫂子就是他嫂子，他的兄长名唤纪林，早些日子出了村子。在外从事一种据说是给他人做旁景的活计，与路边摆摊写字作画寄书信的读书人差不多，还据说有许多的人特地找他兄长，要和他兄长一起摆姿势，让画师临摹下来。这活计月入斗金，经常能给家里寄些细软补贴家用。算是，外出务工的典范了。因而，林嫂子也成了这座山包里为数不多能开得起肉铺子的人家。

　　林嫂子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算是守活寡了，寡妇门前历来是非就多，加上林嫂子又年轻美貌，少不得招来些二不挂五的无耻之徒，是以纪棱很不高兴林嫂子，按他的想法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肯定是自己嫂子行为不端了。

　　天上飘起了雨点，一柄周身环绕银光的长剑以势如破竹的势头，掠过了笼罩在烟云中的半山腰，这座山头虽说是埋在海水里，可依旧和寻常的山头相去无几。一柄长剑上载三人，可也丝毫没有拉慢速度。伽罗靠在杨坚怀里，而莲动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她被杨坚缚住了双手双脚，点了命门躺在剑身上，还好剑身够宽，才没有一个不留神，就栽了下去。

　　杨坚到了海口后，就将莲动甩了下去。他抱着伽罗持着剑，跃上了一艘木船，他斩断船绳，撑起船槁，朝海面划去，一浆接一浆，渐渐浮到了海面之上。然而海面上并不平静，他们船行在惊涛骇浪之上，似乎一个浪头就可以将船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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