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杏花晚

作者:五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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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宇文邕的车辇此时正巧路过胜春街,听侍卫来报前面似是发生了事故,便欲下车探视一番。他鲜有乘四匹马齐驱驾驭车辇出行的时候,想来是刚从宫中出来。他刚撩开帘子踏下马车,便远远看见郑译和独孤伽罗二人。他将青花瓷纹样的广袖朝身后一背,气度娴雅的笑着向他二人踱去。宇文邕其人一向是风流儒雅贯了的,孔子的后世门生见了亦是赞不绝口,大肆夸赞其礼仪风度亦如其先师。先不论这门生是何以从孔子的画像上瞧出孔子那超凡绝俗的气度的,倒是其父宇文泰听了后欣喜若狂道:“正是,正是!若有人能承袭吾志,必是此儿!”

      宇文邕走近时,郑译正忙着嘱咐小厮重新备了马车送伽罗等主仆三人回去,对话间余光扫见了他的身影。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拉着伽罗侧过身,恭恭敬敬的朝宇文邕行上一礼。宇文邕边加紧步伐向他们走去,边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伽罗起身抬眼的瞬间正与他的视线交融在一起,瞬时红了脸,羞答答的笑了下,半垂下眼帘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当下宇文邕怔愣了片刻,伽罗发髻凌乱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让他心生怜惜,心道:“好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只是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他一扫旁边破败的马车,心里不难便有了猜测:“恐是马车失事了。”直到郑译再次唤他“四公子。”方才收回心神,又被郑译眼前的模样搞得有点蒙,诧异的问道:“郑译,你这是怎么搞的?又是去哪儿胡作非为弄得这么狼狈不堪,是骨头断了么,缠那么多层绷带。习武之人,首要的便是强身健体,你倒好,搞成这幅模样,不仅是郑家,宇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吊着胳膊的郑译一改素日里风流倜傥的做派,模样滑稽的将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上,一脸悲愤之色不言而喻,大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忿忿不平之感。他痛心疾首的大呼道:“四公子,冤枉啊,是如六月飞雪晴天打雷般的奇耻大冤啊!我哪里是去胡作非为。”

      宇文邕笼在袖口里的手握了柄折扇,他眉心微蹙,伸手敲了郑译一下,好笑道:“我不过调侃你两句罢了,你这一脸受伤的模样是做甚么,耍宝啊。难不成最近是有了朝戏园子方向发展的打算?”

      郑译一下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焉的垂着头,低声道:“好吧。我现如今虽不像公子这般日理万机,但自上次领了公子的训斥,便是洗心革面,发誓重新做人。老早就不干斗鸡走狗飞禽走鸟坑骗良家妇女的勾当了。我闲暇时都是吟诗作画,赏花弹琴,对月谈心的,我个人认为这等修身养性的风雅事很是衬我高洁的气质。本以为我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的四公子是知道的,哪知明月照大江,空负一腔东流水。”又急急将伽罗扯到身边,像是要极力澄清什么似的道:“你看看,这位夫人是可以帮我证明的,我做的乃是一桩好事。”接着一五一十,一字不落的将事情的经过给宇文邕复述了一遍。

      宇文邕听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又是李家那虚有其表上不得台面的三小子弄出的事,悍妻如猛虎,我看他是招架不住了。早晚都要惹上祸事。家不平何以平天下。”说完,心念陡然间一转,便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多口杂的情形之下,直勾勾的盯着伽罗,毫不避嫌的邀请她顺带郑译去他府上小坐片刻。

      天边一抹浮云遮住了日头,伽罗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扭着帕子迟疑了半响,斟酌道:“蒙公子盛意,本是不该推却的。可虽承雅缘,这贸然间叨扰也于礼不妥。再则,我一有夫之妇,天色也已不早,夫主尚在府中等侯。公子,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邕摆摆手笑道:“这有何妨,待在下派了人请了普六茹兄一道不就成了么。这礼法外,还要讲究人情不是。平时冷冷清清的,你们能来坐坐,在下欣喜还来不及,哪谈得上什么不妥的。何况,在下还想请夫人帮衬着调教一下我府里新来的一批舞姬呢。”

      伽罗自是再无可推辞,只得叫上醒来多时的猪儿,面上欣欣然的上了宇文邕的车辇。

      后来,郑译悄悄给伽罗说,这宇文邕为人相当随兴,是礼法不拘的人物,当然这天地间也没什么法可以限制他的了,除了造反谋逆一条。

      马车里,三足青釉提炉燃着静宁香,烟雾缭绕,宇文邕正闭目养神。郑译望着窗外,不时扯扯他的绷带,好似不太舒服。伽罗则静静的歇在软塌上,视线不时扫过宇文邕俊美的脸庞,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光洁如美玉的肌肤,突突然便想起了他们上次见面,后来时的情形。

      〖后来,箬笠公子语气拿捏得十分恰当的婉拒了宇文邕欲探知其名讳的要求,虽是拒绝之意,却丝毫不会让人心生不快。

      而宇文邕则将手中的玉袂抛还给了豆卢泓,摆摆手真挚的笑道:“唉,这本无可厚非。依在下冒昧揣测,公子似非长安人士。这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之处,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下观公子气度非凡,是真心想结交公子。不知公子允非?实不相瞒,在下宇文邕。”

      豆卢泓刚将玉袂系在腰带上。听他道出自己身份,兴奋地一拍手,像是解开了个困扰她许久的难题似的,睁着大大的眼睛,豪迈的说:“我就说你好眼熟,在二月底普六茹坚府外的春风里,正是你捡回了那张喜帕子。你是人称四公子的宇文邕对不对,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伽罗心想,豆卢泓真是集古灵精怪,活泼豪爽于一身的心无城府的俊俏姑娘了,她的那把铁锤现时还陷在土坑里,被火堆烤的发红。其实那土本就松垮垮的,一踩上去都能陷出个脚板印,是以她用的劲是不大的。

      箬笠公子深深的看着豆卢泓,眼里是无尽的宠溺。他缓缓掀起帽檐垂下的黑纱,露出惊才艳艳的绝丽面庞。其时云静天空有清风拂过,他玉貌丹唇临风而立,飘飘然超尘出俗风华绝代。他笑道:“既是朋友,那便坦诚相见。在下北齐高家高长恭。”

      躲在灌木丛后的伽罗挪了个窝,她刚才蹲着的那片草丛被她裙带间的滴水浇的歪七倒八的。她衔了片薄荷叶,歪着头心想,高长恭耀眼得就像清晨刚用过早膳时,院子里正当空的太阳。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让人把持不住啊。光风霁月,姿容绝艳的男儿怎都叫她遇上了,这不更显得她是蒲柳之姿不上台么。他们俊逸的容貌,轩昂的器宇无不淋漓尽致的彰显出他们是未经历过市井生活的贵家公子。他们怕是不知长安米贵的,生来便和贫苦的臭烘烘脏兮兮的流民不同。〗

      不多时便来到了宇文邕的府外,同一般的名门望族没甚不同,都是典型的朱漆高墙。稍显区别的是,那七级台阶彰显出了他那不同寻常的身份。这台阶数与身份地位是呈相辅相成的正比关系,是以历来都有“进身之阶”的说法。周朝最有权势的大冢宰宇文护家门口乃是八阶之梯,而九级台阶唯有九五之尊的皇帝可用,因“九”向来是至尊之数,九九归一,无论在道教还是佛教都是备受推崇的。

      宇文邕只身在前引着他们进园子,园里楼榭亭台高低错落甚是雅致。一塘莲池边大片幽篁里,是青梅聚在一起。郑译当然是轻车熟路来去贯了的,他路过一架吊瓜棚时,趁宇文邕不注意从芦苇和树枝编织在一起的篱笆上探出身子,择下了一瓣白色的栝楼花叼嘴里,喜气洋洋的小声对伽罗说:“这花汁是甜的,软绵爽口,还有润心肺,去面皱的奇效呢,你摸摸看我这吹弹可破的肌肤,全靠它。”又纳罕的反问道,“夫人,怎得不摘一片尝尝。”

      伽罗指间拂过篱笆上爬满的茑萝蔷薇和纺车花,怨念道:“这不明摆着的么,我这五短身材够不到啊。”

      郑译了悟的“哦”了一声,顿了半响,又有些伤感的道:“其实这吊瓜不好养,挺娇气的,我以前也在这儿讨了些种子回去,刚开始长势也挺好的,成荫的时候我欣喜了很久,心想我终于可以永葆青春,寿与天齐了。哪想后来因为无人照料,就衰败了。等我以后娶了妻,浮生有闲,再种豆瓜。”

      伽罗他们刚在正堂坐下没多久,杨坚便风尘仆仆的从府衙里赶了来。伽罗和郑译都站了起来。杨坚目光深沉的在伽罗身上顿了一会,才向宇文邕行了礼,客套几番后便被邀至上座。宇文邕笑道:“几日不见普六茹兄,风光霁月的模样更胜往昔啊!”杨坚也笑答道:“四公子是朗日当空,即便是明月又怎敢争辉。”郑译在一旁指着自己的鼻子悄悄咕哝道:“这俩不害臊的,那我算什么?星星么。”

      待大家都入座了,宇文邕一拍手,一群舞姬提裙登阶,为首的美人的手持玉琴,顾盼间风情毕现。她们一律身穿刺绣精美无双的锦缎,亮丽夺目。在堂内幢幢烛火的映衬下,桃红柳绿身姿娉婷,像塘里新发的嫩芽,又像映日的荷花,伽罗即便是女子也不得不承认养眼得紧呐!当然,最为赏心悦目的还得数她周遭几个卓尔不群的男子。

      她们纷纷向在座之人施礼,郑译捧着美人斟满酒的羽觞杯,神魂颠倒的向宇文邕打趣道:“四公子,美人成群,艳福不浅啊。”站在伽罗身旁的猪儿轻讶了一声,对伽罗惊道:“那领头的舞姬形貌与女郎好生相似。”

      伽罗看了一眼,笑道:“这相貌皮囊本就是与生俱来的,芸芸众生,容貌相似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老天给了每一位女子如花的容颜。然而这舞姬国色天香,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又怎是我能比得了的。”

      这时只听那领头舞姬语音婉转道:“绣袂捧琴,登君子堂。”她额间饰有玲珑金玉环,一派清零之风。让人见之忘俗,眨眼似花落,心中开莲花。

      本在关心伽罗伤势的杨坚闻言抬起了头,他眼神忽明忽暗恍惚了一阵,声音突兀的响在大堂上,他问她道:“你是哪儿的人?”领头舞姬的语调,他非常熟悉,是他梦里时常听见的声音,他想起那是秋千的声音,不由得心神动荡。

      被杨坚突然撂在一旁的伽罗,望着那舞姬与自己肖似的容貌,听着她软绵绵的声音,心想虽不如黄鹂那般鸣翠,却依旧可以称得上是弦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好嗓子。那舞姬说她来自江陵,不是本地人。

      杨坚低沉的“嗯”了一声,尽管只是一字也能听出他语调中的颤抖。他不是自秋千后便再未听过江陵话,反而在长安,时常能从服侍的人口中听到江陵方言。江陵口音可俏皮可蛮横,灵活多变,俏皮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是好听,蛮横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很不讲情分,很是粗鲁不讲理。不像北周的官话那么一成不变,那么听不出喜怒哀乐,那么冠冕堂皇。可与秋千声音相似的不差分毫的就只她一人了。他好久未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了。有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想是这个理了,秋千的声音并不是最好听的,却是他最惦念的。他看着舞姬与伽罗酷似的容貌,心想猪儿说错了,与其说她像的是伽罗,不如说是秋千。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怀疑他一直以为是秋千重生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呢?或许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人了。

      伽罗奇怪的扭头看他,他的侧面清俊如往昔,只是他轻垂的睫毛像惊弓之鸟的羽翼般不停的扑闪着,他手中的茶杯也像未烧制好的陶瓷一样被他轻易的捏得变形,滚烫的茶水顺着杯缝流到了他莹白的肌肤上,还沾上了几片青叶,他却察而未觉。这一切一切的反常足以证明他内心正在经行着激烈的震荡。

      注意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伽罗一人,宇文邕对身旁伺候的婢女耳语了句。那婢女就重新端上来了杯新茶替杨坚换上。宇文邕指着场中那个被众舞姬托举起来矗立在众人之上如莲台上立着的观音般正在下腰的舞姬,对杨坚含笑说道:“普六茹兄,这舞姬名叫李娥姿。被从江陵驱赶到长安来的,父亲在世时见她为人机灵,相貌又姣好,便把她赐给了我。到我府里两年了。不过也待不了些日子了。再过个把月就是我堂兄宇文护的寿辰了,我打算将这群舞姬献给我堂兄,为他寿辰助兴,大家也都好高兴高兴。现在正教导呢,等寿辰宴时,也让她们舞一曲。今日既然请了你们,大家兄弟,就先让她们来跳一曲献个丑。又听闻,普六茹兄的夫人是舞林高手,待字闺阁时便以一舞动四方啊,求亲者络绎不绝,都被独孤信挡了回去。钦点了只要你这一个女婿。我虽未亲眼所见,可也有耳闻。”说着,他便想起了当时坊间的传闻。独孤美人名伽罗,一舞“临仙”动四方。莲叶轻点姿曼妙,非宫里御用舞姬可比拟,婉约又轻灵,尤胜水上舞。月白染粉薄蝉翼的水袖轻舞卷浪花涛涛,似珠翠落玉盘撒于琴弦上,撩拨了琴意,一曲醉人的《临江仙》从琴弦间一音一符的流泻,妩媚了美人的眉眼,秋波流转间,是湖波山色的韵味,扰乱人心荡涟漪。又似一簇梨花的新生,点点叶叶舒卷开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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