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杏花晚

作者:五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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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郑译的唇角噙着一抹风流灵巧的笑意,这是他的标志笑容,有意无意的总是挂在脸上,风雨无阻。他幼年时候面部表情有些古怪僵硬,因此没少招宗族里的老爷子们训斥嫌弃,私下里很是神伤了些日子。后来也不知哪根筋开窍了,他模仿着郑家大院丫鬟堆里,他觉得长得最顺眼的大丫鬟雪静学了这种笑容,在关上门偷偷摸摸的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练习了万儿八千遍后,他无论吃饭睡觉念书习武都一丝不苟的保持着这个表情,笼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练就了这种笑容,再配上他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勾搭人的要命。也算是风流场里又一朵冉冉升起的奇葩了。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爱不释手的捧着脸庞,出神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满意足的在镜边上雕了四个小字:“神功大成”。

      此时他背着手,笔挺的侯在车架外,很有君子气度。目之所及是一只掀开了帘幕,扶在车架边框上的白皙素手,细腕子上还戴了个雕着淡淡纹饰的银镯子,就像一般的贵族家的姑娘一样。青葱的指间里还捻着块手绢子。不多时又冒了个脑袋出来。是个女子的脑袋,脑袋上别了朵素雅的百合花的发髻有些松散了,看来经了不小的颠簸。

      伽罗在稳稳当当落了地后,心里生出一股大难不死的余庆。舒了口气确定自己和猪儿都安然无恙后,就将猪儿扶躺在软塌上了,紧接着就听见了郑译的问话,一瞬间眼泪就涌上了眼角,她也说不出为何,就是想哭。忍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摇摆不定的车架。

      她看着郑译灰扑扑尘满面的脸,一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天边飘着一朵火烧云,众人明目张胆的目光交汇在她身上,尴尬得她广袖掩面,鼻子一吸又将泪憋了回去。好半天才哽咽着嗓子,俯身作揖道:“多谢郑译公子天大的恩情了,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郑译看她作揖鸣谢,一时目光有些躲闪,迫不及待的要扶她起来,可手好像伤着了,不太灵便,在身侧摆动了一下又背到了身后。他不想她谢他,显得生分了,何况这怎是一个“谢”字可以了断的。他盯着她的脸,贸贸然的看了好一会儿后,正色道:“你受伤了。你脸上有好长一路刮痕,要小心调养,不然会留疤的,知道吗?女孩子容颜上的闪失,都是天大的忌讳的。”

      郑译忧心的叮嘱让伽罗有些不知所措,她抬手摸了一下脸,看到手上确实沾染了零星的血迹,淡淡笑道:“无碍的,不疼的。况且我已经嫁人了。”

      郑译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伽罗遭遇飞来横祸的原委大致说了一下。伽罗听得目瞪口呆的,她本以为遭受的是天降的祸事,无妄的灾害,哪曾想实则是人为的。心道:“侯莫陈家的女儿侯莫陈灵闹出的这桩子事剧情走向太不一般,像是偌大一盆狗血,浇得人里外都膈应的慌,按理说也没错,只是不该祸及无辜。真当百姓是野草,她是一把刀么!”回头又惊心的看见她的白马像待宰的猪一样背部着地四蹄朝天仰躺着,紧闭的眼皮边是干涸的血痂。她光看着就心疼的不得了,揪心的又忙问道:“那刘叔呢,郑译公子知道驾车的师傅刘叔怎么样了吗?”

      郑译还没弄明白那刘叔是谁。那边一小撮人聚在一起的正中央传来了喘着粗气的粗嘎的回应声:“女郎,我在这儿。人还活着,就是骨头有些不听使唤了。亏得帮我包扎的这位年轻人,好人呐!还有这事不怪我呀,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绳子都拉不住啊。”

      刘叔不愧是架马的行家,果真是好耳力。帮刘叔看伤的青年在做完收尾活计后站了起来,他将戴着的草帽帽檐朝上顶了顶,两手圈了个圆围在嘴边,调大了声量对伽罗道:“姑娘,你是老大叔的家人吧。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他现在不能乱动。你回去找个板车来把他接回去吧。在床上躺个把月就没什么大碍了。”说完就将搁地上的药箱子提起来挎在身上,刨开了人群,慢悠悠走了。

      他晃悠悠从伽罗身边走过时,伽罗从身上掏出了锭小金骡子叫住了他道:“多谢这位侠士,看样子,侠士也是路见不平扶危济困的人物了。我也想为侠士的仁义之举,尽份心意。今日受了侠士的恩,将心比心,也期望更多有难的人被侠士救济。这点微末的添衬,不成敬意。望侠士不要客气的收了。”

      那被伽罗称为侠士的青年收住步子,拿着伽罗递他的金骡子在后槽牙上咬了咬,喜不自胜的收进了贴身的里衣口袋里。他咧开嘴道:“姑娘说得在理,在下佩服佩服!这日行一善也要自己有口饭吃不是。像姑娘这般通情理的也是不多了。姑娘也别叫我侠士了,我是个游医,没什么别的本事,只会替人推拿看病上不得台面。也会些不入流的手法,什么接骨啊,都还是在行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俨然像个上了点年纪负责检察风纪的老大爷,与郑译,宇文邕等人负手而立的风雅出尘全然不同。他眼珠溜达了一圈停在了郑译身上,脚步不动身子朝后扭去,头部摆动将郑译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伽罗疑惑的随着他的目光转动。郑译不适应的将眉毛上下挑了挑。

      片刻,游医青年煞有介事的摸着下巴上刚冒芽的胡茬道:“这位兄台,据我推断,你好像手脚都有些骨折。这可如何是好,我没有夹板了。”也不等郑译回话,眼珠一转,看到被丢弃在一旁的扁担,自顾自的欢快的跑过去捡起来,耍了耍,对扁担的大小质地手感很是满意的点头道:“有法子了。”

      游医青年全然无视郑译的两道弯眉横在一起又挑了挑,依旧我行我素自作主张的将扁担折成好几段,以手为刀驾轻就熟的劈成了匀称的好几片。他道:“兄台,不要嫌弃,先暂时用这个固定住手背,以免错位。你别看这只是个木棍,关键时候用处大着咧。”他自说自话的伸手摸上了郑译的胳膊。

      郑译打了个激灵道:“小哥,你摸我作甚?”

      游医青年鼻孔噏合,垮了脸有些责怪郑译不识好人心的意思:“我不摸你,怎知你情况严不严重。你真当我是神医啊,用望的啊!我本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游医,习医没几年。再说了,真要占便宜也是占你身旁这位姑娘的。虽然你也算貌美如花,可我又不是断袖。”他像个算命的半仙一样,眼珠半翻,摸了一阵续道:“你这情况吧,很严重。不是单纯上点绷带就能自行合好的。还要在关节处打入几根钢钉。”

      伽罗捂着嘴惊道:“小哥是说将钢钉钉入骨头里?”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她话刚说完,只见游医已屏气凝神,目光凌厉的紧盯着郑译手臂,手上快如闪电的将郑译手臂拔伸旋转折顶端提,一系列动作做起来如行云流水瓜熟蒂落。只听郑译的手臂上发出“咔咔”骨擦音,骨头已经复位好了。

      郑译闷闷的“嗯”了声,额头上有颗汗珠沁了出来。他活动活动了肩膀,喜道:“确实好了很多。”此时游医青年正低眉垂眼在郑译手臂上固定住夹板,又缠上绷带吊在郑译的脖子上。整个画面显得有些喜感。

      而后,游医青年英姿飒爽的站在烈烈风中,边在药箱里低头翻找,边对郑译道:“看得出你武功底子不错,不过你还是我看过的那么多病人里最有骨气的。刚才那样虽然手速快,可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控制定住你周身的穴位,你居然连扭也没扭下。我本来想给你点苦头吃的,你方才要是挣一下,必定痛上十倍。”

      郑译不屑的笑笑道:“你这是夸我么?习武之人什么苦没吃过,这小打小闹还是受得住的。”

      游医青年扬起嘴角,嗤道:“后生小子,狂妄过头了。”不多时,对着他二人摊开手掌,掌上赫然是几枚貌似筑梁衔檐用的粗钉子。只听他得意又神秘的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钢钉,是特制的髓内针。不外传的绝技,看家本事,你在别处医馆可寻不来。”

      伽罗诧异道:“小哥见谅,我不是存心质疑你的。可是这髓内针看起来与寻常的钢钉没什么区别,也许是我见识浅薄吧。”

      游医青年摇摇头,食指与拇指相抵指尖一弹,一枚他口中的髓内针势如破竹“锵”的一声钉入了地面,顷刻就裂开了条缝。他对伽罗因惊讶而变了色的表情很是满意道:“怎么没有区别。我这髓内针钉入骨头可比一般的钢钉疼多了。要试了才知道,可有一点好的是,在骨头连上后,它会被吸收掉,不用取出的。而且没有排异反应,我在猪啊,老鼠啊等稀奇古怪的东西身上都试过的。你们可不知,一些不好的钉子打进去啊,不出一两天整个胳膊都会肿掉。搞不好就废了,可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位兄台也是习武之人,这个中厉害想来是明白的。手断了,恢复不好,影响拿剑不说,怕是寻常人都不比得了。”

      这时从春十三楼上步履匆匆下来了一群人,当前的男子面色又是不郁又是不甘,正是侯莫陈灵嘴里口口声声讨伐的死鬼夫主。他大跨步走到伽罗和郑译面前搓着手深深表达了会赔偿的意思,又接着道:“是我调教无方,平日里拙荆鲁莽任性惯了。冲撞了二位,实在是深感愧疚。我回去一定要加管教。”说完就扫视着他二人的神色,等他们答话。他这场面话虽然说得漂亮,却无论如何也让伽罗觉得不怎么舒坦,许是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已经很给你面子了”的盛气凌人的味道吧。

      伽罗心下忿忿,这平白无故干受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妄之灾,虽是虚惊一场,可无论如何也要讨个说法不是。她道:“轻飘飘几句话就想了事,哪有这么容易。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切莫谈赔偿。这马车毁了就毁了。我是不在意这些的,我对这些没有感情。可我对人有感情,你妻子闹市行凶,害得好端端的白马瞎了眼,刘叔一把年纪了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位公子断了胳膊。这一桩桩哪一件不是大事。不是我要讹你,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只是你妻子做得太过份了,夫妻间的事我不好置喙。只是你们波及旁人了,这就是万万不该的了。一切事情因你们而起,这平白砸人摊子的罪过伤人性命的事还是别多做。损了阴德,也损了儿孙福气。周朝的男儿们在疆场上浴血奋战,是要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不被欺凌。而不是供了你们这群无德之人仗势逞凶的。”

      伽罗还想再说就被陇西李氏的三公子喝断了,他鼓着腮帮子气恼道:“这位夫人好伶俐的口齿。可还不就是一个妇人。拙荆虽有不对,可也是无心之举。用不着上纲上线的。我也答应了会赔偿的。不仅是你,还有那摆摊子算卦的。多说无益!”说完,甩袖子就要走人,撂下句狠话:“有本事,就去官府里告我!给脸不要脸。”

      郑译面上依旧笑得像一朵桃花一样招摇,他手不灵便,便伸出了只脚拦住了李三公子的去路。他道:“哎哎,李兄别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家同朝为官,都是为朝廷效力的忠良。说到去衙门,你我都清楚,那顶什么事。要找大冢宰宇文护评评理才是正道,虽然大冢宰日理万机。可奈何大冢宰爱民如子,这种危机百姓的事,我想大冢宰定会抽出时间亲自料理的。李兄说是也不是?”

      “你!好本事。”李三公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深吸一口气极不耐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事情闹大了,各惹一身骚。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别以为凭你就能拿捏得住我!”

      郑译道:“哎哎,李兄,你这话又说得不像回事儿了。怎么是我想怎样,一码事归一码事,别弄得像是我讹诈你一样。你应该问被你伤到了的人想怎样。虽说,我也被你牵连断了手,可依照我们俩这交情,当然就不计较了。”

      李三公子一时哑口无言。他无可奈何又极不情愿的对着伽罗道:“我会携拙荆登门道歉的,还望夫人不要计较。”

      伽罗请众人让开了一条道,指着远处被砸毁的算卦摊子道:“不只是我,你还要虔诚的像拜菩萨般向那摊子的主人行屈膝大礼道歉。你毁了人家生计,自是要赔的。人生而有四端之心,当是明白这是如欠债还钱般的天理的。”

      李三公子脸上青白各一阵煞是好看。他咬牙切齿,音节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道:“行。”只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便再不言语彻底甩了袖子,转身带着仆人仓皇离去了。

      人群里霎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他们都道这还是要势均力敌对付起来才看得过瘾。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哪敢鸡蛋碰石头。

      伽罗拉了拉郑译的袍角,看着李三公子走远了的身影,怯怯的问他:“你这样得罪了他,真没有关系吗?会不会影响到你,为你招致祸事。”

      郑译笑笑道:“你有事,我岂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他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呢,那是那么容易祸害到我的。何况,我像是吃素的好人么。”伽罗正为那句“你有事,我岂能袖手旁观。”热了脸。郑译话锋一转又道:“你是我兄弟的女人,他不在,我当然责无旁贷的要帮他照料着。”

      伽罗平息了下心绪又唧唧歪歪道:“我刚才差点忍不住就想把小哥的髓内针弄进他体内让他尝尝滋味了。他还不满足,只是让他道个歉,还那么大脾气。也不知是谁娇惯出来的天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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