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杏花晚

作者:五块玉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九章


      话本子《鲤鱼多喜传》第二幕。

      〖话说回来,几日前,我就脱胎换骨幻化成形人了。不过初初为人的我,尚是十分不习惯双足行走,是以,只有去林中摘果子的时候才化成人身。

      细雨酥润,初春的清晨,我躲在一丛灌木后,只露了个脑袋出来,费力的剥着松子壳。

      “别用牙咬,小心成瘸嘴儿。看你牙排列的整齐,瘸了多影响美观。”说话之人还应景的笑了两声。

      我抬头傻傻的望着来人,牙关一松,粘着我口水的松子“巴塔——”掉落地上,我刚咬出的果仁啊!气急败坏正要站起,却思及我似乎应像那日那坏丫头一样,穿件衣裳的,可我没有啊。那男子远远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幸亏还有些雾气遮挡,他应是瞧不清的。我甚是恼羞,不觉红了脸,忙喝道:“你是谁啊,你想干嘛?”

      他斜靠在一颗树上,身上穿了件淡雅的墨色山水藕白色丝袍,神情慵懒,嘴边含了丝笑意,手一指溪中的莲花,默然无语。

      我弯曲了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帐篷,仰目远眺片刻,揉揉眼,数了好几遍,确认没眼花,便立时有与他拼命的冲动,怒道:“敢偷我的莲花,你活的不耐烦了啊!”也顾不得未着寸缕,作势便要起身。

      他手中掐了个诀,我身上便生出了套衣裳来,我低头细瞧了瞧,觉得还不错,水墨牡丹的图样,素而雅致,比那紫衫子的强多了。想了想,觉得不对,一插腰,龇牙道:“别以为你一件衫子便能换我精心养育的红莲花,没门!”我学着泼辣户的样子,语调蛮横:“还来!”私心里,是想震震他的,一条鱼活了那么多年,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还是懂的。

      “我天生红莲,何时成你养育的啦 ?”他抱起双臂,皱眉沉思。

      我闻言一惊:“妖怪啊!”我大叫着,撒开双腿,拼命朝相反方向跑了去,这大约是我化形来第一次跑,且也是最伶俐的一次了吧。果不其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他那话我不加思索就听明白了,他就是那朵我缺了的红莲花。后来,我再想想觉得,没准他是讹我的呢,我还是太单纯了。

      我嘿咻嘿咻跑了半晌,怎么这些树都没动呢?

      他徐徐渡到我面前,看着我古怪的姿势,以手抚额,闷闷的,像吃了只苍蝇:“本是同一水涧的妖怪。你这是病,得治。”

      末了,也不看我,径自去剥我刚才采集的一堆松子,毫不顾及我凶残的眼神。我瞪得眼睛发酸,心内郁郁,奈何好女不与男斗,尤其是被定住了的好女,且他生的十分好看,剥壳的姿态也极尽风雅,就好比生的好的人踢毽子也是桩美景。宛若山水画中的清水芙蓉,淡墨合宜。

      但却有一种例外,长得再好的人折腾你久了,看着也像是只夜叉。后来当我有了点见识的时候,明白了这种折腾,初初的时候,也算是种情趣。就像男孩子总是喜欢与好看的女孩子调笑,就算招了打,也觉得筋骨舒畅。娶回家后,长久如此,便是种折磨,想来这便是为什么只有野蛮女友,而没有野蛮老婆,只有河东狮的缘故了。

      傍晚时分,他仰卧在草坪上,翘起一只腿,交叠在另一只上,嘴里叼了根草,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兄台,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我感动地一塌糊涂道:“初晴。”声音中饱含激动。

      他淡淡哦了一身。

      我轻轻的说了一句:“这草丛里有虫子,咬着可疼了。”也不知他听到没有,也算是种示好了。

      他坐起了身,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他扯了片大叶子,又一头躺了回去,用叶子覆眼,不再言语。

      第二日,雾还未散,我睡的迷糊,只觉的额间痒酥酥的,还有点温热,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氤氲在晨间的水雾中。想是正被哪只蚊子叮血,待挠挠,却想起我还动弹不得呢。睡眼惺忪的睁开,“呀”一声尖叫,眼见某恶男挨着我极近,垂了头,我甚至能看清一滴竹叶上垂落的水珠一瞬间挂在了他的睫毛上,摇摇欲坠。他正举了根手指摩挲我额间,我顿时怒意大盛,姑奶奶我一动不动了一天一夜,滋味难受,大清早的还被轻薄,甚感伤心。我恶狠狠的瞪着他的眼睛,似把利剑将其穿透。他也觉察到这样不妥,讪讪的垂了手,退开一步,低了头轻咳了一声:“那个,我看你额间有一淡淡的梅花印记,觉得奇怪,昨日还没有的,你别恼。”看着他红莲含羞的娇样子,心里畅快,有种反调戏之感,也算出了口恶气。他解了我的咒,我面上愁眉苦脸,内心乐开了花,活动了下手脚,用眼角偷偷的瞟着他,朝溪边挪去。临水一照,果真如此,想是梅树花瓣恰好落于额间留下的吧。擦了擦,还在,便不再管它。随手挽了头发,一时兴起,还特意摘了朵临水的大红花别上。

      我脱了鞋袜,撩起裙摆欢快的在小溪里踩水玩,溪流滑过脚背,清凉舒服,无数小鱼儿蹭着我的脚心,我哈哈踏起水花跑向溪中的剩余六朵白莲花,俯身细看,这莲藕啥时候熟啊。红莲兄则撩了衣摆,侧身坐在岸边的一块光滑石头上,望着雾灵雪山,也许想家了吧,他毕竟是从那儿飘来的。我见他神情寂寞,朝他泼了泼水,搭话道:“莲兄,你叫什么啊?”

      他头也没回的说:“白偏宜。”

      我转脸看看面前的莲花。三根黑线浮在面上,“哈,哈,哈”,干笑了三声,这老兄约莫从未照过镜子,还以为自己是朵白莲花呢,难怪爱穿淡色素锦缎子。当然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我们就不要在小事上计较了,让它随着笑声而去吧,好走,不送。其实是因为一个人笑着没趣。

      我们就这样待到了第二年春天。期间。我曾磕着瓜子,兴致勃勃的看白连忙碌地搭屋子,还置了两张床,他挺有良心的分了张给我,我甚感欣慰。不过当时颇为嫌弃,觉得没莲叶舒坦,白莲看了我两眼,翻身睡去。

      据白偏宜自己说,他那一族,自来是修为女儿身的。记得当时,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问我,为什么独独这山间就我化形为人。我伤神的想了半天,交握了双手,举在胸前,眼汪汪的抬首虔诚凝视着透过屋顶缝隙散落的皎洁月光,轻轻说道,“大概是我诚心感动天地,遂成全了我去人世的愿望吧”。他不语。屋内静了一会儿,变故突如其来,轰一声,我的木床垮了,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令我久久回不过神。

      吃一堑长一智,我痛定思痛,好好想了想,得出了最靠谱的缘故,我吃了他的露珠,顺走了他一丢丢修行。〗

      伽罗手卷着话本子正看得心情澎湃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猛地一下磕在了车壁上,她双手赶紧撑在两面车壁上,口中大叫着马车师傅的名字,却不知刘师傅早在她晕眩之际已被受惊的马儿从车辕上摔出了几米,摔得他痛哭流涕的,他这把老骨头呀,要不是遇上个靠谱的年轻人就要见阎王了。一下惊醒的猪儿,嘴长成鹅蛋大,双手下意识的护住头部。云雾绡在车厢里甩的闷闷直响。不时打在她们身上,六神无主的她们屏住呼吸,一时想不出辙来。

      马车外,原本扎堆凑热闹的老百姓看到东奔西撞的马车立时一哄而散。原来伽罗的马车已驶到了胜春大街春十三楼楼外的大道上。受惊的白马狂奔带起车座下木质的车轱辘歪斜出侧翻的趋势。大人赶紧将自己的小孩护在腋下,避远了开去。他们吵吵嚷嚷的,都道:“不好,不好,那马眼睛被打伤了,看它疯得车要带翻了。”顺便警戒自己的幼子道,“这种事一定要隔远些,被瞎马踩到骨头都要给你弄断,耳朵都要踩掉。你爹我大姨子的二表哥的舅舅就是一只耳,另一只耳就是被马踩掉的。难看死了。”

      那幼子声音糯糯的道:“呀,我听先生说过的,斗闹场,绝勿近。那爹爹,我们为什么不回家,还在这儿站了那么久啊?”单纯的疑惑让他的小脑袋歪歪的偏着。他的爹爹一时有点语塞。

      站在破摊子前摇着烂蒲扇目睹着这一切的江湖算子癞秃子心想,此时此刻用“车仰马翻”来形容是最恰当了的。但好像还不够劲道,因为那受伤的白马明明栽在了一道深坑旁,四蹄朝天,眼睛里还有汩汩鲜血流出,它拉着的车厢半截都悬空在了深坑上方,那是道名副其实的深坑。既深且坑,说来这深沟还是有点来历,百十年前天降巨石。当时的王上派人将巨石拖走了,被巨石凿出的坑却没填,真是坑啊。不过说来也怪,这坑百十来年硬是没吞过人,又或许是吞了就没爬起来。这种连人带马掉坑里的事还是头次见。稀奇呀稀奇,古怪呀古怪。

      笨重的车厢还在不断地往下坠,幸亏还有那匹半死的白马拖延吊着。大家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是栽下去可不得了,连马带车都得吞得不见尸骨。

      伽罗一下砸在了挨地的那一面铜板上,虽然裹了软垫,可硬梆梆的骨头碰上去,浑身都像是被拆散了架般疼痛。紧接着又是一击,猪儿倒在她身上晕了过去。伽罗清楚的感受到有一股沉沉的重力在不断的将她往下拖,就像在跷跷板上一样,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她明白了,侧翻的马车并没有倒在厚实的平地上。而是犹如悬崖边的地方。不知为何她为她这个有史以来,史无前例的,头一遭的清醒认识感到头皮发麻,鼻子酸酸的。她甚至觉得只要她一使劲或是动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众人都不敢上前,因怕是一过去,只会加剧车厢的倾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厢一点点的往下垮。那匹马已经半死不活的僵在地上,被拖过的地方磨出了深深的印迹。

      伽罗万念俱灰,她双耳充斥着嗡鸣,听不见周遭嘈杂的声响,只知道自己命绝于此了。她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怎么片刻钟前,她还悠哉悠哉的看话本子,不过扎眼之间就踩在了悬崖边的缘由。不过,她倒是想劝普天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步行就别乘马,这马可是堪比猛兽的动物啊,她两次的性命之忧,可都和它们脱不了关系。或许是命里相冲吧。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清晰的感受到了血管即将爆裂的感觉,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怕死了,等待死亡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春十三楼外,群情一时高涨无几,连环的好戏,看得百姓唏嘘不已。片刻钟前,陇西李氏的三儿媳妇侯莫陈灵派人将檀脂姑娘房里的纹绣金丝拔步大床从窗户里扔了出来,机警的大家瞬时齐刷刷惊退一步,那大床不偏不倚砸就在了算卦的癞秃子的破摊子上。床上挂的紫色帷幔此时还缠在窗口的大洋槐树的枝桠上迎风飘扬。而那时癞秃子嘴里正嚼着枇杷肉,那拔步大床砸下来时扬起了漫天的灰尘,就在这灰蒙蒙中癞秃子嘴里没来得及吐的枇杷核像暗器一样“嗖嗖”地射出去直击中了伽罗拉车白马的眼睛,眼珠霎时爆了个稀巴烂,难忍的疼痛使白马高扬蹄子。这般又那般的一纠缠,便导致了伽罗目前生死一线。群众们心想,这下子陇西李氏,侯莫陈氏便和普六茹氏解下难解的关系了。都是新过门的媳妇,虽说独孤氏失势力了,可这普六茹氏也不是好惹的。

      春十三楼正中的那扇窗户里,正是拥着美人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郑译。他接过美人新煎好的清茶抿了一口,谈笑的不经意间注意到那失控的马车幕帘上绣着一朵形似牡丹图案的印迹。渐渐眯起了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确定了那是普六茹家的标记,将手中的茶盅塞给碧清姑娘。只迟疑了一瞬,便一撩衣摆扶着窗框跳了出去。还没待身旁的碧清姑娘反应过来,郑译的长靴已踩在窗檐上,飘起的衣角扫过她精心装扮的脸颊飞身而出了。她从窗框里显然无济于事的伸出了一只玉手虚虚的抓了一下。奈何手中还握着郑译刚擦过嘴角的帕子。碧清一句话堵塞在喉咙里,美目圆睁眼巴巴的看着郑译几个腾身翻越驱近了深坑,终是心跳加速的吼了出来:“爷,危险小心!”又趴在窗口探出半截身子对侯在楼下的郑译护卫大嚷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去护住爷啊!”她心悬了起来,郑译少爷包养她的银两还没结清呢!

      郑译飞身起落的途中还从卖菜摊子上薅走了一根小贩卸下来的长木扁担。继而穿过人群,停在深坑边借力助跳,一越到了车底,横起扁担见缝插针的劈进了坑壁的缝隙里,一手吊住扁担,一手托举起马车厢,手上青筋暴起,慢慢的减缓了坠落的趋势。他憋红着脸,眉头皱成一团,蹬在坑壁上的双腿渐渐酸软,似有支撑不住的架势。

      周围有松散了的石块不停的滑落,有些蹦跳地远的,“硌硌”的打在他额头上,不消片刻就青肿了起来。还好他的侍卫在商量琢磨了会儿后就分头赶来,各腾空抓住了车厢顶部四端凸起的角。齐心协力一气呵成地将车厢搁回了离坑边几寸的安全地带。

      灰头土脸的郑译跛足蹒跚的走到了只剩一个车轱辘的高低不平的车架边,他侍卫已将缠在马身上的鞍具取了下来,白马没有了负荷显然平静了很多。他隔着帘幕,清咳一声询问道:“车内的贵人没事吧?”语气和缓,许是怕惊扰了车内的人。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443927/1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