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杏花晚

作者:五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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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花繁叶茂,是景洋洋春夏之交际的五月天。

      藤花缠绕的春十三楼朱漆的大门口,刚被人赏了几记眼刀的当家老鸨应娘,一边搔首弄姿的举着面镶边小镜,一边斜眼,食指轻点定住一个拖泥带水拽货物路过的矮胖小厮问道:“我是长得太丑了吗?怎的他们理都不理我。”

      小厮当口放下手中瓷实的半人高盆栽,朝刚进楼的一行人啐了把口水,道:“狗娘养的瞎了眼了。”转头又嬉皮笑脸的对着应娘竖着大拇指道:“那是个瞎了眼了,谁人不知应娘是我们春十三楼镇楼的那颗绿油油的葱花菜,顶顶好看的一枝花。”这小厮口中的葱花菜其实是正堂里供奉的一簇翡玉仙草,传说是两百年前投楼自尽的西晋石崇的宠妾绿珠所化。当年,绿珠从百丈高的崇绮楼一跃而下,血溅当场,点染出了一把传世的桃花扇,如今这把扇子还在流传,却没多少人知道扇子的缘由了。这应娘不知从何处倒腾来了这株据说是绿珠精魂所化的仙草,说也好笑,倒被她供奉成了像关公那样的一行一业的祖师爷。无非想借这个由头,说成是她楼里的姑娘都像是绿珠那般窃有美貌,忠贞不渝的烈性女子。

      应娘越听越不是味,嘴角抽搐着款步朝楼里去了,丢下句话:“我的个先人板板,二狗子,你还是继续卖劳力吧,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周身透着祥瑞的仙草,被你说成葱花菜,你干脆把它洗洗干净,切了晚上拌来下面得了。”

      那边叫二狗子的小厮对着应娘俏丽的背影,抓耳挠腮,一个人咕哝道:“这夸人的话,她咋就听不明白呢。像我这么实诚的人不多见啊。”

      这边应娘刚踏进楼,就眼看着一个釉色白润的曲颈瓶顺着那九曲十八弯的扶梯从楼上一级级滚到了她脚边,她“喔哟”一声,心疼的抱起瓶子。楼上吵吵嚷嚷的,一个梳着小辫的丫头紧跟着就跑了下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不好了,应娘,那个什么爷的夫人来了,正在闹呢,檀脂姑娘也被打了。这可怎么好啊?”

      应娘被唬得倒吸口气,拧眉想了一下:“你还想怎么好,那夫人可是八大柱国之一侯莫陈家的千金。我们说得上劳什子的话,还是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等她闹,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等她尽兴了,自然就歇手了。我们把帐记上,到时候送他府上去。至于檀脂姑娘们,活该受着了,到时候请个郎中瞧瞧也就行了。美人那么多,牺牲她一个换侯莫陈家的千金出口气千值万值了。”她撅着嘴咽了口口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一撒,瓶子“啪嗒”掉地上彻底碎的四分五裂了。

      “哎呀”一声,又拍拍手妖艳道:“我早就想换新的了。”转口又“喔弥陀佛”连天的对着桃木高台上被燃情香熏得萎靡不振的仙草拜了三拜,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丫头道,“你还不赶紧上去,好歹也帮你家姑娘挡着点啊,仔细点,别让檀脂把脸伤着了。不然,我削你。”

      半柱香前,侯莫陈家早已出阁几年的贵女侯莫陈灵带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黑衣护卫怒气冲冲,趾高气扬的冲进了楼里。那时应娘正巧在门口晒太阳,看着蔚蓝的像云雾绡缎子似的天空油然而生了赋诗一首的兴致。那段时日诗歌方兴未艾,会念得几首打油诗能大大的彰显自身的品格。而应娘正是这风月场里的领军人物。她正愁闷这诗该如何起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以侯莫陈灵为首的来势汹汹的一票人,她一抹脸笑得花枝乱颤的迎了上去,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她还心说是今个自己变难看了。

      那丫头被应娘切脖子的手势吓得哭丧着脸提着麻布粗裙又跑了上去。应娘一扭腰,朝各个房里议论纷纷的姑娘们横了几眼:“安分点呆着去,这虽说是隔岸观火吧,但也难保火不会太大烧着你们。你当你们是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什么热闹也是你们看得的。”直等到姑娘们都鸦雀无声了,她才端着架子回她房里去试她新从西域货商那里淘来的“焕颜一新白兰水”。

      这头,伽罗坐在马车里,翻着话本子,马车正朝随公府的方向驶去。她方才去了长安南街缎绸布庄选了几匹色泽鲜亮的上好的衣服料子,要裁剪打制了为二弟杨整的婚事备下聘礼了。话说杨整今年十四,定下的正室乃是尉迟迥之女,当朝太祖宇文泰的侄孙女。是与豆卢家的女子一般身出名门,身份尊崇的贵女,可为人品质却不知高出了多少层。长安城里有八字言说:“尉迟怜衣,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猪儿坐在车窗一侧的软塌上打瞌睡,一手还不忘扶住包好的布绢子。猪儿这一点是最得伽罗心的,勤劳踏实本份平时也安安静静的。她护着的这几匹绢子是精挑细选出的云雾绡,据店铺老板说是承袭了天河之东,天帝之女也就是织女的机杼织布手艺。其余的则由布庄的小厮改日登门送上了。伽罗歪在铺垫了棉花软布的里侧车壁上,捏着那一册薄薄的话本子,断断续续翻看着。

      〖流水淙淙,落花寂寂,山间岁月日复一日。似水流年等闲过,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我便生出往人世一游的念头。我曾听,去为东海水君祝寿,取道此涧的老乌龟说过,他读过一本《石头记》,里面有一顽石,被仙人携了去了一遭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回来后便著书立传,成了一顶顶有名之石。我想如若那日,那少年也携了我去,便可谓好事成双,不仅能寻得一份姻缘,还能又传世一本奇谈。而一本奇谈的主人公是容不得一早到晚无所事事的,像我这般百无聊赖,只会被一笔带过。我想一本书里尽是鱼儿游过去了,又游回来了,必是没人愿意掏银子买的。因此可见,我十分善解人意。〗

      伽罗看到这儿叹了口气,多喜小鱼精啊,这人世可不那么好玩啊。你看那前朝北魏的皇帝元宝炬,头天还是皇帝,第二天就是阶下囚了。朝为云上泽,暮作泥下霜。也不知你是否听得见伽罗的一声劝,人世繁杂,那是你一个清水里涉世未深的小鱼精玩得转的。人心可不像这明晃晃的天,那般澄澈。

      马车夫刘师傅急呼呼的赶着马车进了城,眼看就要到长安城最为繁盛的胜春街了。这胜春街是长安城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的,往来的人流量非常大。东边是大片的茂林田地,田舍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逢丰收的季节,家家户户有多余的口粮就会赶着大早挑来这儿贩售。也有粮店雇佣伙计专门收粮,不过价格压得就很低了。也有做其它买卖投机倒把的。一般鲜有女子在这儿做生意的,女子在这儿干活辛辛苦苦的赚不上钱不说,还有斗鸡走狗的男子会频繁的骚扰,他们往这儿一站,什么歪门邪道的鬼主意都想得出来。威吓得家里每个男丁的孤儿寡妇们度日艰难。

      这春十三楼就坐落在这胜春街,面北朝南,是个讨巧的方位。楼门口几步远的旮旯里摆了个算卦摊子。悬挂的旗帜上用煤炭头死乞白赖的画上了几个大字,算姻缘命途,有时也兼算前世今生。五花八门的,唯一不算的是斜对口乐胜赌场当日二七一十四个骰子掷出的点数。据算卦的癞秃子说这是天际不可泄露,天际漏一,方能自转不息。这要是算尽了,心口子未免太厚了点。

      这算挂的癞秃子自称散仙,他头本是不秃的,一头葱郁的乌发在他看来很是英俊潇洒,后来因长了癞子痒的慌的缘故,只得提了几颗串好的山药找了个剃头匠师傅一鼓作气,将油腻腻的及腰长发剃了精光。当晚,他坐在破院坝里,举头望明月,不时用烂蒲扇头刮刮光溜溜的脑袋,很是不习惯,倒有一点好的是省下了几颗枇杷的烛火钱。想到枇杷,他又垂头丧气的盯了会儿隔壁萝卜头院子伸出墙到他院子里来的几根错综复杂的山药藤蔓,砸吧下嘴,等了一春才长起来的铁棍山药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送给剃头的挤眼师傅了,还搭上了一头的黑发,怎么算都亏了。

      未几日,肚子拉得勤的胡萝卜头,揉着肚子,搭了架梯子,爬到墙上打算摘山药熬了滋补身体。瞪大眼看着只剩下巴掌大叶子的绿竿竿,身形不稳,连人带梯子全栽了下去。萝卜头气鼓气涨的在癞秃子家门口堵了好几日,讨了半吊钱换了几张膏药贴上了。也算是尝了孽债。

      这癞秃子看今日天高气爽,在老位置翘着脚摆摊子。手里不停的剥着枇杷,丢了一地焉黄的皮,还很有艺术感的丢成了菊花盛放的形状。耳朵还同时竖着听楼上动静。他打算等日落的时候再找萝卜头借个笤帚把地扫了,各扫门前雪,自己的摊子周围还是要打扫干净的。

      他头顶上是一排窗子,每个窗子都有姑娘不时冒出头来瞧几下又缩回去,像乌龟觅食似的。她们的焦点在左数第二格大敞开的檀木窗子里。癞秃子知道那是檀脂姑娘的闺房,他头一仰,眼骨碌朝上一转,惊骇一声,阵仗不小啊。他眼尖的瞧见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架着檀脂姑娘站在窗口,粗长的手指圈成一周桎梏住檀脂的胳膊,看来是存心想让檀脂出丑了。楼底下同样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他们龇出黄口白牙交头接耳,放肆的望着窗子里。春十三楼的姑娘平时对他们而言可是稀奇的很的,逮了这个机会不瞧够本怎么得了。他们大声的争论传进了癞秃子的耳朵,癞秃子翘起小指掏了掏耳朵,又在嘴边吹了吹,吹散了这不堪入耳的话。

      檀脂姑娘的窗子里,侯莫陈灵脚踩在梳妆台上,操起手一耳光接着一耳光的往檀脂白嫩的脸上扇去,不多时就嚷嚷着手疼,换了个老妈子接手扇着。被扇得脸肿的老高的檀脂一脸麻木,原本红润的嘴唇泛白的向下撇着。

      坐在大椅上歇气的侯莫陈灵,指着她面无表情的夫主哭诉道:“你说过的,我嘴上的胭脂才是最好吃的。你骗我。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和这些骚婊子在一起,她们有什么好。果真是郎心似天,朝夕易变!你知道吗?世间仅得一个的侯莫陈灵现在竟然嫉妒这个姿色平平的贱民 。”她不解气的还多嘟囔了几声,“贱民,贱民!我那里配不上你们陇西李氏,要这般糟践我。还有,你不是喜欢她么?你怎么不去她挡着。你恁是心狠么,瞧着她被打,也不吭声。”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在了缩在房门口打颤的小辫丫鬟身上,滚烫的茶水淋得她颈子一缩一缩的。侯莫陈灵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传进癞秃子的耳朵里,癞秃子抠着脚丫,心道,你身上的二两肉放秤杆子上称称也不见得比她值钱多少。

      楼下路过的小门小户的姑娘三五成群的议论:“还都说李少爷是美玉品性的郎君呢,没想到也背着夫人做风流事。想当时,他们成亲时,我还羡慕了好久呢,谁想过得也不如意么。还不如我,每天见桑叶换胭脂的日子呢。”

      另一个姑娘接道:“谁说不是呢,马屎皮面光,看着光鲜罢了。独守空房的难受滋味自己才最清楚呢。有什么好羡慕的,比不上我们自在。”

      侯莫陈灵见平日里熟悉至极的夫君铁青着脸不说话,气不过将锤得桌子震天响。她实在是想不通,日常里恩爱缠绵的夫主怎么会前脚刚跟她说了甜言蜜语,后脚就忙不迭的往春楼里钻。这骚狐狸是下了蛊么,那么大魅力,看她邪魅的眼尾就让人恼恨得咬碎银牙!

      她沉默了半响,怨艾道:“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时弹了一首凤求凰。那天,君子兰交会上,你也弹了首《凤求凰》当着众多人的面说要求娶我。我从未像那天那样高兴过。我想我也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我虽未像卓文君那般陪着你当垆卖酒。可也苦苦哀求父亲为你谋得个更高的官位。可后来司马相如还是背叛了卓文君。卓文君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又说‘锦水汤汤,与君长辞’。我一直喜欢她的决绝,可后来,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她最终还是原谅了司马相如,她说她的长卿还是回来了,在背叛了她之后。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她抬眼亮晶晶的望着她的夫主,嘴唇咧起的幅度不像平时那般张扬,她有点泄气的道:“夫主,我真的比不上这想着攀高枝的女人么?还是你想享齐人之福?可你说过天下的女子都没我好的,难不成你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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