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儿子

作者: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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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章改头换面新气象



      梅玖带着继云上街了一趟,继云回来后,吵着要帽子遮住头,梅玖只得取出一顶帽子给他戴上。我见他护犊一般的护着头顶的帽子,询问了一番,也知晓了缘由。
      自外族入关后,曾颁发“剃发令”,后来便不了了之了。如今出门上街,街上蓄辫者有之,留发者亦有之,倒也是一大奇观。继云因此次出门被剃发者逮着剪了两撮头发,便嚷嚷地一路哭回了家,戴上帽子怎么也不愿取下来。
      我笑着摘下他的帽子,的确发现他的头发被剪了两段,看他心疼不已的模样,便道:“剪成这个样子,让你娘再给你剪得好看些。”
      继云一个劲地摇头:“不!我才不要剃得光光的,留着一条细长细长的辫子呢。”
      我笑着劝道:“不留辫子,只是帮你修剪得好看些。你放心,剪短了还会长出来。”
      梅玖寻来剪刀,解了继云的发饰,还没下手,继云就不安地嘱咐道:“娘,少剪一些。”
      梅玖笑道:“你还是个爱臭美的。”
      平安闻声也从隔壁屋子跑来观看,见此情景,便蹿到继云跟前,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又跑到梅玖身边望了一会儿,最后又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嘀咕道:“爹,让娘也给我剪剪吧。”
      我疑惑:“你剪什么?”
      平安嘟着嘴捋了一缕发丝到我面前,满脸苦恼:“头发太长了,梳洗也不便。前几日我让娘给我剪剪,娘不同意。”
      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弃之。再说,姑娘家留长发不是更好看?”
      闻言,平安一副要哭的模样,不高兴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我笑道:“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还怕麻烦?”
      平安似乎极不愿听我这样的话,唉声叹气了两声,又专注地看着梅玖为继云剪发。继云望着她一笑,神采飞扬地说:“姊姊要是怕麻烦,我帮你洗发梳头。”
      平安白了他一眼:“你能替我梳洗一辈子啊?”
      继云认真地点头:“能。”
      平安反而红了脸,笑着不说一句话。
      眼见梅玖修剪完了,平安忙挤过去坐下,对着梅玖笑道:“娘,我帮弟弟梳头。”
      梅玖笑着起身,收拾了屋里的残局,问着我:“要不要给你也剪剪?”
      我连忙摇头,逃也似的出了屋子,半路又被梅玖叫去了账房。她呈给我一张单子,却是新任州官预定的一批绣品,做寿辰之用。
      “今日在街上遇到了官府的人,无缘无故给了我这张单子,还说不日会有人来拜访。”
      我感到奇怪:“你平日很少出门,极少抛头露面,怎会有官府的人认识你?”
      梅玖也是一脸迷茫,而她却不甚在意,笑了笑:“等那边来人就知晓了。”
      也只能如此了。
      用饭时,我盯着继云脑后的辫子看了半晌,他抬起哭红的双眼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一声不响地扒饭。平安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好话哄着他。
      “你扎着条辫子多好看啊,以后上街,也没人逮着你剃头了。”
      继云兀自伤心着,搁下碗筷,挤在清婉身边坐了,贴着清婉小声说道:“姊姊帮我梳头。”
      清婉对着他一笑:“先吃饭。”
      继云脸上立即绽开了花,乖乖坐回去吃饭,平安却闷闷不乐了。
      次日一早,继云仍旧拖着一条粗长辫子,头顶戴着一顶瓜皮帽。向我与梅玖问好后,他又单独找了我,有模有样地扶了扶帽子,一本正经地说:“爹,我想进学堂。认得字了,日后也能替您分忧。”
      他能有这份心思令我十分感动。我拉过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他许久,发现他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一点小想法。他随我吃过太多的苦,对于他的要求,我笑着点头同意了。继云却上前抱住了我,低低地说:“谢谢爹!日后我赚钱养家,会好好孝敬爹娘,让姊姊不愁吃穿。”
      听言,我十分欣慰,抱紧了他:“爹抽空去学堂帮你问问,定下来了就送你进去。”

      给梅玖订单的州官终于派人前来了。
      没有多大的阵势,也没有任何的形式,只有一人前来。此人不是别个,却是与家里多年未通消息的敏之。
      敏之剃了头,梳了辫子,穿上了对襟马褂,眼神阴郁,我费了许多眼力才认出了他。我本是十分欣喜他还活着,许多话还未说出口,他对我简单地见了礼,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
      收起失落的心情,我笑着领着他进大厅喝茶。梅玖送来茶水时,盯着看了半晌,敏之缓缓起身,笑着对梅玖躬身弯腰:“嫂嫂。”
      梅玖顿时笑了:“真是敏之啊!你这身做派让我不敢认。”
      敏之谦谦有礼地笑道:“当日在街上看见了嫂嫂,因脱不了身,未与嫂嫂问好,嫂嫂莫怪才好。”
      梅玖忙笑着请他坐回去:“你与阿守谈完事,留下来用饭吧。”
      敏之迟疑了片刻,而后,点了下头。

      目前,敏之追随前朝降臣,在此地做了一名小小的佐官。
      分隔两地多年,敏之确实与我们疏远了许多,也不大爱说话了,更不愿谈起近些年的状况,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徐姊姊被汉人逼死了,四哥哥去了南边。”
      好容易盼来老弟与徐宛琦的消息,却是一人的死讯,我死死坚信的福音,不堪一击。
      被汉人逼死,就是被自己人逼死。所以,敏之才义无反顾地归降了外族,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不懂他们读书人的思量,敏之的归降,老弟的忠烈,我不懂,也不过问,只希望他俩平安。
      敏之说,仗还没打完,但大局已定。
      所以,老弟若不归降,便会性命难保。
      “我劝过四哥哥,他不听,他瞧不起我。”敏之抬手扯了扯脑后的辫子,笑着问,“阿守哥哥,这辫子是不是很难看?四叔说我给他丢了脸,爹也骂我没骨气,我也觉没脸再见他们。”
      我不认为敏之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为自己选了一条活路,却不被家人理解。我为他难受。他似是十分厌恶脑后的那条辫子,几次将辫子绕到身侧拉扯,自言自语地说:“剃得一丝不留更好。”
      “敏之。”
      他抬头,微微扬起了嘴角,竟是在哭。
      我走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那么多人,只要能活着,做什么都行。”
      “徐姊姊死得好惨!我恨死那些官兵了!”
      “都过去了。”
      所有的不幸与痛苦,都会过去。如今,我唯一期盼的是老弟能回来。
      梅玖过来叫唤时,她见敏之眼眶微红,向我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我扯着她到一旁,将敏之告知我的一切与她说了,她一听徐宛琦的死,两眼翻白,险些儿晕了过去。她抽抽噎噎,十分懊恼地说:“四弟为何不回来?外边那么危险,他为何不回来?”
      敏之不知何时起身过来了这边,变回了最初的疏离态度:“我与他分道之前,他托我照看你们。”
      梅玖似乎十分气恼老弟的选择,痛心疾首地问:“他可知爹娘没了?他只管他的雄心壮志,还管不管家人?”
      敏之偏头笑道:“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家里的一切,他已交给了阿守哥哥。”
      我笑道:“他倒是丢得干净!”
      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会送他念书,让他糊糊涂涂地过一生更好。

      城中再次颁发“剃发令”后,态度强硬,我即使舍不得,为了保住脑袋,也只能剃发蓄辫,终日以帽遮头。
      因有敏之的帮助,继云倒是顺利进了城中的学堂念书,念了不到两个月,他便不愿去了。理由很简单:老师要剃他的头,他不愿,不愿就要挨打。
      最终,我找人强行给他剃了发蓄了辫,他却是连着好几天不愿理睬我,平安时常会摸着他光秃秃的头顶逗弄他,他更是羞得不愿出门见人,看我与平安都是坏人了,只有梅玖与清婉深得他心。
      我支使梅玖劝说他后,他便乖乖地去学堂了。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如今的装束,为平安梳头时,总爱在她脑后梳一条辫子。
      继云念书后,每日见闻不同,回到家后,平安便逮着他问东问西。
      这日,天下了雪,继云回来时,脸冻得通红,眼中却十分慌乱。平安逮着他问时,他咽了咽口水,悄声道:“城门下悬了一颗人头。听说是不愿剪发,被杀了头。”
      平安一听,笑着一把摘下继云的帽子,摸着他的头道:“看吧!你当初要是不剃,这颗脑袋就没了。”
      继云仍是心有余悸,从平安手中抢过帽子戴上:“别摘,冷。”
      平安笑嘻嘻地牵起继云的手,回头对屋子里的我说道:“爹,娘煮了鸡汤,你再不去就没了。”
      继云连忙道:“娘不会让爹喝不到的。”
      我没有理会两人的话,抬头透过窗子看时,两人的身影已淡去了。待我前去厨房时,那四人正围着桌子吃得香呢,平安所说的鸡汤我也只见到了一些残羹。想起继云的话,我才发觉:在梅玖心里,我终究不比孩子们重要啊。
      我闷闷不乐地过去梅玖身边坐下,梅玖推了推我:“锅里还帮你留着一碗鸡汤呢。”
      我道:“我不爱吃,你和孩子们吃了吧。”
      梅玖没再说什么,起身端来鸡汤,给三个孩子各自分了一块鸡肉,又将那碗汤递到我面前,看着我问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呢?饭菜都快凉了。汤还是热的,天冷,你不爱吃也要喝一些暖暖身子。”
      我笑道:“自然是做要紧的事。”
      清婉突然出声道:“舅舅似乎在编着什么。”
      我敲了敲桌子:“别多话,吃饭。”
      我才安心吃了一会儿,梅玖又凑过来问:“你编了什么?”
      我道:“先让我吃饭。”
      而我越不说,梅玖越好奇,从饭桌上问到床榻上,怎么也不觉厌烦。我本打算在她生辰时给她送一份礼,她如今追问个不停,我招架不住,只得翻出白日里编制的同心结手链交到她手上,极不高兴地提醒了一句:“这是送你的生辰之礼,提早送了你,到了那日不能再要礼了。”
      梅玖笑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将手链戴在手腕上,说了声:“谢谢!”
      我笑了笑,抱着她说了几句情话,梅玖笑着问:“你今儿怎么了?”
      我道:“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生辰那日,我……尽量赶回来。”
      梅玖立时变了脸色:“出门做什么?外边仍不太平,万一遭遇不测……”
      我笑道:“不是很远的地方。你放心,是去解决生意上的事,不会有危险。”
      梅玖即使担忧不舍,还是起身帮我清点行李,次日一早又起早为我做了顿早饭,临行前,不断嘱咐着我早些回来。我唤了平安上前,细细叮嘱道:“爹不在的日子,听娘的话,照顾好弟弟。”
      平安点头:“爹放心。”
      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些不放心。我走了,绣坊都是妇孺孩童,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人出来解决,梅老爷毕竟上了年纪,我也不好再麻烦他。出城前,我去找了敏之,请他留心绣坊里的人,敏之欣然而应。
      如此,我才放心地出了青州。

      此行,我也有些郁闷。
      只因之前有外地的人订购了一批绣品,绣图是那边的人送来的,绣坊按照绣图绣完,那边鉴定后,就算是完事了。谁知,两日前,那边特意派人来说,那批绣品出了问题,要向绣坊讨个说法。我十分确信绣品没有问题,然,那人这样说了,无凭无据我也没了底气。后来,与来人协商过后,我只得亲自前去查看,若真有问题,再换一批货就好了。
      客人故意刁难的情况,我遇到过多次。此次订购绣品的人出手本就阔绰,又是外地人,哪怕绣品真有问题,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地请我前去鉴别真假。
      总之,这一趟远行,我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了城门,行了两里路,那边就有车马候着,这让我受宠若惊。
      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天津卫,落脚之处宽敞明亮,是个大宅院。我在此落脚的当夜,订购绣品的客人便亲自前来,看清来者,我只恨自己轻易就入了圈套。
      世界那么大,我这一生似乎逃不开张清月的阴影了。
      她深夜来访,一身贵妇人的装扮,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她这情形,是攀了高枝了,我替她高兴的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请我来本是为绣品,开口就叙旧情,令我十分反感。我不想与她纠缠过往的事,直截了当地道:“既是为绣品而来,明日让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若是绣坊的问题,我们愿做出赔偿。今日夜深了,夫人先回吧。”
      张清月倚着窗子,满腹委屈地道:“你这人还是这样薄情。我多年未见你,好容易见了你,你就要赶我走。”
      我闷闷地坐着,不吭声。
      张清月丝毫不在意我的冷淡,她笑着挤在我身边坐了,轻轻握住我的手:“你的手可真凉!这儿天冷,缺什么尽管开口,我安排人给你送来。”
      我笑道:“你与我这般亲近,传到你丈夫耳里可不好。”
      张清月靠得更近,我不动声色地移了移,她又不自觉地靠了过来,笑着说:“我啊,就是克夫的命啊!年前,老家伙就死了,他的儿子都将他的家产分了呢,就留给我这座空落落的宅院。好在,他们还当我是他们的后娘,像亲娘一样供着我呢。”
      我问:“不是觊觎你的美貌?”
      张清月抿嘴微笑:“谁知道呢。”
      我推开她的手,恹恹地道:“我累了。你回去吧,明日带我去看看那批绣品。”
      她缓缓地起身,盯着我看了又看,最后,笑着说:“你如今的样子,也挺好看。只是,瘦了许多,眼睛不如从前温暖了。”
      我只是笑。
      她也只是笑。
      突然,她伸手触了触我的眼角,声音低哑:“你定受了许多磨难。这些年,我只要想到你也许死了,心里就疼,疼得厉害。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清月。”
      她笑得凄凉:“你从未这样叫过我。”
      我浅浅一笑:“我负了你,不值得你留恋。找个老实人,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张清月怒道:“不好!”
      对此,我无可奈何。

      上批绣品没有问题,我已猜到了前因后果。
      因我着急回去,张清月也不强留,又与我订了一批刺绣,依旧是按照她给出的图样绣,半年之内让我亲自给她送来。虽说是一笔大买卖,可我不想因此受她差遣,便道:“你会这门手艺,可以自己绣。再说,你一个人不需要大批刺绣。”
      张清月道:“你安心赚钱就是。我高兴这样,便随我这样。”
      我想,她是疯了。
      张清月依旧是备好了车马,我也不推辞。我才钻进车厢坐稳,张清月便挤了进来,在我耳边欢快地说道:“这也算是我与你的半年之约。一年见你两次,我便满足了。”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任由她诉说:“我为何就忘不了你?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不为所动……殷家从你手里夺去的东西,我会帮你抢回来。这样,你会不会记住我?”
      我道:“也许。”
      张清月笑了笑:“路上小心。”
      我朝她点了点头。在她转身之际,有两颗泪珠滴落在我手上,我不由得笑了:张清月就是个痴傻的女子。
      半年之约,是她自以为是的约定,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一笔交易。

      一路风雨兼程,给孩子们买了些许吃食,可算在梅玖生辰前一天赶了回来。
      家里,妻贤子孝,其乐融融。
      生命里的亲人,有些离开了,有些留下了。余生,有这些人陪伴,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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