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旧事

　　前后左右那么多人家，包括周青璇自己家，都熄灯了，四周一片漆黑。

　　周青璇把车停在家门口那棵柿子树底下，下去给赵英姿开车门，说：“安静吧，过了九点，都没什么人在路上走动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挺好的。”
　　听她这么说，周青璇就微微地笑了。她喜欢这份夜深人静时的安静，宁静的夜空与干净的空气，浮躁的内心便会逐渐安宁下来。

　　轻轻打开外面防盗门，再开里面大门，蹑手蹑脚地进去，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旁边房间的灯忽然亮了，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周青璇就对赵英姿小声说：“担心啦，说不定真有大棒伺候。”抬手把灯打开，“爸，妈，是我。”
　　房门打开，周青璇父亲周世良大步走出来，疑惑道：“青璇？”
　　“爸爸，是我。”看见她爸爸手里真拿着防暴棍，周青璇就笑说：“您是真把我们当贼了啊！”也没有贼敢大摇大摆从大门进来的吧！
　　“你怎么大半夜的回来了？”周妈妈也从房里走出来，看那脸色，显然是松了一大口气了。
　　周青璇笑说：“忽然想回来，就回来了。”
　　“想一出是一出，干嘛不打个电话？”
　　“临时决定，我不是不想吵到你们么！”
　　没吵到，直接惊到了。“我差点就报警了。”

　　周青璇笑着揽了赵英姿的腰，介绍说：“爸，妈，这是我朋友，赵英姿。”
　　腰上的手臂使得赵英姿的身体有些僵，朝周青璇父母微微躬身，“伯父、伯母，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不好意思。”
　　周世良微一点头，“你好。”周妈妈说：“刚才，我们大惊小怪了些，没吓着你吧。”
　　赵英姿微笑：“您说笑了，是我们冒失了。”

　　一只身体肥硕的猫咪，从后面龙行虎步走过来，绕着周青璇的脚边转圈。周青璇弯腰把它抱起来，“哎呦，好重。小懒，你可是越来越肥了啊，还能走得动路呢？明天减肥，不许吃饭了。”那肥猫似乎是听懂了，“喵”了一声，身子一晃，就从周青璇手里跳到地上，摇着尾巴又回去了。
　　周青璇瞪了瞪眼睛，气道：“还敢跟我生气、摆脸色，以后你都不许吃饭了。”
　　赵英姿无奈地笑，周妈妈走过去关门，也是拿这个女儿没法子的声气，“回来就跟它瞎闹，也就是你了。”
　　周青璇朝赵英姿一笑，牵了她的手就走，“爸妈，我们上去啦。”

　　楼上阳台的窗户关着，屋子里有点闷热，周青璇把窗户打开透气，这才安排赵英姿进了卫生间，然后一个人慢慢地把床铺出来，抓着枕芯站在床边，慢慢往上套枕套，忽地就在想：“大半夜的，把赵英姿从那个家带到这个家，这会儿又是铺床又是叠被的，赵英姿会不会把我想歪了？”然后又觉得，当时赵英姿那神色，根本就是不愿意回家的，不带回来放到哪里去呢？

　　赵英姿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周青璇正与一只枕头较劲，她在后面看了她好半天，那只枕芯，还只塞进去一角。
　　这么笨，这怎么行！
　　“笨手笨脚，连只枕头也搞不定。”赵英姿走过去，接了周青璇手里的枕芯，看她一眼后低头，把枕芯塞进枕套，拉链拉上，拍了拍，“那个，拿过来。”
　　周青璇听吩咐做事，把那只也递过去，看着她垂下的长发，伸手摸了摸，明知故问道：“洗好啦？”
　　“嗯。”
　　“哦。”
　　赵英姿把手里的枕头也像刚才那样轻轻拍了拍，在床头摆正，一回头，见周青璇还愣愣地，拉了她一把，“这是怎么了？”
　　周青璇一惊，“嗯？哦，都好了吧，还缺什么？要不要喝水，我下去拿水。”
　　“别忙了，我什么也不缺，也不渴。”
　　“哦，那，你睡吧，遥控器在那边。”周青璇指指床头柜，转身就朝外走。
　　“你去哪里？”
　　周青璇回头，“我？洗澡睡觉啊！”
　　赵英姿轻轻地笑，“知道了，去吧，我等你。”
　　周青璇当即就有些傻眼。
　　“喂，想什么呢？”赵英姿笑问，真的看不出，周青璇还有这么傻的一面。
　　想什么？想很多啊！

　　事实证明，周青璇多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在她冲凉的时候，赵英姿一点没顾忌地，把这楼上的三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客厅里的沙发太软，根本不能住人，另一个房间，更是连一张床都没有。她一来，总不能就让周青璇在自己家还要睡地上吧，何况，床那么大。自作主张，把周青璇放在一边凳子上的被子也给摊到了床上。正靠着床头查看未接来电与短信，看见周青璇进来，随手就把电话丢在床头柜上，说：“别愣着了，再不睡，天都该亮了。”她平时睡得晚，可也不代表可以一夜不睡。
　　周青璇就在赵英姿的注视下，别别扭扭往床边走，木偶一样，手脚僵硬着躺下来，关灯。

　　真的很晚了，这俩人躺下很久了也没睡着。赵英姿换了床不习惯，眼睛是想睡了，可思维却在提醒，这里是陌生环境，要保持清醒。“青璇。”
　　周青璇把头转过来，“嗯，怎么不睡？”
　　“你怎么不睡？”
　　“我睡眠浅，今晚又喝了点酒，大约是睡不着了。” 白水、果汁、牛奶这些倒是无妨，但，茶、咖啡、含有酒精的饮料之类，就会让她大半夜也无心睡眠。这种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毛病，使得她养成了算是良好的生活习惯，超过八点，就很少会去碰那些东西，而今晚，身体里的酒精还没有完全消散。
　　“以后别喝了。”
　　“嗯。”

　　两个人，摸着黑说话。

　　“我也睡不着。”
　　周青璇就笑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英姿说：“如果是什么恶趣味的就算了。”周青璇就笑，把被子抱在怀里，侧身，朝着赵英姿那边，“你是说鬼故事么？怎么会，我没那么无聊。”
　　“难不成是小红帽与大灰狼？ ”
　　“你又不是三岁，怎么能听那么低级的故事，还是换个吧，灰姑娘怎么样？”
　　不是三岁，难道就是十岁么？赵英姿笑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童话故事，对年龄尚小的小女孩有着吸引力，而周青璇，就算是小时候，也没对着童话憧憬过。“我才不喜欢这个，我是觉得你该喜欢的。”
　　赵英姿叹气道：“行吧，就算我喜欢好了，你开讲吧。”
　　周青璇清了清嗓子，轻轻开口，声情并茂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孩，她不仅聪明漂亮，而且还心地善良，周围的人都很喜欢她……
　　“自从那天的舞会结束之后，王子就日日夜夜地思念那个跟他跳舞的姑娘，他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

　　这个故事，她只看了一遍，隔了十来年，忘记的也差不多了。这会儿要讲，就只能搜肠刮肚地去回想，一则不算长的故事，却被她说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半天，还没说完，身边的赵英姿，已经呼吸轻悠，安然入睡了。
　　借着电话屏幕的光亮，周青璇轻轻握了下赵英姿的手，触手温热又柔软，又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拿了遥控把温度调低一度。做完这些，她小心翼翼地下床，开门出去。
　　窗帘拉开，夜空低垂，漫天星光，美不胜收。
　　远处传来偶尔的一声犬吠，楼下草丛里昆虫的叫声，凌晨一点，一天里最寂静的时候。
　　阳台上有一张躺椅，她轻轻躺下去，看着窗外夜空里的星星，跟它们比赛眨眼。

　　早上五点四十，赵英姿醒了，一睁眼发现只有自己还躺着，另一边只剩一床被子与一只孤单的枕头。

　　开门出去，看了一圈，才找到掩在阳台上的周青璇，她闭着眼睛躺在椅子里，左手抱着右胳膊，呼吸绵绵，沉沉睡着。
　　赵英姿看了她一会儿，刚转身想走，手腕被人捉住，周青璇低低的声音传来，“赵老师，早上好。”赵英姿回头，见她眼帘微垂，还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轻声问：“吵醒你了吧？”
　　周青璇松了手，闭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啊，你说怎么办呢？”
　　“去房间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
　　周青璇站起来，“你陪我么？”
　　“大约不行。”
　　“那我不睡了。”

　　早饭后，周青璇也不说去补眠，又开始逗那只正低头吃食的肥猫，把它面前的食物盘子拿掉。肥猫“喵喵”叫了两声，见要不来食物，肚子还没混饱，只好蹲在原地，抬着下巴，眼巴巴地瞅着。
　　（肥猫瞪着周青璇：要不是传说有规定不许动物再成精，本大王一定张开红口白牙骂你，天气大好，不去跟女朋友谈情说爱，却有功夫在这里瞎捣乱，真是闲得慌。看你平时对我还算好的份上，不想跟你计较罢了，还来劲了，真不怕人家给你脸色看。）

　　周青璇见它没了傲气还一脸委屈相，就笑起来，笑完了再板着脸数落它的不是，说它如何的能吃，不知道节食不说，还整天不知道锻炼，长成这么个肥样，没猫要了吧。
　　哪有人这样的啊！赵英姿都被周青璇这幼稚的行为气笑了，过去拿下她手里的猫食盘，放到地上，肥猫立马跑过来，用身体护住自己的食物，以免再被那个“无良”的小主人抢走。
　　“你说它肥，明天开始，你带它跑步也就是了。”
　　周青璇煞有介事、十分嫌弃地地说：“就它这懒样，明天我都找不到它的影子。”

　　路上过来一个骑着电瓶车的男人，看见周青璇站在门口，赶紧停下来，“青璇，你怎么在家？”
　　“我在家有什么稀奇，又没开学，倒是你，都几点了还不上班？”她慢悠悠走过去，见他车篮里放着蔬菜，伸手戳了戳，撇嘴，“什么好吃的也没有。”
　　男人眼睛盯着廊下讲电话的赵英姿，低声问道：“哎，那谁啊，你朋友？”他那神色，就差说给哥介绍介绍了。
　　周青璇白他一眼，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脚下一动，挡住他的视线，“周东胜，我要是你女朋友，看见你这副样子，一定飞了你都不带眨眼的。”
　　“嘿，你这话也就在这里说说就算了啊，还飞了我，你还是我妹妹么？你在路上看见帅哥，就不会多看两眼？”
　　周青璇就笑：“不会，我保证。”
　　周东胜耸肩，“哎，你不说实话，我也没办法。”在车篮里翻了翻，拿出两只绿皮甜瓜放进周青璇手里，“给你，地里刚摘的。看堂兄对你多好，可不能在你未来嫂子面前编排我，毁我大好形象。”
　　周青璇看着手里的两只瓜，直发笑：“喂，你用这俩东西就想把我收买了呀？你可真舍得！”
　　“知足吧，就熟了这俩，你们家菜园子里可是连一根藤都没有。”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不客气，走了。”

　　周青璇一手擎着一只甜瓜往家走，朝还在讲电话的赵英姿笑，“自己家里种的，口感一定比外面卖的要好。”
　　赵英姿结束通话，与她一起往家里走，“我得回去了，你是在家还是跟我一起走？”
　　“来都来了，多呆一会儿再回去好不好？”
　　“我哥昨天回来了，我这一夜没回去没事，今天总不能还不出现。”到时候，赵师母一发飙，就有的受了。
　　周青璇把甜瓜放在水龙头底下，冲去上面的泥巴，放到案板上，再拿起另一个，“你还有哥哥？”
　　“我也没说我没哥哥啊。”
　　“英姿，我好羡慕你。”
　　赵英姿笑说：“你不是叫我姐姐的么！”周青璇低着头，把甜瓜去皮切开，摆盘，拿出叉子，一起递到赵英姿手里，转身过去清洗案板。“这不一样好不好？我怎么能真拿你当姐姐看，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啊。”赵英姿微微笑着，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送到周青璇嘴边，“这两者没有矛盾是不是？”
　　“你是这样认为的？”
　　“本来就是么！”
　　“好吧。”

《江城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