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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渡
这一下撞得格外狠，白小晚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直接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元恪稍稍皱了皱眉，原待要抬脚过去，临时却又改了主意，到底是站在原地没动。
他开始觉得这姓白的姑娘有点不靠谱了。
毕竟这船舱虽然不宽，容一个高壮大汉通过却是绰绰有余，自船造好至今，四五年的光景，还从不曾有谁撞到头。
那样硬生生地磕上去……这姑娘，对自己真够狠。
“你无妨？”
他摇摇头，沉声问。
白小晚抱着脑袋蹲在那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哪里还能答他？唯有腾出一条胳膊来向后使劲摆了摆。
疼倒还其次，关键是，太丢人了啊！我谢谢你啊，请你千万别过来……
“魏杰懂些医药，船上有人受了伤，都是他来照管，你若有需要，可让他替你瞧瞧。”
元恪唇角微勾：“至于撞坏的板壁，白家姑娘既是无心，就不要你赔了。”
白小晚登时瞪圆了眼。
她又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调侃嘲讽之意？
长得像头熊已经够悲哀了，做人还这么没同情心，管保你将来讨不着媳妇！
她回过头去，捂着额头使劲冲元恪翻了个白眼，气冲冲丢下一句“不用了！”，拔脚就往外跑，一溜烟奔下船。
元恪也不管她，径自往椅子里一坐，这才将她送来的两碗菜端来看。
卖相倒是不错，虽然刀功差了点，切得横七竖八，那多半是李言龙他们所为，然而色泽却十分鲜亮，红的艳，黄的娇，绿的嫩，很是打眼。
只不过……八宝肉圆里有葱花，焖肉里仿佛搁了不少糖，豆腐又太清汤寡水了……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没动筷，将碗放去一遍，坐回躺椅里，复又闭上眼。
接下来两日，白小晚便是同李言龙他们一起，在船上度过。
每日里不过帮着张罗三餐，余下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言龙和魏杰他们怕她闷，得空便同她说说话，倒也还自在。
最近这几年，她变得沉默寡言，甚少与人攀谈往来，可是她终究年纪不大，天性使然，眼见得那群粗豪的汉子待她不错，心里便觉亲切，愿意与他们一处说笑，心里是久违地轻松。
额头上撞出个大包来，又红又肿，到得第二日，仍隐隐有些疼。魏杰找了药膏来给她搽，总归时间太短，一时半会儿那红肿消不下去，在白白净净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且半点碰不得。汉子们笑话她两句，她也不恼，暗地里却是恨不得一天搽十次药，让这伤能好得快一些。
这一路上，白小晚没怎么搭理徐宗礼，那货碍于李言龙他们总护着她，也不敢来臊皮，使她清静不少。至于那“元三哥”，她也几乎再不曾打照面，路途顺风顺水，两天之后的清晨，货船终于抵达了石桥渡。
这石桥渡，从前只是个寻常渡头，近来这十几年，因其正处运河要塞，运粮漕船与各地商船皆在此往来停留，便渐渐热闹起来，虽只是个镇，却是南腔北调，众声喧哗，加之物产丰富，市井间也日益繁荣。
不过大清早，码头边就停靠了好几艘货船，工人们忙忙叨叨地搬货，四下里不少卖吃食的小贩摆出摊子，包子白粥炸饼的气味汇集到一处，暖烘烘的香。
就要回家，李言龙他们今早是没心思再吃白小晚做的早饭了，急吼吼互相吆喝着拾掇杂物行李，脸上皆带着欢愉笑意。白小晚早早地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利落，站在甲板上等徐宗礼，冷不防瞧见船舱里出来个生脸儿男子。
身材高大结实，眉眼俊朗，眼里透着不怒自威的神气，仿佛不怕冷，袖子直挽到肘弯，胳膊上筋肉紧实，将身上的半旧衫子撑得紧绷绷。
白小晚的第一个感觉是，不好，有人趁着这会子正乱，上船偷东西来了！现在的贼真不知羞耻，生得好眉好貌，干点什么不行，偏行这无耻勾当！
她下意识地正张嘴就要叫，陡然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人瞧着很是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看什么？”
正犹豫间，那人已察觉她目光，开口问了一句。
“你是元三哥？！”
白小晚傻了。
分明是一头熊，怎么变成人了？
她摸摸下巴：“你的胡子……”
“在船上邋遢些无妨，如今回来了，就要见家里人，自当收拾得利索些。”
元恪心情似乎不错，朗声道：“你要去何处，可跟李言龙他们打听过？”
“我……”
白小晚刚要说话，忽地那徐宗礼捞着裤头从船舱跑了出来，急急冲到元恪跟前：“是了是了，正要请教！”
在船上足足呆了两天，徐宗礼始终没和元恪搭上话，李言龙他们又不爱理他，他也算有点脾气，想着本大爷可不求你们，大不了等抵达石桥渡之后，再慢慢打听自己要去的地方在何处不迟。
却不想临下船了竟有人主动问起，他自然不愿错过机会，裤子都没提稳就跑了来。
他才刚靠近，白小晚就忙不迭捂住了鼻子，往旁边躲了躲。
徐宗礼剜她一眼，抬头对元恪赔笑：“抱歉抱歉，实在憋不住了……您就是三哥吧？端的威猛！借问一句，您可知这石桥渡有几间豆腐坊，都在哪儿，过去可便当？”
“豆腐坊？”元恪一愕，眉心稍拧，“你打听豆腐坊作甚？亲戚都没找到，就想着吃了？”
“哪儿的话！”
徐宗礼连连摆手：“实不相瞒，此番我山长水远地跑这趟，就是为了送我这异姓妹子去婆家。那户人是在石桥渡开豆腐坊的，说是我们随便找人一问，保准错不了……嘿嘿，我这妹子到底是个姑娘家，这样的事，我不好贸贸然往外说，所以在船上时我也就没提，省得她被人调侃戏弄。但三哥你不一样啊，你在这石桥渡是个人物，人人说起都要竖大拇指的……”
他连元恪名姓都不晓得，居然也能卯足了劲地吹捧，叽里咕噜一张嘴便没完。
婆家？
元恪却是更加诧异，哪有耐性听下去？抬手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石桥渡这地界只有一间豆腐坊，我想你们多半是弄错了。白家姑娘同我提过，说你那里有一封信，要么你仔细瞧瞧……”
话音未落，就听得码头上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哥！”
元恪应声回头，便见他爹元富贵和他妹子元娇娇站在石墩子边，正笑嘻嘻冲他挥手。
“我说了不必接我。”
几个月不见家里人，他心里当然牵挂，唇角也带出一抹笑，然而这说出来的话却依然硬梆梆。
元富贵扯着闺女快步上船，乐呵呵道：“原我也说不来，偏你妹子惦记你得紧，百般扭住了我非来不可。横竖豆腐坊不需我费心，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就陪她走一遭。”
又转头看了看白小晚和徐宗礼：“这两位之前没见过，是……”
白小晚含笑唤他“大伯”，元恪便道：“两天前在野渡口遇上的，碰巧也来石桥渡，便捎他们一程。说是要找咱们石桥渡的豆腐坊，十有八九是搞错了。”
那边厢，徐宗礼果然翻出封信来，飞快地扫了两遍，费解道：“没错啊，就是石桥渡的豆腐坊，姓元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陡然抬头望向元富贵：“大伯，方才你说，你家里开着豆腐坊？”
又转头去看元恪：“你说石桥渡只有一间豆腐坊，又说这大伯是你爹，莫不是……你就姓元？”
元恪眉头拧得愈发紧了，劈手将他手里信夺了去。
元富贵很是反应了一下，蓦地醒过神，盯住白小晚的脸，依稀从她眉眼间瞧见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他喉咙里都哆嗦了，目光死死黏在白小晚面庞上：“小姑娘该不是姓白？你……是小晚吗？”
白小晚脑子不笨，虽然还有点懵，却也猜到了某种可能性，愣愣点头：“我是……”
“啊呀，你这孩子可算来了！”
元富贵万般欢喜，顾不得避嫌，一把攥住她手：“我是你元伯伯，你满月时，我还去看过你呐！这日子怎地这样快？那时你才是小小一团，这眨眼的工夫，便出落得……”
话没说完，突觉不妥，偷眼瞅瞅元恪，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躲得远了些。
却是晚了。
他那刚刚从熊变成人的儿子已把信看了个明明白白，面孔冷如寒霜，将那薄薄信纸一抛，飘飘忽忽落到几人脚边。
“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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