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里娇娘

作者:般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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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舱里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原本冷清清的小脚店便热闹起来。

      泊在岸边的货船上拢共十二三人,吆吆喝喝地将装满菜肉的大筐一股儿脑抬了来,把个脚店灶房堆得满坑满谷,然后就围到白小晚身旁,七嘴八舌嚷个不休。

      这个道:“小晚姑娘,我最爱便是我娘做的豆豉蒸鱼,我们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鱼了,你可会做?”

      那个就骂:“扯臊!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惦记你娘做的那点吃食,活该一辈子没出息——小晚姑娘,这大冷天,自是要吃些油气重的方能御寒,你说是不?李言龙说你手艺好得很,那芋头焖大肥肉,铁定难不倒你?”

      吵吵闹闹,像是要把屋顶掀起来,莫说是脚店掌柜,便是徐宗礼,也被抛到一旁没人搭理了。

      白小晚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关注,这些身上带着河水腥味的大汉太过热情,使她未免有些紧张,同时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种很高兴的情绪,唇角翘起来:“诸位大哥你们一个个说,只要我会,便都能做出来。”

      众人连连叫好,推着她一块儿进了灶房,有人主动上前兴兴头头地洗菜刷锅,回头对她笑道:“菜蔬如何收拾,肉要切块还是切丝,小晚姑娘你只消吩咐一声,我们替你张罗便罢。”

      白小晚愈发惊异,摆摆手:“这不用,我来就好……”

      “哎呀呀,你来什么?”

      李言龙从人堆儿里挤过来,冲她嘿嘿一笑:“我们人这样多,若样样生菜生肉都要你来拾掇,还不磨坏了你的手?传出去,就成了我们欺负你一个小女娃娃了!”

      说罢,率先往地下一蹲,抱着几根大萝卜削起皮来。

      白小晚心里感动,知道他们是真心帮忙,便也没再拦着,等他们收拾好一样食材,就立刻接过,在灶上忙活起来。

      这些活儿她在清州时天天都得干,实是不在话下,动作干脆利落,不过须臾,已有几个菜出了锅。

      汉子们爱吃肉,她便格外在这上头花功夫。

      冬笋与半肥瘦的猪肉切成方块一同用冰糖煨煮,陶罐封的严实,哪消半个时辰,便肉酥皮烂,红亮油润;

      八宝肉圆,个个儿有碗底大小,肉糜剁得极细,里头掺些荸荠与葱花末子,锅里一蒸,圆滚滚,莹亮亮,煞是可爱;

      还有那炒肉丝、炒肉片、白片鸡,七碟八碗摆了一桌,格外再做些豆腐青菜解油腻,瞧见那群汉子搬了酒坛来,便又将那小手指长短的小鱼炸了一大碗,用花椒盐拌了,给他们下酒吃。

      这些跑船的此番想是赚了不少,随身竟带着两条火腿,白小晚想了想,便削了一小块下来切成丝,同萝卜一起煨了一大锅汤,端上桌时,汉子们全都炸了。

      “小晚姑娘,你这手艺真个是……”

      坐在角落中的高个子魏杰嗓门老大地远远冲白小晚嚷:“我瞧你年纪不大,怎地就学会这等厉害的本事?我们兄弟撞大运,今儿有口福啦!”

      其余人却是压根儿顾不上说话,埋着头一个劲儿挥舞筷子,只能零星听到三两句“真个让我连舌头也要吞下去”之类的赞叹声。

      脚店里静得离奇,只余轻微的碗盘碰撞声。

      众人吃得来不及开口,这对于为厨者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褒奖,白小晚甚是满足地站在一旁笑着看,忽地却听见徐宗礼口中发出一声轻鄙的“嘁”。

      不仅是她,其余众人也都听到了,李言龙眉头便是一皱,抬眼道:“小晚姑娘,方才我瞧见你没怎么吃饭,要不要再来吃一点?”

      白小晚含笑摇了摇头。

      “也对。”

      李言龙抬眼望天:“我娘常说,在灶房里忙活的人最不易,给油烟熏得眼也睁不开,甚么胃口都没了,所以我们这些等着吃的便得记恩,成日里在小姑娘面前抖威风,算有能耐?”

      徐宗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回嘴,只得别开头。

      李言龙便对白小晚又是一笑:“你这会子不想吃没紧要,我们给你留些,过会子上了船,你若饿了,自个儿热一热就行。”

      说到这“留”字,他陡然想起件事,四下里一打量,抬手就往一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后生头顶狠劈一掌。

      “小兜子,我不是让你留在船上守着,等会儿便把吃食给你带回去吗?你怎地跟着混到岸上来了?我看你是找打!”

      小兜子忙不迭拿手捂头,跳起来分辩:“你打我作甚,打我作甚?!是三哥说不想吃饭,替我守着船,叫我来的!”

      一群人吃得姓啥都忘了,此刻才想起还有个“三哥”,李言龙一愕,挠挠后脑勺:“是了,三哥怎地没上岸?这几天他净帮着咱守夜,没咋睡,敢是留在船上歇息了?不吃东西可不行,你们谁跑一趟,给送些吃食过去?”

      脚店里一片安静,没人答他,摆明了谁都不想离开饭桌。

      “喙,你们这些打不死冻不杀的乞丐!”

      李言龙很生气,张嘴要骂,便被他身边的人堵了一句:“你怎地不去?”

      他登时没了话,嘿嘿笑两声,讪讪地又坐下了。

      徐宗礼方才被李言龙夹枪带棒数落两句,不敢同他起争执,便有心拿白小晚出气,暗暗用手肘捅了她一下,磨牙讥诮道:“难得这些粗货瞧得起你,把你当个人看,你还不赶忙扑上去献殷勤?个个儿懒怠动弹,你便帮着跑一趟呗!你我还得跟着他们走好两天呐,哄得他们高了兴,我也能沾沾光,好叫他们少挤兑我两句!”

      白小晚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这一路上,她从未与徐宗礼起过半点争执,凡事总让着他,无论大小事皆由他做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几年在徐家早已养成了习惯,另一方面,却是考虑到出门在外人生路不熟,不愿生是非,只盼徐宗礼能知道收敛。

      然而这世上,偏生有些人是从不知收敛为何物的,她愈是退让,反倒令徐宗礼益发得了意,这一路上,不仅饭菜让她做,行李让她背,还动辄嘲讽用言语刺她……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今儿她就是不想再忍着了。

      “你有完没完?”她拧了一下眉,“你要是想帮着送饭就自己去,牵扯我做什么?”

      徐宗礼大抵没料到她会回嘴,颇为意外,眼睛倏然瞪大,似有意无意地往李言龙他们那边儿看了一眼,冷笑道:“怎么,觉着有人替你撑腰,就敢同我大呼小叫起来?你别不知好歹,我是为你好,听粗货们言语,那个甚么‘三哥’在石桥渡,保不齐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虽是你已有主儿了,攀不上那高枝,可多巴结着些,往后你日子也好过呀!”

      他越说越不像样,白小晚给气得血直往天灵盖涌:“你……”

      “我如何?”徐宗礼轻佻一笑,“适才你没听那姓李的说?做人得记恩,你宗礼哥我辛苦送你,你就该惦着我的好,这样同我呛呛,你自己说,你做得对不对?”

      “你好在哪儿?为了让你甘心送我一趟,你爹应了你什么好处,还要我来说?因了这事,你家还发一笔……”

      白小晚实在恼得厉害,一个没留神,声量便大了些,引得桌边众人纷纷回了头。

      “小晚姑娘,你这是怎地了?”

      “没。”

      白小晚赶紧收住怒气,摇了摇头,只觉此刻同徐宗礼同在一屋檐下,简直让她恶心犯哕,扭头便道:“李大哥,你们要是放心的话,那饭我去送行吗?”

      嘿,她还就是去送了,又怎样?

      “你?”

      李言龙眼睛一亮,抬头看她:“怎好让你帮我们跑腿儿?那船上黑得很,你又没上去过,跌一跤不是玩的,且三哥你也没见过——你怕不怕?”

      “不怕。”

      白小晚摇摇头,立马跑去灶房拿了两个干净碗,每样菜各搛一些,转头接过脚店掌柜递来的桐油提灯。

      “船上只有一个人,我就不会认错,你们只管吃,我去去就回。”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在清州时,白小晚也曾坐过河边渔人的摇橹船,然而这运货的大帆船,她却还是生平头一遭见,满心里觉得新鲜,站在岸边,将那夜色中黑漆漆的大家伙打量了好一会儿,只觉桅杆越看越像张牙舞爪的妖怪,心里一哆嗦,赶忙摇摇摆摆上了船。

      甲板上黑魆魆,空荡荡,夜里很有些吓人,她不敢在外面多逗留,一猫腰进了船舱,四下里张望。

      末尾一间舱房,仿佛透出零星亮光。

      白小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慢吞吞走过去,先轻轻在板壁上叩了两下,不见有人应答,便壮了壮胆,伸手推了推舱门。

      谁料这舱房的门,与她平日里见过的那些还不太一样,她折腾半天,最后扳住门板猛地一拉,门哗啦开了。

      舱房之内点了盏暖烘烘的灯,光芒刷地向她照射过来,她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往旁边躲了躲,再转头望去,眼珠登时瞪圆了。

      她看见了一头闭着眼倚在躺椅中的熊。

      是个魁梧高大的男人,整张脸几乎被大胡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只余两条浓眉和高挺鼻梁,看不出年岁样貌,可模样却极唬人,凶腾腾的,似乎只要他轻轻一挥胳膊,就能把人拍出去老远。

      几乎在她望过去的同时,男人蓦地睁开眼,也向她看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寒浸浸的,叫人生惧。

      “吓着你了?”

      他冷淡地问,一开口,便能听出应当是个年轻人。

      “啊不……”

      白小晚舌头打结,把手里的桐油提灯捏紧了些,仿佛预备拿它当武器,咬咬唇:“你是三、三哥吧?李……”

      “我知道。”

      不等她说完,男人便站起身大步走过来:“你是白家姑娘,李言龙那起货色又躲懒,让你来给我送吃的?”

      “嗯嗯嗯。”

      白小晚使劲点头,心里猜逢这家伙长成这样,说不定会吃人,见他越走越近,腿一软,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眉头动了一下,停住脚步,看向她手上的两个碗:“不是给我送吃的吗,不打算给我?”

      “哦对。”白小晚这才回过神,赶忙将手里的碗递过去。

      “我姓元,元恪。”

      男人懒洋洋朝她面上一扫,自顾自回到桌边:“听李言龙说,姑娘与令兄预备往石桥渡去寻亲戚?不知那家人姓甚名谁?或许我认得也未可知。”

      白小晚打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屋,索性站着没动:“我不知道那家人姓什么,宗礼哥不告诉我,我只晓得他那里有一封信,他也不给我看,单说我们到了石桥渡之后去镇上那间……”

      元恪似乎对此并无兴趣,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等她说完,就摆摆手:“罢了,等到了之后让李言龙帮你们打听。船上有一间单独的舱房,之前曾有女子住过,这两日你便在那里歇。缺什么对李言龙讲,夜里拴好门——船上人没坏心,但保不齐灌多了酒就乱走。”

      货船上怎会有女子?

      白小晚心里纳闷,却又不敢问,只诺诺应了一声。

      “还不走?”

      元恪再瞟她一眼。

      十四五岁的姑娘,个头至多到他下巴,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好在脸上还有些肉,那双浮着水汽的圆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瞅着他,目光中除了胆怯,仿佛还隐约有一丝怒气,却并未躲闪,摆明了对他抱着好奇。

      “我这就走了。”

      白小晚点点头,转身欲走,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徐宗礼气昏了头,动作比平时大了许多。偏生这船舱过道十分狭小,她只一回头,额头猛地撞在了板壁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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