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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心结
院墙上,不知从哪里探过来一枝早放的迎春花,小花朵嫩黄,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香味,兜一圈,被风一吹就散了。
白小晚垂下眼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真是奇怪啊,元恪那句“你走不了”,明明说得又凶又恶,还隐隐带着股威胁的味道,可是为什么,她心里那片笼罩了许久的阴云,却好似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头,向元恪的脸上望过去。
男人仍旧紧紧绷着面孔,两道浓眉纠结成一个川字,眸子深暗,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其实她早看出来了,适才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就是黑的,仿佛心情极差。
回头想想,那日在船上,他好像是同李言龙和魏杰交谈之后,才忽然发起了脾气,之前却一直将她照应得很不错。
既然不是嫌她烦,也并不想让她走,那就是有别的缘故了?
她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往他的眉心靠近:“你怎么了?”
指尖还未碰到,就听见他沉声道:“手不准乱动!”
谁稀罕?!
白小晚立马把手缩了回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想要翻他个大白眼的冲动,撇撇嘴,眼睛胡乱向周围扫了扫,忽然生出个念头来。
“你刚才说,我走不了?”
她抿抿唇角,蓦地一矮身,从元恪的胳膊与墙壁之间的空档钻了出去,一口气跑了七八步,这才站稳回过头,冲他一扬眉:“怎么样,我想走就走!”
饶是心里再烦躁,瞧见她那带了点小得意的模样,元恪仍旧忍不住低低一笑,心里倏然松快不少。
“你几岁了?”他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玩这种把戏不嫌无聊?”
“那你别管。”
白小晚歪歪头:“反正我总归比你小得多。在我们清州,像你这么大的男人还欺负小姑娘,是要被吐口水的!”
“我……”
元恪原本想说“我何曾欺负了你”,顿了顿,却又给咽了,敛去面上笑容。
“那日在船上,我并非冲着你……往后莫再提要走的话,听见没有?”
这算是……给她赔不是吗?
白小晚有点想笑,慌忙咬唇死死憋住了,到底不是那起喜欢没完没了闹别扭的性子,便点一下头:“……嗯。”
“那么……”
元恪放下心,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明日起去渡口?”
白小晚下意识地就要答应,那个“好”字都到了嘴边了,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摇摇头:“明日不行,我和娇娇约好了,明日要去纪郎中的医庐,我想从他那里抄几张药膳方子。元伯伯不是常常周身骨头疼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住在河边受了风湿寒气,我想看看,有没有甚么药膳是针对这个的,好让他舒服一些。后日……后日我去渡口帮大家做饭,这样行不行?”
“好,那便后日,我同李言龙他们说。”
元恪心头又柔软两分,颔首应了。
“娇娇还在等着我呢,那阿恪哥,你也早点歇着。”
白小晚冲他一笑,转头就往后院去。
还没走出两步,却又被他叫住了。
“还有事?”她回过头。
“听……李言龙说……”
元恪脸上泛起两丝红,幸而夜色深重,他确信对面的姑娘应当瞧不见:“听李言龙说,那晚你在船上做的鱼皮小云吞极好味。”
当初不许你再给我做吃食,那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这一回,白小晚终于再没能忍住,捂住嘴,噗地笑出声来。
……
烦心事解决,顿时神清气爽,自是美美地睡了个好觉,隔日清晨,用过早饭,白小晚便被元娇娇拽着出了家门,径直去往纪景云的医庐。
二层小楼临水而建,被一片林子拢住大半,立在远处,隐约只能瞧见屋顶的一个角,楼上住人,楼下便用来替人诊病医治。
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与纪景云给人的印象一样,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案几上搁着一个大肚坛子,元娇娇目的明确,进门便欢呼一声,直奔那坛子而去,熟门熟路地揭开坛口红布,伸手进去捞一把杏脯,塞给白小晚几个,然后便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一颗接一颗往嘴里丢。
对此,纪景云好似司空见惯,半点不觉讶异或不悦,只问了声“你洗手了不曾”,便行至白小晚跟前,温声道:“白姑娘是来向我打听那药膳的事吧?”
“嗯。”
白小晚含笑应一声:“纪郎中您说‘药补不如食补’,我听了,自个儿琢磨一番,觉得很有道理。倘若成天吃药,日子长了,不计是谁,只怕难免觉得不耐烦,若能在饭食当中加些滋补药材,就让人容易接受得多。平日里我看元伯伯常骨痛,所以就想问问你,可有甚么药膳能缓解这种情形。”
“唔,这等症状,石桥渡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痛时就不理,等到受不住了,才晓得来找我——元大叔便是如此,我已替他瞧过三两回了。”
对此,纪景云很是认同:“风湿寒气,最要紧便是要通经散寒,姑娘随我来。”
说着,就将白小晚引到旁侧隔间中,一个木格楞前,自上头随手取下一本书,翻到某页,递到她面前。
“这里便有几个对症的药膳方子,姑娘可认得字?”
“认得。”
白小晚忙点点头:“幼时我爹教过我来着。”
“如此甚好,替我省了不少工夫。”
纪景云便笑了:“旁边还有几本书,也与药膳相关,姑娘慢慢看,若有疑惑,随时可来问我,我就在外头。”
白小晚谢了他一声,想了想,又问:“我能抄下来吗?”
“自然可以。”纪景云温和应承,“我做郎中,便是为了替人解病痛之苦,况且,这些药膳方亦非我独创,怎能藏着掖着?姑娘只管抄。”
说着便拿了笔墨纸砚与她,抬脚走了出去。
白小晚也便在桌边坐下,把那书仔仔细细翻看起来。
医庐窗外便是河岸,不时有水声传来,并不使人觉得吵闹,反而心下愈发宁静。外边大堂内,纪景云偶尔同元娇娇说上两句话,一个嗓音低且柔,另一个却是毫无顾忌,敞着喉咙,像只叽叽喳喳的鸟。
四下里充斥着药香味,白小晚将整颗心思都放在了书上,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鳝鱼汤,适肢体关节疼痛较剧、遇寒痛甚等症;
稀莶煨羊肉,主医风湿痹痛、四肢酸麻;
乌鸡酒……
正抄得不亦乐乎,就听得医庐门口响起一个洪亮男声。
“纪郎中,小晚姑娘在这儿?”
元娇娇仍在吃,恨不得把脑袋扎进杏脯坛子里,听了这声呼唤,不情不愿地回过头,皱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医庐?”
白小晚搁下笔,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见来人是魏杰,便对他弯起嘴角一笑:“魏大哥找我有事?”
“小晚姑娘。”
魏杰笑嘻嘻同她招呼过,便往渡口的方向一指:“三哥打发我唤你往码头去一趟。”
“去码头?”
白小晚愈加摸不着头脑:“我不是同他说过,今日要来找纪郎中请教,明日起才去帮你们置办饭食的吗?这会子又叫我过去做什么?”
“你以后要去码头帮我们做饭,这事儿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魏杰比她更显得诧异,摸摸后脑勺:“罢了罢了,总之你肯去,李言龙他们晓得了,一准儿欢喜得蹦起来!眼下你还是先随我走一遭,三哥说了,一定要把你带过去呐!”
白小晚心下疑惑,却也没耽搁,回到隔间快手快脚把自己方才抄的药膳方子收拾了,向纪景云道谢告辞,便也随着魏杰往外走。
元娇娇也想跟,扯张纸胡乱包了一大捧杏脯,拔腿追上去,却被魏杰给拦下了。
“娇娇你便不去了罢?三哥说,让你老实回家呆着……”
“凭什么?”元娇娇小声嘟囔一句,忽地却又反应过来,眉开眼笑伸手去推白小晚,“也对也对,渡口风大,请我去我还嫌冷哩,小晚姐你快走快走!”
白小晚被她推得往前趔趄三两步,回头嗔她一眼,只得随着魏杰去了渡口。
打从老远,便瞧见元恪立在仓房外,高大英挺,衣袂翻飞。
不知为何,她那颗心,登时跳得快了两分,不紧不慢走到他面前,仰着脸与他对视:“你找我?”
元恪不禁微微一笑。
小姑娘今日穿了件葱绿衫子,里面的小袄却是樱草色,从领口露出来一点边,虽是旧衫,却益发衬得她眉清目朗,肤白似雪。
见他不说话,白小晚不由得纳闷,歪歪头:“干嘛?”
元恪这才点了一下头:“跟着我。”
话毕,领着她去到仓房左近的灶台边。
原先完全暴露在外的灶台,现下被一个木棚拢住,既能遮风,也可挡雨,锅碗瓢勺一应用具也全都换成了簇新的,锃锃发亮。
“喙,原来是给小晚姑娘用?怨不得一早便叫我们张罗……”
不等白小晚说话,魏杰已很没眼力见儿地感叹了一句。
“你可以走了。”
元恪扫他一眼,待他吐舌跑远,便对白小晚道:“你不是嫌码头的锅灶用着不趁手吗?全换了新的,过会儿你试试合不合用。”
晓得他是特地做这些,白小晚心里就有点泛甜味,对他一笑:“好,等下我就试试——你唤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那一笑,令得元恪心下熨帖,嘴角弧度拉大两分:“还有第二件事。入了春,船帮也渐渐地要开始干活儿了,今早方定下,半个月后,我会往清州去一趟,你……可要随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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