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里娇娘

作者:般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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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载归


      元恪一行人离了货船,沿着乱石滩上的小径向深处去,愈是往里走,视野便愈发受限。

      道路两旁是陡峭的石头山壁,生生夹出来一条“一线天”,只容人和马匹往来,稍微宽一点的牛车都难以通过,是以巫老七几乎从不劫货,倘若见了那装满银钱珠宝的船,却是跑得最快,一抢一个准儿。

      这地方,元恪两年前曾来过一回,彼时身后跟着的,也是今日的这些人。大伙儿都算是熟门熟路了,省却不少打探的麻烦,只管虎虎生风地阔步前行,偶尔交谈上那么一两句,言语间不带丝毫紧张胆怯,反而互相调侃,说说笑笑的,仿佛很是轻松。

      李言龙紧跟在元恪背后,不知与身畔人说了两句什么闲话,嘻嘻哈哈笑了一通,紧走两步赶上来,乐颠颠道:“陆五那臭小子,正经是个贪心货,现下还记得两年前,咱们在巫老七那儿瞧见的好几箱子绸缎,百般与我感叹,说那料子颜色鲜亮,铁定是贵价货——方才魏杰应承了要弄皮子来给小晚姑娘做袄,要我说,咱们不若捎带手地也搬上几箱衣料?回头让小晚姑娘做两件衣裳穿,定然好看!”

      “是哩!”

      那陆五听了,也便忙接口:“倘能再弄来三两样首饰,那便更好了!”

      其余人更是纷纷附和。

      元恪由着他们闹个够本,待众人渐渐安静了,方才牵扯嘴角:“你们倒待她好,事事惦记着她。”

      “老话说的么,吃人嘴短!”

      李言龙状似无奈地一摊手:“往常咱们出门运货,河道上奔波一遭,回到家,必定要掉几斤肉,此番却是一路吃香喝辣,我自个儿都觉得腰脊长出不少肥肉来。单单为了这个,也不能慢待了小晚姑娘不是?”

      “拿回货银,再说旁的。”

      元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说话间,便从那一线天钻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块平坦宽阔的空地上,是用竹子搭建出来的茅舍房屋,即便严寒天气,依旧碧绿苍翠。

      房舍前一汪水洼,两旁是几块农田,虽则现下未到播种季节,地里长出不少野草,却也田园气息浓浓,假使忽略大门上的机括和蓄势待发的羽箭,倒真似个令人惬意的桃源之地。

      “喙,狗贼日子过得还挺乐呵!”

      李言龙朝地下啐了一口,不要元恪吩咐,上前去一脚就踹在了大门上,砰一声,震得门板扑簌簌往下落灰。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脚步声传来,门开了条细缝,从里头钻出一颗脑袋,却是个喽啰打扮的后生,至多不过十六七,鬼鬼祟祟将众人打量一番,开口便是泼皮口吻:“找死吧你们,踹门?哪只脚踹的,老子给你剁了去!”

      “叫巫老七来见我。”

      元恪压根儿不跟他废话,冷冷扫他一眼,喉咙里如同藏了刀子。

      冬江口一带,没人听见巫老七的名号不发怵,这些个小喽啰平日里狐假虎威横惯了,哪里能想到,面前这人不但不接茬,反而大有反客为主之势?当下一愕,气焰不由得也弱了两分:“……你谁啊?”

      话音刚落,李言龙便一个箭步欺上前,兜头胡乱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扯起嗓子骂:“叫你去就快去,还问,还问!我把你这腌臜东西,石桥渡的元三爷你认不得?”

      说罢还要伸脚踢他。

      小喽啰没头没脑挨了两下,登时杀猪般叫起来,一旁魏杰陆五等人早冲上前,将那门撞了个大开,少不得明里暗里又让他吃了几下拳脚。

      里边厅堂之内,混乱脚步声纷至沓来,须臾冲出一小队喽啰,个个儿獐头鼠目,相貌与身份极为相称,呼呼喝喝地就要抄家伙。

      到底当中有人眼尖经过事儿,也老成些,摁着旁人不许动手,定睛往元恪脸上一瞧,心底立时生出两分惧意:“敢是……元三爷?”

      元恪四下里一个扫视,见涌出来的全是些乌合之众,偏不见巫老七踪影,当下喝停李言龙等人,负手拧眉:“原来你认得我?既如此,你便该晓得我是何等性子。巫老七何在?这话我若问上第三回,有甚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那人脸一白,暗暗叫起苦来。

      两年前,这姓元的便曾来折腾过一遭,怒火冲上头,便豁出去连命也不要,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剁一双,通身是血狰狞如同夜叉,就连巫老七也着了道儿,背上叫他劈出来好大一条疤,不得不将抢来的钱银原样返还,过后那伤足足养了仨俩月……

      思及此处,这喽啰便觉胆寒,喉咙里直发颤:“元三爷、元三爷,不敢糊弄您,当家的现下并不在寨子里,他……”

      说着,不由得心里将巫老七骂个臭头。

      早同他说过,石桥渡的货船抢不得,他偏生不听呐!

      “不在?”

      元恪眉梢一挑:“你们在巫老七手底下混饭吃,我不为难你们,妥妥当当将货银还来,保你们今日无事。”

      那喽啰听了这话更腿软,恨不得扯着他袍子大哭一场:“哪里……哪里还有甚么货银呀!当家的离去前,将寨子里所有现钱搜刮一空,一个子儿也没留下,这会子,十有八九都扔在赌桌上啦!这是真事儿,我若骗您,保佑冬日里炸雷,将我劈作两半!”

      “噗!”

      李言龙兀自死死压着方才那胆敢与他呛呛的小后生,闻言便喷笑:“嚯,巫老七真够有出息的哎!”

      元恪却是满面冷厉,盯着那人不放:“人不在,货银也无,你说怎么办?横竖我不赶时间,要么,我留在这儿等他回来,可好?”

      别闹了!

      那喽啰眼眶瞬间湿了一片。

      您留下,敢情儿我们还得从旁伺候着?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呀!

      “那个……三爷您看这样成不?”

      素日的威风,这一刻尽皆丢到天边,喽啰一边抹眼,一边赔小心:“寨子里虽无现钱,却还有些旁的贵价物,我们这就给您搬出来,您若嫌不够,改日受累再来一趟,与我们当家的当面说——如此安排,您可满意?”

      “去搬。”

      元恪也不含糊,当即点头应了,见那人立时要溜走,胳膊一伸,拎着他脖颈子又给拽了回来,稍一眯眼,凉浸浸道:“告诉巫老七,东西是我拿的,他若心生不忿,便当头当面地来同我说。倘他再敢劫石桥渡的货船,我便端了他老巢,天上地下,叫他无处容身。”

      语气平淡不起涟漪,偏生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子,直往人心坎上扎。

      那喽啰给唬得打跌,点头如捣蒜,哪敢说半个不字?

      旁侧李言龙等人愈加意气风发,高声吆喝:“皮子绸缎首饰,拣贵的都给老子们抬出来!七八百两货银,该怎么赔就怎么赔,胆敢吝啬,打断你们的孤拐!”

      ……

      好一番盘算清点,等到彻底忙活完毕,真个已临近傍晚。

      偌大个水贼寨子给搬得半空,众喽啰心里恼恨而不敢言,先前那个全程与元恪交涉的,甚至还讨好地问了一句:“东西这样多,三爷您几位只怕搬起来费劲呀,可要我们帮着送去船上?”

      免不了,又被李言龙等人讥讽嘲笑一通。

      原先料定此番冬江口之行,必定不会轻松,却不想那巫老七不在,未费吹灰之力便满载而归,汉子们心头都欢喜得很,归途中,说话动静便又大了两分,更有那素日便活泼的,还扯着喉咙唱了两曲儿,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那边厢,货船上的白小晚,却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元恪他们离开之后,她又在船舷边多站了一会儿,只觉那十来个人,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委实让她担忧之余,却又佩服。

      河滩边风大,专程留下护白小晚周全的陈魁和张春,见她站在那儿迟迟不肯进去,犹疑着想过来劝她两句,还未开口,便见得她回过头来,冲他二人一笑。

      “这次若不是我跟着一块儿来了,你们也是要随着阿恪哥一同去找巫老七的罢?”

      “这个……即便小晚姑娘你不在船上,我俩也不能全去呀。”

      陈魁挠挠后脑勺:“得留个人守着船。”

      “哦。”

      白小晚点点头。

      虽然她是被元恪给拽上船的,但或多或少,还是给他们添了些麻烦吧?

      “小晚姑娘。”

      见她又不言语了,陈魁便试探着道:“你也别老在外头站着了,回头冻病了,还是自个儿难受。三哥他们应承了傍晚归,便定要那时候才回来,你……”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白小晚“阿嚏阿嚏”两声。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两个汉子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白小晚也觉身上有些发冷,不敢再硬撑,赶忙几步钻进船舱里。

      船上呆得时间久了,这两日总觉头发昏,出门在外,真生病可不是玩的。

      身边只有陈魁和张春二人,偏他两个又都不大爱说话,白小晚这里转转,那里瞧瞧,不过小半天,便有点无聊起来,索性跑去灶房里,将菜肉捣腾出来摘洗干净切好,心里想着,等元恪他们回来,只要下锅一炒就行。

      怕什么来什么,忙活了一顿,身上竟真有些不舒服了。

      头昏身子凉,手心却是热得发烫,喷嚏一个接一个,鼻子也透不过气。

      难受……

      白小晚勉强将食材都收拾好,实在顶不住,同陈魁张春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舱房里,躲去床上,用被褥将自己从头蒙到脚。

      这一睡,便直睡到元恪他们归来。

      天色渐暗,大货船上点了灯,箱笼次第抬上去,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闹腾了好一会儿,李言龙忽地抬起头来:“怎地不见小晚姑娘?随我们辛苦一趟,这许多玩意儿,合该她先选两样喜欢的拿去哩!”

      元恪立在船边,循声也望过来。

      “小晚姑娘睡着呢!”

      张春笑嘻嘻地袖着手道:“打从午时到现在,便一直没醒,我们也不好叫她——莫要弄得过会子夜里反倒来了精神,那才糟糕!”

      “喙,真是个实心眼儿!”

      李言龙哈哈笑起来:“让她睡,她还真卯足了力气睡呀——三哥,要么你去唤她一声?我们怕不便当。”

      白小晚究竟为甚么来石桥渡,元恪从未说,但一个姑娘无端端在元家住了下来,任是谁也能猜到两分,再加上宋锦那大嘴巴四处宣扬,船帮里更是人人心中有数,只不过他们到底厚道好性儿,不肯拿这个随意打趣,在白小晚跟前,便只扮作不知。

      这会子却是不能不提了。

      元恪稍作思忖,晓得没法子推脱,一点头,顺手拿了盏油灯,弯腰行入船舱,立在白小晚的舱房门口,不轻不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里头却无人回应。

      “白小晚。”

      他又唤了一声,仍旧半点声气儿不闻。

      “我开门进来了。”

      他只得扬声提醒,随即哗啦一声,拉开舱门。

      舱房里黑魆魆一片,隐约能听见略有些发沉的呼吸声。

      元恪一皱眉,不自主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手中擎着的油灯举高了些,往床上只一照,心中登时猛跳。

      这一趟行船,白小晚照旧住的是董玉烟的那间舱房,身上盖的,也自然是董玉烟的被子。

      桃红的被面,松花的里子,浓辣又娇艳,被暖烘烘的油灯映衬,浮起一层摇晃的光晕。

      小姑娘头发乱蓬蓬泼墨一般落在枕上,全身紧紧裹在被褥里,小脸潮红。仿佛睡得很不安稳,睫毛微颤,眉心纠结成一团,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两声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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