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里娇娘

　　白小晚一笑，宋锦就发呆。

　　明明不是什么顶顶的大美人儿，身材也瘦巴巴没甚么料，却偏生，只要她唇角弯出那个美好的弧度，便瞬间使人觉得春花开遍地，隆冬寒意消减，浑身暖意融融。

　　真是没天理呀！

　　宋锦在心头恨恨地想，元恪那鸟人，走了这等狗屎运，居然还敢嫌？再唧唧歪歪的，老子可要出手了！

　　正瞎琢磨，白小晚却已走到了窗前，隔着窗台唤他：“宋大哥？”

　　“哎，在呢在呢！”

　　宋锦这才回过神，抄着手嘿嘿两声：“一大清早，天这样冷，哪有鱼肯自动自觉地跑出来给你看？小妹妹，你出来一下可好？我有事同你打个商量。”

　　说着，又赶忙指指灶台上那刚刚出锅的大白馒头，涎着脸笑：“帮我拿一个吧？”

　　白小晚倒也不小气，果真拿了两个递与他，三两步绕到门外：“何事？”

　　宋锦却不忙着说，一大口便将馒头咬去半个，接着连声赞：“喙，真个松软可口！小妹妹，你在里头加了蜂蜜罢，怎生这般甜？哎吔，你不晓得哩，元恪挑嘴得紧，甜的他不爱！”

　　“我用蜂蜜代替了酵母。”

　　白小晚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是让大伙儿一起吃的，并不单给阿恪哥一人，天气太冷，吃两口甜的，身子也有力气些——宋大哥，你找我什么事？”

　　宋锦将那馒头又啃一口，含含糊糊道：“我是想问你，这两日，你可还要去货仓那边，照应伤者们的吃食？”

　　“去呀。”白小晚笑着应，“纪郎中将一应事项交代给了我，旁人或多或少有些不清楚，自然是由我来张罗最为妥当。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等伤者们稳定了，还是该让他们回家养着才好……”

　　“唔。”

　　宋锦心思压根儿没在这上头，不过随口一问而已，不等她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摆手：“依我看，这事你不若交给旁人，一项项说明白了，也不是甚么难事，然后，咱俩便偷偷上船吧？”

　　“啊？”

　　白小晚疑心自己听错，眉间一蹙：“上船？上哪艘船？”

　　“还有哪艘，不就是阿恪他们去往冬江口的那一艘咯！”

　　宋锦摊了摊手，脸皱成一团，向她大倒苦水：“你来的时日短，怕是不晓得，那巫老七，真个绝非善类，倘使出那起见不得人的污糟手段，似阿恪他们这等实心眼的汉子，哪里抵挡得住？我百般猜逢，此番他们这一去，必定凶险无匹，此种情形之下，又怎能没个能人在旁替他们指点一二？”

　　“呃……”白小晚眼皮子一跳，“你口中那‘能人’，该不会就是你自己？”

　　“……小妹妹，你这是信不过我么？”

　　宋锦很是忧伤，以手扶额：“不是我夸口，整个船帮之中，论学识，论见识，我若认第二，便决计无人敢认第一，兵书我也读过许多本的！”

　　说到这里，他蓦地敛去满面的不正经，抬起头，直直与白小晚对视。

　　“阿恪与我是自小的兄弟，我虽是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一早打定主意，即便此番剑树刀山、危如朝露，我亦定要与阿恪他们同去，只盼自己能派上一星半点用场，可……”

　　他这寥寥数语，说得白小晚一颗心突突直跳，尤其是他连那个“死”字也丢了出来，便更加令人不得安稳。

　　“那你……就只管去呀，为何拉上我？”

　　白小晚喉咙里一滚：“我帮不上忙，反而要他们分神照应，岂不添乱？”

　　“哈！”

　　听了这话，宋锦那张面孔复又活泛起来，嬉皮笑脸冲她挤眼：“阿恪瞧不上我，不许我与他同行，我心头盘算，恐怕就唯有静悄悄溜上船去，待船离了石桥渡再现身，到那时，他纵是再恼，总也不能把我扔进河里，对吧？只是他那人实在脾气臭，怒将起来不是耍的，所以，还要你帮帮忙——如若你也同我一路，他瞧见了你，铁定更生气，自然也就顾不上我了……”

　　白小晚当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姓宋的所谓“读书人”，竟不要脸得如此坦然啊……

　　她正要开口，忽地瞥见天井那边有人影闪动，当下憋住笑，故意板起脸，仿佛很不痛快似的：“宋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拿我当垫背？”

　　“噫，不要说得那样难听嘛！”

　　宋锦浑然不觉身后异状，将一双手摆得好似风车：“阿恪往危险的地界去，难道你心里就不担忧？你与我一同溜上船，正好做个伴，骂一起挨，打一起受——且阿恪那人的脾性，我最知道了，你是姑娘家，他便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也正好……”

　　“你也正好吃我一顿拳！”

　　他话还没说完，背后突地掠过一阵劲风，紧接着，脑袋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痛得他一缩脖，忙不迭回头，就见得元娇娇正对他怒目而视。

　　旁边还有元恪和元富贵，一个负手而立眯眼看他，另一个则用手指头不住地对他指指戳戳，摇头叹气。

　　“你要去死便只管去，干甚么诓我小晚姐？”

　　元娇娇赏宋锦一记老拳，犹自不解恨，怒声大骂：“我哥一个人，已足够叫我爹担心了，你还要将我小晚姐也捎带上？我看你便是见不得我爹安生，我把你这……”

　　说着还想伸腿去踹他。

　　“好了！”

　　元恪沉声喝住她，眼梢里瞟了瞟白小晚。

　　自码头那晚之后，其实白小晚并未曾刻意躲着他，然而，或许是因为忙，有太多准备要做的缘故，他二人竟就再无交流，甚至连说两句话也难得。

　　那个只差毫厘的吻，渐渐变得不确定，叫人疑心，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你莫要撺掇她，老实在镇上呆着。”

　　顿了顿，他将目光移到宋锦脸上：“你跟着，除了碍事，便再没有旁的用处，我至多一月便归，到那时，你我再一处吃酒。”

　　说罢，抬脚就往渡口的方向去。

　　“等一下！”

　　白小晚忙奔回铺子里，快手快脚将蒸好的馒头包妥当，又从屋角拖出一只半人高的竹篓，很有些费力地提去元恪跟前：“这些，带去和李大哥他们一起在路上吃。”

　　竹篓里，是她昨晚连夜整治好的路菜，一样样裹得齐齐整整，虽不知里面是什么，香味却透过油纸浸染出来。

　　这许多东西，光是看看也晓得，定然要花上不少工夫。

　　元恪的眼睛里，有一道微光闪过，与她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对视，半晌，低低应了声“好”，转脸吩咐宋锦：“给我拎着。”

　　然后率先大步往码头而去。

　　……

　　辰时许，渡口边一派喧哗。

　　船帮来了百十人，浩浩荡荡地立在岸边，远远地便向元恪招手吆喝，这个嚷“三哥你定要谨慎小心”，那个喊“便盼着你们平安回来”，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就连那养在货仓里的伤者们，也由人搀扶着行了出来，歪歪斜斜站在避风处，并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向这边张望，面孔绷紧，神色肃穆。

　　白小晚来时乘坐过的那艘大货船，此时已扬帆等待起航，李言龙和魏杰等人站在船上，头发和衣角被风掀起，不仅没有丝毫愁容，反而大声谈笑，意气风发。

　　这情景着实让人心潮激荡，白小晚不由得紧紧抿住唇角，鼻子竟也有点作酸，不经意间一偏头，却瞧见了董玉烟。

　　窈窕清丽的姑娘，与一个年约四旬的男人立于船下，肩上负着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袱，想是瞧见了元恪等人，面上扬起一丝笑意，轻声说了句什么，她身畔的中年人便也抬眼望过来。

　　“啧，她怎么也来了？”

　　元娇娇也看见了董玉烟，牵着白小晚的手陡然紧了两分，翻个白眼小声嘀咕：“烦死了，成天在人眼前晃……”

　　白小晚也觉纳闷，不及开口，那中年男人已快步迎了上来，伸掌在元恪肩头大力拍了两下：“老三，此次冬江口之行凶吉难定，你惯来心思果决缜密，用不着我多言叮嘱，我便省了口舌罢！待你回来，我领着船帮众人一齐谢你！”

　　元恪稳稳当当与他相对而立，勾唇笑了一下：“我既是船帮人，又何须那个谢字？邢老大，你言重了。”

　　原来……这便是那邢老大？

　　白小晚偷偷瞧了那中年人一眼。

　　这么说，当初满心里想着要说合元恪和董玉烟的，也是他吧？

　　仿佛是应和她心中所想，邢老大紧接着便回身向董玉烟的方向一指：“你们此去，究竟是何情形还未可知，这一路上，就更需要有人替你们打点照应。我与阿烟商量过，既然素来都是由她替你们张罗船上吃穿，今次便依旧让她与你们同去。到了冬江口，她也不必随你们去见巫老七，只管在船上等着就行，有她照应，你们这一路上便可心无旁骛，养足精神，即使遇上危难，亦可应付自如。”

　　白小晚突然觉得有点想笑，赶紧别开头。

　　这理由还真是……好牵强。

　　一群铁打的粗汉子，出门去与人讨公道，前路不知有多艰险，居然还要带个女子在旁照顾？

　　这话说了，您自个儿信吗？

　　她这动作，没能逃过元恪的眼睛，男人眉间几不可查地一拧，随即摇摇头：“不必，如此太麻烦，且我们也并不需要。”

　　一旁，元娇娇也快嘴嚷起来：“就是的就是的，干嘛要带上她？再说了，就算是需要人照顾，为何不带着我小晚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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