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雨越下越大了，暴雨中，十余乘马疾风般从远处奔来，蹄声如雷。为首的一匹白马更是神俊异常，将其他马都远远甩在了后面，守在帐篷附近的侍卫们遥遥看见有人，刚想进去禀告，白马却已如霹雳惊弦一般，在帐前堪堪停下。
　　来者翻身下马，他并没有等待后面的同伴，而是直接向帐篷走去，这是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人，雨夜中的寒气还依稀有些侵骨，他却只穿了一袭素色单衣，头发松松散散地披散着,明明是清俊秀丽的相貌，五官的轮廓却很硬，如同冰雪开了绝处，硬能跋扈出几分生杀予夺的倨傲来。

　　侍卫们认出他的身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正动手阻拦，其中一名似乎是小头目的人硬着头皮上前，刚说了句“可否容属下禀告……”，便被那个醉意熏熏的年轻人一脚踢翻到地上，剩余的人更是不敢动弹，眼巴巴地望着这名不速之客走了进去。

　　湿冷的风裹着浓郁的酒气吹进来，稍稍冲淡了帐篷内令人作呕的腥香。
　　听到脚步声，苏嬛嬛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突然间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似乎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眼里满是血丝，下巴也生出了青青的胡茬，他头发披散着，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但在濒临绝望的女子眼里，这个看似潦倒的年轻人却如同骄阳万丈，让她灰暗的心突兀地生出了一点光。

　　“好大的酒气，”锦衣公子嫌恶地摇开折扇，将半边脸都藏在后面，嘴上的关怀却听起来情真意切的，“十四弟，佳人已逝，你又何必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年轻人似乎还未从宿醉中醒来，他微微眯着眼睛，将帐中的女子打量了一遍，这才面色不悦地开了口，“我听说，有人把萧家的一个女人从教坊中带了出来，她人在哪里？”
　　他口气不善，言语间，俨然是发号施令的态势。

　　锦衣公子心中暗恼，以他的身份权势，何曾听过这般盛气凌人的问话。但饶是他性格阴毒，此刻也不得不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和颜悦色地回答，“十四弟，本宫当初就告诉过你，萧家的事，全因萧清辞咎由自取。何况皇兄圣旨一出，我也不能公然抗旨去救随珠……”

　　“皇姐，”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他平日里罕少对锦衣公子有过好脸色，如今这一声皇姐叫的也是嘲讽之极，“别把什么事都推到宫里那个瘸子身上，你不也急着想爬到叶家的床上吗！”

　　他此言一出，帐篷中的几名青楼女子全都惊住了，原来这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竟是个女儿身，难怪声音娇脆，不似男子。
　　而且从他们两人的交谈中，这男装丽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当今皇帝的胞妹安乐公主赵令月，刚刚指婚给新科状元叶阐。而这个双喜临门的叶大人，恰恰正是萧家大小姐昔日的未婚夫婿，他在萧家落难之际，以一纸书信毅然毁了婚约，随后又马上成了安乐公主的东床快婿，朝中人虽然不敢公然议论什么，私下却对他这种行径颇有诟病。

　　“赵戟，”锦衣公子，不，应该说是安乐公主骤然变脸，年轻人说的这两句话，正戳中了她的心病，让这个骄横惯了的女人忍无可忍，她阴沉沉地起了身，直视着对面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今天就带了这么点人马过来，当真不怕本宫现在翻脸吗？”

　　“翻脸？”听了赵令月的话，年轻人冷冷一笑，对她的这番威胁嗤之以鼻，“皇姐，你我之间，从来都只是你不敢，我不屑罢了。”
　　他懒得与安乐公主纠缠，见帐中没有自己要找的人，转身便欲离开。这时候，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我知道随珠姐姐在哪里，”苏嬛嬛用秋水般的眼眸看着赵戟，她泫然若泣般哀求道，“殿下，救我。”

　　年轻人的酒意顿时醒了几分，他打量着这个出言求救的女子，觉得她确实有几分眼熟，只是不知是在哪里见过。
　　赵令月怒极反笑，萧随珠当初在狱中神秘失踪，如今她身在何处，是死是活，连自己都不知道，可笑姓苏的这个小贱人，为了活命，倒是什么都敢信口胡说。
　　不过有苏嬛嬛这一打岔，安乐公主倒是镇定了下来，知道此时还不宜和这个手握兵权的幼弟撕破脸，她捏住身旁女子的下巴，啧啧叹道，“苏小姐，你方才的话，可是认真的？”
　　苏嬛嬛知道她性情暴虐，不敢轻易回答，只是侧过脸，一言不发，楚楚可怜地看向赵戟。

　　年轻人本就是个急躁的性子，何况此事关系到他最看重的人，根本没有兴趣听她们在这里慢悠悠地闲扯，“一句话，赵令月，”他不耐烦地问，“你给不给人？”

　　安乐公主眼眸中波光流转，似乎在思虑着其中的利弊，她其实也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只可惜美得满是煞气，寻常人望之心惊，反而无心去欣赏了。
　　“好，给就给！”赵令月话音未落，突然抓起身侧女子，凌空朝年轻人扔去，她下手很重，苏嬛嬛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见花盛宴中的纱衣本就轻若无物，经不起这般撕扯，在半空中散开了大半，苏嬛嬛近乎玉体半裸，被赵戟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她闭上眼睛，心中羞愧欲死，可是另一种奇异的悸动也在暗暗地滋生。
　　晋王殿下已经长大了，她忍不住悄悄地想，他当年就生的好看，如今可是越发俊美了。

　　年轻人将苏嬛嬛直接扛在肩上，大步走出帐篷。风声雨声中，远远传来他嘲讽般的冷笑。
　　“皇姐，你不男不女了这么多年，也就今天，才稍微像个人样。”

　　赵令月坐在案前，仰头又饮下一杯烈酒，她唇间的笑意还未退下，但手中的酒杯已经被捏得变形了。

　　雨下得猛烈，打得马上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十余匹马在计家胭脂铺的门前停下，马上人皆是神情严峻，像是聚拢了一片阴郁的乌云。
　　女子披着蓑衣，步履蹒跚地走到铺子门前，拼命地敲起门来，“计老板，我是明月楼的人，有急事找你，你在里面吗？”
　　而铺子里面始终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

　　年轻人冷着一张俊脸下了马，他看都不看苏嬛嬛一眼，吩咐随从直接把铺子的门撞开。
　　门开后，一股芬芳馥郁的脂粉香迎面扑来，里面黑漆漆的，赵戟先走了进去，后面人点起火把，映照出他面前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
　　布帘后有一张床，床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看样式布置，似乎是女子所住。地下铺着一块草席，里面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子，除此之外，内室中再无他物。

　　“他们走了……”苏嬛嬛脚一软，虚脱般地坐到地上，她心中清楚，赵戟性情暴躁易怒，如果他认为是自己说谎，那她的下场，说不定会比落到教坊里更为凄惨。

　　赵戟倒是没有留意她，而是一直在凝视着那张床，他这时候像是酒醒了，眼神也清明了许多，站在床前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起来了，”苏嬛嬛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记起明月楼中伺候自己的菀儿经常往胭脂铺里跑，没准知道些什么，她急急道，“殿下，我们现在去明月楼，问问那里的一个丫鬟，她一定知道的。”

　　年轻人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

　　明月楼中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看来卫夫人的死讯尚未传出。不少姑娘见苏嬛嬛回来，都诧异起来，往年见花盛宴的结果总要第二天凌晨才能出来，今年怎么结束的这么早，但见她身后跟着一群面色冷凝的男人，似是很不好惹的模样，也无人敢上前去问。

　　菀儿闻讯，心急火燎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她感念当初苏嬛嬛仗义相救，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落难千金能拔得头筹，于是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连声问道，“小姐，怎么样？”
　　直到女子冲她使了个眼色，莞儿才注意到后面的一群人，立刻便缄口不言。这小丫头倒是真机灵，一眼就看出中间那个年轻人身份不凡，虽然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但脸上却满是上位者独有的傲慢。

　　“菀儿，”苏嬛嬛不便对她明说，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胭脂铺子怎么关门了？我还想去买他家的胭脂呢？”

　　“小老板领着姐姐回老家了，”莞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但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回答起来也谨慎了许多，“他们今天一大清早走的，这会儿兴许已经出城了。”
　　苏嬛嬛脸色顿时惨白起来，追问道，“他们生意做得好好的，干嘛突然要离开，临走时说了什么没有？”
　　“我也不知道，”莞儿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步步紧逼着自己，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委屈，她唯恐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话，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坠子来，“你看，珠儿姐姐临走前，还留了个坠子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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