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作者:建安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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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衣


      安乐公主赵令月今年二十五岁,放在民间,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然而她是龙脉凤女,天生贵胄,先帝在位时,虽然厌恶天生残疾的九皇子赵熙,但对这个性格刚毅的女儿还是颇为宠爱纵容的。等到了赵熙登基为帝,她作为新帝唯一的胞妹,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她掌管着宫中禁卫,享受着三千户的食邑,权势通天,就连朝中殿试,也是她在珠帘后轻轻说了句话,叶阐才能拔得头筹。
      赵熙原本并不愿意提拔萧家未来的女婿,但叶阐的确惊采绝艳,才赋过人,让他一时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正在犹豫之时,赵令月侧过脸,冲自己的皇兄微微一笑,她用唇语念着一个姓名。
      “叶阐。”

      嫁裳殷红如枝头开到盛处的牡丹,六百多粒夜明珠用极细的金线点缀其上,安乐公主的嫁衣由宫中尚衣监工,穷尽数十位能工巧匠之力,不眠不休赶工了一个月,最终才完成了这件“昼视如星,夜望如月”的星月之裙。
      如今国库亏空,皇帝为了胞妹出嫁,却如此奢华无度,不计成本,不禁让朝中大臣暗中非议。
      宫女吹熄了蜡烛,幽幽的荧光中,镜面上映照出女子明艳夺目的脸,她望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忍不住也有些目眩神迷。
      “皇兄,”安乐公主嫣然笑道,“如果皇后知道你送我这样的宝贝,肯定会发脾气的。”
      当今的皇后是苏家的嫡女,年龄尚少,将这帝后之间过得如寻常小夫妻一般,动不动便拈酸吃醋。赵熙顾忌苏家的势力,不得不对她再三忍让,心中却已厌烦到了极点。
      “宫中的女子成千上万,谁都可以当朕的皇后,”皇帝持着木梳,为待嫁的胞妹梳着一头长发,这种事本该由母亲来做,然而他们的生母杨妃早逝,只能由他这个当兄长的代劳。他缓缓地说,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温柔,“但是赵熙的妹妹,却只有你一个。”
      “皇兄……”借着嫁衣上夜明珠的光辉,赵令月望向兄长的右腿,她性格乖张,此时心中却是难得的百感交集。
      她和赵熙是双生兄妹,她生下来身体比其他女婴强健,而兄长的右腿却先天不足,出生时便不良于行。
      因为兄长的腿,母妃失了宠,终日郁郁寡欢,对她这个女儿也不甚宠爱,她知道其中的缘由,太医曾经暗示过,双生子本就会有相互争夺母体营养的事情发生,兄长的残疾,其实是她造成的。
      然而兄长从未怪过她,而是加倍地宠爱她。母妃死后,他们在这个冰冷残酷的皇宫中相依为命,步步为营,终于赢来了今日的地位和权力。
      “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我,皇兄不会贸然动萧家,”安乐公主沉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恨的是萧清辞那个老鬼,一开始就提防着我们,本来想着抓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萧家的财产早就被他暗中转走了。”
      赵熙哑然失笑,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丫头,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萧家迟早要除掉,和你还真是没有什么关系。”
      赵令月自然明白这是兄长的安慰之辞,她抚摸着身上价值连城的嫁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柳眉一扬,恨恨道,“皇兄,你给我十日时间,我一定把萧家人的嘴撬开。”
      “你不要心急,”年轻的皇帝拿自己的妹妹没办法,摇着头苦笑道,“新婚燕尔,怎么能冷落了驸马,去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饶是赵令月平日言谈行事都如男子一般,此时也忍不住有些羞涩,镜中的女子乌鬓如云,樱唇娇艳,当真是一位眉目如画的佳人。
      她想,如果叶阐见到现在的她,一定会发现,无论是容貌地位,她都远远胜过姓萧的那个女人。

      夏日的阳光缤纷而盛大,慷慨地洒在繁芜茂密的花丛中,白相当花匠当上了瘾,不顾烈日当空,兴高采烈地在晋王府的花园中修剪花木。
      “瘸子真大方,给赵令月做了那么一件嫁衣,”晋王殿下站在白相身后,对自己的军师念叨着,“你说,我要给珠儿准备一件什么样的,才能压她一头?”
      “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白相蹲在地上,笑嘻嘻地回答道,“依我看,殿下的真心才是无价之宝,何必在意这些浮夸的表象。”
      “算了,”赵戟心中不满,觉得白相平日里装得神乎其神,可当真要他出个主意,却只会拿虚话。年轻的殿下不耐烦地转过身,最后扔下这样一句话,“我看天味楼的厨子菜做得不错,从今天起,就由他专门给珠儿准备一日三餐吧。”
      白相大惊失色,手中的花剪当即便落到了地上,心中又是幽怨又是委屈,只觉得自家殿下当真是昏庸,无情地虐待手下重臣,一心只想讨枕边人欢心,堪比烽火戏诸侯,千金求一笑了。
      如今天下局势未定,各方势力都在逐鹿山河,晋王天赋过人,领军作战,攻无不克,的确有帝王之才,可惜心性尚未成熟,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别的王爷都虎视眈眈,盯着九五之尊的宝座不放,他倒好,手握数十万重兵,居然没出息到天天在女人的裙裾下消磨。
      想起自己被夺走的专用大厨,白相的心情更为郁闷,他叹了口气,觉得赵熙是爱妹心切,晋王殿下却已经是色令智昏了。

      阳光清澈,内殿中的尘埃清晰可见,这初夏的下午,让人有种温暖和煦的感觉,但如此美好的阳光,照在女子伤痕累累的脸上,也还透出阴郁的寒意。
      珠儿伸出手,她的手指纤美修长,这是一双贵族女子养尊处优的手,绝对不可能干惯了粗活。
      “萧随珠……”她默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每个字眼似乎都像是未熟透的梅子,在唇齿间青青涩涩的,但次数多了,心中却渐渐升起一种异样的悸动来。
      萧随珠,天都十姓之首的萧家嫡长女,十六岁的时候,与她指腹为婚的三皇子赵玦遁入空门,自请守陵,她成了皇家夺嫡中的一枚弃子。二十四岁的时候,她父亲入狱,未婚夫绝情悔婚,转眼就攀上了安乐公主这个金枝玉叶。
      说起来,倒是和弟弟口中的她有些同病相怜,同样是被夫家遗弃,身世堪怜。
      不同的是,那位萧小姐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全家几百条人命,一夜之间都成了乱坟岗上的冤魂,听说她的母亲和妹妹们,在教坊中被折磨致死,受尽了屈辱与苦痛。
      即使她侥幸活了下来,恐怕心也已经沉到了地狱中,无时无刻都浸泡在仇恨的毒液中。

      槐花俯下身,将刚摘下的花插入瓶中,她前几日不小心闹了笑话,如今看到珠儿,还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珠儿姐姐,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安稳,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女子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果然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而她轻笑道,“没事的,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殿里又熏着香,我有些受不住吧。”
      槐花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陈太医大笔一挥,让殿下熏上半年的药香,可是坑坏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终日在这暖香氤氲的内殿里,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尤其是天热了之后,殿内更是闷热难当,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姐姐,”小丫头好心地提议道,“明日便是安乐公主大婚,听说陛下要大赦天下,三日不宵禁,整个天都城张灯结彩,可热闹了,不如咱们偷偷出去看热闹?”
      珠儿神色一动,可想到了晋王暴躁的性子,又有些迟疑,“可是,如果被殿下知道了,咱们可是会受罚的……”
      槐花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姐姐,殿下肯定要去参加婚礼,没准还要大醉一场,咱们赶在他之前回来就好。”
      珠儿这才答应下来,只是也不见有什么喜悦之色,她的眉浅淡如一抹烟雨,覆在伤痕累累的面容上,看上去无端有几分阴沉。

      槐花继续插着花,她总觉得珠儿姐姐今日有些不太对劲,仔细想了想,似乎是昔日眼里那种天真与明朗不见了,反而显得忧虑重重的。
      晋王殿下的性子不好,小丫头没有往深处想,而是单纯地感叹着,珠儿姐姐在他身旁伺候,也是真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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