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女司令

作者:解药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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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覆(二)


      锦缡挣扎着起身,全身都痛,就像从油锅里从刀尖上滚出来。她抓到一个警卫便问:“朔儿去了哪?”那警卫只说是被少帅抱走了。“少帅?郎坤北?他会把朔儿抱到哪里去?”

      锦缡简直是跑遍了郎府,却都没有朔儿和郎坤北的踪影,她干脆跑去了西城的衙门。

      守门的警卫见是她二话没说便放了行。这是第一次,锦缡踏进他的衙门。

      衙门后边也是一座官邸,他偶尔也会留宿于此。锦缡看着两扇相对的雕花大门,突然就不想走进去。一点也不想。

      李子林看见她的样子吓得呆住。锦缡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额角生疼的,应该是撞破了。李子林喊了她半晌,锦缡才走了进去。

      她听见了朔儿的声音,像是在表达着什么,很欢快似的。朔儿趴在他的小床上,手肘撑着被褥高高扬起脑袋,一边吐着口水一边嗯嗯啊啊的。

      朔儿见到锦缡时停止了发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小嘴向上翘起,对她笑了!朔儿在对着她笑,朔儿竟然会笑了!锦缡眼睛疼得厉害,可是她必须得睁着眼睛看着,仔细地看着她的朔儿心花怒放之笑!然后她也笑了,可是她知道自己此时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她连忙捂住嘴巴。

      郎坤北担心朔儿会累了,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任他抓着手指要往嘴里送。锦缡蹲在朔儿的床头,静静看着郎坤北和朔儿的游戏,生怕会打碎了这一刻的宁静。郎坤北也不出声,坐在朔儿的小床边一遍又一遍地陪着他玩,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乏味,满眼里都是朔儿小小的脸蛋黑黢黢的大眼睛。

      直到朔儿玩得乏了,开始睡眠,锦缡也还没有看够。郎坤北起了身,她像是被人夺走了心心念念的宝贝,心一下子悬了空,是失落的。

      锦缡腿麻,站到一半又跌回去,朔儿像是被惊倒,哼唧一声,又睡了过去。郎坤北回来抱起她出去,然后轻轻合上房门。

      郎坤北去盥洗室里拧一条毛巾过来擦她的脸,手劲很大,擦得她脸上火燎燎的,红了一片。

      擦完了脸他又来拿她的手。郎坤北反复擦几下又翻来覆去地看看,皱着眉,却没问她是怎么弄的。她的裙子上也染了灰尘,但是这里却没有她的衣物,郎坤北过去要电话给郎府,命人送一套衣服过来。

      锦缡在他身后说:“要那套衬衫长裤的。”

      郎坤北转达过去,回过头又扫一眼她的身上。还真是狼狈。

      李子林进来送急电,他看一眼,说不必回电,将电报又送回李子林手里,回头看见锦缡还是坐在沙发上发呆。以往在北殿的时候每每遇到这般状况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回避。而这一次没有。

      郎坤北命人去煮茶,茶水上来的时候锦缡才回过神,端起来就饮,茶水的温度刚刚好,只是吃进去一嘴的茶叶,涩涩的。她连忙跑到卫生间里吐了出来。

      回来时郎坤北还在靠着沙发细细地品着。郎坤北没看她,淡淡地问:“需不需要我发表声明?”

      锦缡扶着花架立住,摇摇头,知道他没在看她,便说:“这种事就算我不表态不去给个说法,谁也拿我没辙。仲梓桦那边生的事还不难应付。”

      郎坤北端着茶杯手放在膝上,抬眼看着她说:“你比我想象的坚强。我希望这不是逞强。”顿了顿,他又说:“锦缡,我是你丈夫。”

      锦缡走过来拿下他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坐在他身边,缓缓地去握住了他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一颤。锦缡两手捧起,紧紧包裹住,他的手很大,有薄薄的茧子。她看着他的眼睛,深深吸气,一字一顿地问:“是,我知道,你是我的丈夫。那么我问你,关于我娘的死,你知道多少?”

      郎坤北也看着她,两人离得近,他完全能够看得出她眼里的光彩,那样的光彩仍旧会令他冷怒。“我以为你永远也不打算问我。”

      锦缡一眨不眨地看他,眼睛刺痛着,“不……现在我问你,你知道多少?”

      死一样的静默。两个人就这样望着彼此,直到锦缡的眼睛开始发红。若是再不眨一下,好像下一秒就会流出血泪来。郎坤北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感觉掌心里滑过两片羽毛,然后那羽毛轻轻颤抖着。

      然后郎坤北说:“你不是都知道了么,何必来试探我?”

      锦缡一下子松手,他的手便无处依托,砸在沙发上又被底下的弹簧弹起。他都没有去看,她走的时候,孤寂清绝的背影。

      锦缡在东城衙门官邸里看见了一只楠木箱子,里面满满的银元,泛着银白的光亮。银元之上附带一张字条,是她颇熟悉的字体“仅以区区一百五十万银元换季公馆房契田产汪凯奇”

      锦缡放下字条给他摇过去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接起的速度也很快,没有让她久等。“凯奇……”

      汪凯奇笑一下:“是我。那些钱你收到了?”

      “是……”锦缡又看一眼那满满一箱的银元,并没有用红纸包裹上,而是散乱地堆积着,看得出来送来得很急。“凯奇,不值这么多的。”

      “公馆和田产只是暂时转到我名下,等季少爷有朝一日回来这边再归还给他。这些钱便只当是应急挪来用一用。”听着锦缡那边沉默着,他又说:“季少爷要下南洋,手里没有些资本是不行的。再说,我也只是同他在商言商,出了个公道的价钱而已。”

      锦缡心里感动,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接下来的沉默让她有点尴尬,她想了想,说:“我才拿得出来出来两百万,你是我的下属却拿出这么多,不怕我拿你当个贪官办了?”

      汪凯奇听出她的笑意,这于现在的她而言是弥足珍贵。汪凯奇笑道:“你以为只靠着你那点子俸禄能养活得了我们汪家一大家子?汪某不才,也是在商道上混了几年的。”

      锦缡也笑笑,汪凯奇最后同她道声晚安,然后挂断电话。

      汪凯奇领着手底下的人没少做工作,外间的疯传也终于平歇下来不少,但是所有人仍旧在等着,等她发表一个官方的声明,等她给个解释,给个说法。而这个时候,暗寞也没有令她失望。

      只是她不敢相信。只是不信而已。不是她在怀疑暗寞及手下一众特工的能力,也不是在怀疑暗寞对她的忠诚。

      因为兵分三路,她不只派遣了暗寞查证此事,也从汪凯奇的心腹里边抽出一队人马,更是动用了自己最机密的一张王牌——出国至今这几年培植起来的仅四人的间谍组织。她不相信,有着国际最高水准的意大利特训营出身的代号寂月剪影(寂灭、圆月、眉剪、残影)组织会连一个案子都查不出来。更何况,她本身就是那里的一员!三路人马几乎是同一时间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她。

      只是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内心,要她怎样能相信竟然是她的信仰欺骗了她?

      她只是想再好好问一问,问个清楚明白,问到足以让她死心。她还不能冲动,她要稳住,再稳住。

      她平静地换好衣服,是一身作战服。除了她不离身的袖珍手枪还在腰间左右各别了一把,蓄上满满的子弹。靴子里插上匕首,然后呼啦啦一甩风衣披在身上,顺手拆开发髻束起马尾。

      一切就绪,那么第一步,是去听一个故事。

      季逸翔看见她这一身装扮,紧紧地锁起眉头。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他已经逐渐恢复了过来,说出的话也更加有力,明明是在问,却用的是无比肯定的语气:“你是都知道了。”

      “是。”锦缡在他床边坐下,坐得笔直,面上也清冷一片。“我来听舅舅讲一个故事。关于清廷第一美人柳青霜的故事。”

      “好。”季逸翔从病床上起身,穿着一身病号服制却丝毫不掩其雍容威严的气度,就算是遭受如此打击,他季逸翔依旧是季逸翔。

      季逸翔陷入了追思之中,想了好久,开口说道:“二十多年前,柳青霜的父亲柳洪申身居从一品少傅,是光绪皇帝的心腹,当真是门楣显赫荣宠一时。但是好景不长,后来西太后发动政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柳洪申。自此柳家子女四处奔忙寻求救助,就是那个时候,长女柳青霜遇到了愿意对她柳家施以援手的人。虽然那人早已成了亲,但是两人依旧有了感情,并且结合……那人不顾家中反对,抛却家族荣辱安危,硬是留在北平两年,两年不曾回过家一次。这两年里他不惜动用一切势力为柳家开脱罪名,但是依旧没能实现。可这也不影响两人生儿育女。在那两年多的时间里,柳青霜给他生下了两个孩子。”

      季逸翔停顿一会,锦缡平静地问他:“是一儿一女吧?”

      “是。但是后来,那人在北平的过激行动触犯了当时清廷最主要官员甚至西太后慈禧的利益,他仍不肯收手,非要闹到把自家百余口性命送上断头台为止!更过分的是,那人居然休妻另娶!他母亲,那是何等的人物,都被逼无奈不惜以死相要挟,终于是迫使他悬崖勒马。然而那个时候,他也终究是带累了整个家族蒙难,不得不靠他的发妻娘家支持才得以支撑。也就是那个时候,柳青霜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她的两个孩子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那人的家族有了起色,他便极力弥补柳青霜的家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那两个孩子。因为那两个孩子,被另外一个权势滔天的人收养,直至两个孩子长大,才与他相认。”锦缡接过他的话,说完后起身,一刻也等不了地走出去。

      暗寞与锦缡并肩而行直奔西城衙门。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通体黑衣气势汹汹的两个人,警卫自然毫不犹豫地放行。

      走进去没几步,锦缡就远远看见郎坤北一身戎装出了门向正对着她的方向走来。他穿得如此正式,像是有什么急事的。

      锦缡站住不动,暗寞也跟着立住。郎坤北见着是她,也顿住脚步。

      锦缡极尽一生所学用她能使出来的最快的速度同时抽出腰间两侧的枪对着郎坤北打出!砰砰两声震天之响都要震碎她的手,而郎坤北自始至终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他身后的华良迅速躲避然而锦缡枪法之快哪里容他逃脱?!一秒之间,他左肩右臂各中一枪。锦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边快步向他走来一边继续开枪,左右两手同时扣住扳机枪口直冒青烟。她顾不得手上的震痛只觉得不够!一时不能取他性命一时就不能令她快意!

      华良忍住疼痛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余下的连环子弹。锦缡已经被滔天怒气霸占了理智,后面的几枪都失了稳头,她稳住心神对着他接连发射,终于听见了子弹嵌入皮肉的声音,只是那一枪堪堪只是擦过了他的小腿,眼看着他就要躲到柱子后边,锦缡飞身过去,然而手腕却一麻,竟是被郎坤北掷来的枪撞上,随即两把枪纷纷坠地。不过这没有关系,她还有一把,便对着红柱猛打!

      郎坤北跃过来夺她的枪,她便调转枪口指向了他。郎坤北猛然站住,锦缡听到此起彼伏的声响,与此同时暗寞也拔枪指向郎坤北。

      郎坤北对着四面八方大喊一声:“都给我放下枪!”

      立时,锦缡便又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枪口再对着她。郎坤北不顾她两手握着的枪口,几步跨过去劈手夺下。她转身躲过随后一拳挥过来:“你让开!”

      郎坤北接过她的拳拿住她的手腕,锦缡一肘攻向他腹部连着扫腿过来,每一下都是用尽了力气,撞向他腹部的一肘更是发了狠毫不留情!郎坤北吃痛,闷哼一声接着也发起攻势,两人迅速变换身形在衙门大院中缠斗起来。

      每一个动作之间她的风衣都会呼啦啦作响兜着风飘扬起来,像是飘扬的舞裙。这样的激烈,这样的美妙。就连发了狠的打斗都像是一支配合得几近完美的舞蹈。然而她与他,没有舞蹈,只有发泄。锦缡不顾一起地发泄着,她很感激郎坤北能够陪她打这一场,如果她这两个月来心里郁结的情绪不能发泄出来的话,她想她会生不如死。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凭着这一股子怒气她硬是与他拳脚相加斗得难分难解。然而郎坤北犹擅近身搏斗速度极快攻势愈加凶猛,他是被锦缡激怒了,也愈发地发了狠。而锦缡很快落得下风不得不仗着轻灵的身形四下闪躲只守不攻。锦缡知道,她的力气怕是也不能支撑多久了。

      只是这样的酣畅淋漓,真是过瘾呢!

      郎坤北还在耐心地陪她打着,直到锦缡的动作开始迟缓而虚浮,直到她再也动不了一下。郎坤北问她:“打够了么?”

      锦缡喘着粗气,她的身体发了汗,很热,热得她很是烦躁。她力竭在郎坤北怀里,郎坤北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说:“你不能杀他。”

      锦缡冷笑着挣脱他,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一步步向华良走去。

      田晨已经找来军医给他处理中枪伤口,他因失血过多而面色、唇色皆一片惨白。田晨要把他送去医院,他不肯。一张惨白的脸上映衬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边闪耀着的却是莫名的光芒,直直地看向锦缡。他终于敢放肆地直视锦缡。

      锦缡还要往前走,郎坤北再次抱住她,无论她怎样捶打挣扎,他都不肯放手。锦缡一抖袖子,手里空空如也!她惊住,却看见那把小枪握在了郎坤北手里。

      她愤恨道:“你还真是早就把我吃透了!”

      “你冷静些。”

      锦缡本来是一点点要平静下来的,积压这许久刻骨恨意却因他这一句话而点燃,她嘶吼着:“要我冷静?!我如何冷静!我奶奶纵横一生,竟死在他这个畜生手里!”

      华良疼得几欲昏厥,此时强撑着精神对她笑起来,笑得残忍而阴毒:“我是畜生,那么你是什么?锦澜城又是什么?照你这么说,你奶奶也不过是个老畜生!”

      锦缡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挣脱郎坤北,郎坤北也真的被她一瞬间爆发的力量震开,看着她扑过去对着华良毫无章法地踢打蹬踹。田晨和军医都不敢上前,郎坤北看着华良的样子心知若是不去阻拦恐怕他真的会被她打死。

      只是听着华良的那句话,郎坤北竟觉得没法再去阻拦了。

      他回头看一眼立在一旁缄默不语的暗寞,作为她手里最锋利的武器,没有她的命令他是不会出手的。

      郎坤北从没觉得自己也会有像现在这般无措的时刻。

      锦缡突然停住。“我还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就是这个空当,郎坤北快步上前抱起她往官邸里边走,并且吩咐田晨马上把人送去医院。

      “停下。郎坤北,停下……就在这里吧,把我们的事解决完吧。”郎坤北目视着前方抱着她站立了许久。久到锦缡就要累得睡着,他才把她放下。

      锦缡后退两步靠着柱子站着,站得一点也不直。可是他却站得笔直,锦缡习惯看着他微微探着肩膀随意的站姿,习惯对着他怒火燃烧的面孔,习惯他的不温柔。可是自从有了朔儿,自从她和他携手拜了堂成了亲,枕边的他都令她如此陌生。

      风很轻地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了一丝血腥气味。锦缡又开始害怕了,害怕听故事,害怕讲故事。可是她不得不将那段听了三遍的故事从她的嘴里转述出来。

      “当年,柳华良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你们郎家收留了他兄妹二人。而他的妹妹,柳华沙,更名沙华……本是贴身跟着你的……后来你身边有了别人,再后来,她被安插到了我身边。”

      锦缡探向胸口,那枚暖玉有着和她的身体一般温暖的热度,仿佛已经融入了她的身体,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看到郎坤北的身子紧绷着,就像一座雕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先是我奶奶,然后是我娘……在我给你生孩子的时候,这个时候挑得可真好,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到那般远的……那你呢?但是就算是没有……没有……感情,你也能忍心看着我为了朔儿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活过来的那一瞬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我娘的死讯?!”

      暗寞背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到她的样子。

      而郎坤北偏不,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像是要牢牢记住她说过的每一个字眼,仿佛那些不是最残忍痛恨的话语,而是情人间的低喃……他就这样微微垂头一直俯视着她,注意到她的每一个细节,比如她的手心已经被抠得泛出了血色,比如她的发黏着汗水贴在嘴角,比如她的身子一直一直在抖,面色也开始潮红……

      “再然后,我坐月子的时候,他便耐不住性子,开始操控幕后交易,整垮了季家……”

      “我说过不怀疑你,我不怀疑你。因为毕竟,你也曾唤我的奶奶作奶奶,唤我的娘作娘……所以我相信这些事情,你都没有参与。可是这些你全都知道不是么……你就在一边看着,看着我如何一步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顺着柱子滑落,抱住膝盖蹲坐在地上。“你看,郎坤北……当初我是正确的,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何必……何必非要那一纸婚书捆绑住彼此。”

      郎坤北也蹲下来,投下来的阴影罩住她整个人,而太阳,惨淡病态的太阳,就被他阻隔在了身后。

      郎坤北开口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发紧,险些发不出声:“所以,你是要跟我一刀两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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