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女司令

　　“那还不容易，让小姐多生一些，郎家养几个，我们再抱过来养几个。”

　　季逸云打了她一下：“你当生孩子好差事？那是生死大关！还多生几个……缡儿最怕痛了，我都担心这一胎她熬得过熬不过。”

　　正说着话，就见着王妈踩着小碎步过来了，她掀了门帘进屋，对季逸云说：“太太，郎家那边来过电话了，说是小姐和姑爷已经出了门往东城来了。”

　　季逸云忽然就有点紧张。珠儿搀着她，她走得急，从清荷居到前厅，短短的一段路走得气喘吁吁的。

　　直到外边的婆子来报，小姐和姑爷都进门了，往前厅来了，季逸云又站起身左右转一转，问珠儿：“你看我，没什么不妥吧？”

　　珠儿笑起来：“太太一向最端庄，哪有什么不妥？唯一的一点，一会新姑爷来了，太太可不能太紧张。哪有姑爷不紧张丈母娘紧张的道理？”

　　季逸云忽然惊道：“哎呦，忘了等一等澜城了……”

　　赶在郎坤北和锦缡前边，锦澜城也由柳泰来扶着来到了前厅。季逸云上前去扶他，问他：“可还坐得住？”

　　锦澜城只道：“无碍，你也上座吧。”

　　季逸云有一瞬间的怔愣。人但凡心情一好，便是看什么都好的。哪怕面前的人如何不招他待见，他也终于肯多说一句话。

　　季逸云又转眼看着门外，郎坤北携着一只球进门来了。

　　那只球挪着小碎步向季逸云移过来。她穿的大氅还没来得及脱下，大氅遮到脚面，季逸云都看不到她脚步间的移动和转换，只是看着像个球似的蹭过来。可是这球真好看啊，火红的大氅周边镶着雪白的银狐毛，大氅的帽子尖又尖又长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揪一把，把她的帽子给揪下来，也就能看清里头那张小脸了。

　　郎坤北就着仆人的手脱着自个身上的大裘，然后她叫回了锦缡。锦缡真是想家了，看着爹娘就直腾腾地往里走。郎坤北揪着他的帽尖，把她的帽子给揪了下来，他说：“父亲的身子还没好，你这一身的凉气，等会再过去。”

　　锦缡乖顺地点点头。

　　季逸云都已经往这边走了，她本是盯着女儿的帽尖想要伸手去揪，可是被郎坤北给抢去了。然而再一看着，缡儿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她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脱完了大衣，郎坤北领着锦缡往里边走了，先给季逸云鞠一躬，又过去给锦澜城鞠一躬。然后两人又给锦澜城和季逸云敬了茶。

　　敬茶的时候季逸云一直观察着郎坤北的面色，怎么旁人做了新郎官都是意气风发的，他这新婚才三天，怎么看起来不大有精神呢？郎坤北在陪着锦澜城说话，季逸云就把锦缡给带出去了。

　　母女两个正沿着甬路往清荷居走着，季逸云突然问锦缡：“在郎家还习惯么？”

　　锦缡笑嘻嘻的：“我若说不习惯娘会把我接回来么？”

　　“会。”季逸云说。

　　母亲这话一出口，着实教锦缡惊讶。“娘说的是真的么？不是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看母亲之前很想把我嫁出去呢……”锦缡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委屈也越来越浓。

　　季逸云握紧了锦缡的手，母女两个的手就都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了。可是锦缡的手很热，母亲的手也很热。

　　“可是我后悔了，缡儿。坤北忙，不能总是在家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北殿里我不放心。我会去跟你婆婆说，什么时候坤北去了蒙古我就把你接回来与我一起住。”

　　锦缡听着这话难以抑制地兴奋又激动，但是她还是有些顾虑的：“可是娘，万一婆婆不允呢？我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许总回娘家的……”

　　提起阮月华，季逸云就有些生气。她从鼻子里哼一声：“放心，她啊，她不敢不允的。想当初她不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

　　锦缡贼兮兮地笑：“娘这么厉害啊！”

　　季逸云叹一声：“我总觉得自己是上了她的当，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教她给糊弄去了。”

　　母女两个正往清荷居里走着呢，走着走着锦缡突然停了。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季逸云奇怪地看着她，听着她问自己：“娘，那您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您不回麒麟潭了啊？”

　　季逸云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的，我还当是什么呢……缡儿，我会留下来陪着你直到平安生产。你父亲明日就回去了，我抽了空再过去看他。”

　　锦缡乐得不行，她瞧着路上也没什么人，就偷偷地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她的脸上“吧嗒”亲了一下。“娘真好！那我明天就搬回来好不好？”

　　季逸云晃着头叹气，把她的章鱼爪子给扒了下来。“得寸进尺，但凡坤北在家，我都不允你过来的。不然还叫你嫁人做什么呢？”

　　季逸云刚把她的手扒拉下去，锦缡就又抱了上去，恨不得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在母亲的身上。季逸云自然受不住她这么黏糊，刚板了脸要斥她，就听她赖着嗓子说：“我要娘，我不要郎坤北……”

　　季逸云就势揽住了她的背，问她：“他欺负你了？”

　　锦缡没言声，仍旧是紧紧抱着母亲。哪成想母亲却说：“有他管管你也成。看你这赖皮样，怪招人烦的，我又不想收留你了。”

　　锦缡立马松开了母亲。只是她听着，收留这个词儿好辛酸……

　　回去的时候母亲送出来老远的，父亲也送出来了。锦缡匆匆与父亲别过，又听母亲嘱咐了些话也就跟郎坤北一起坐上了车子。

　　走出去挺远了，锦缡还在回头望着。直到车子转弯，锦缡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锦缡扯扯郎坤北的袖子，她说：“娘说，等你不在家，想把我接回锦宅来住的。”

　　郎坤北往靠背上一靠，朝着她点一下头。“既然是娘的意思，自然可以。”

　　锦缡端正地坐了一会，这车子开得很稳，也就有些慢，她也往后边靠过去。“那你和爹爹都聊了什么啊？聊了那么久。”

　　“父亲说，要我对你多加管束……”

　　锦缡捂住了他的嘴。“你是没辜负爹娘的期望呢。”郎坤北不说话了，锦缡也就松开了手。她想了想，又问他：“少帅，我跟您请示个事儿呗。”

　　郎坤北挑眉看她，他似乎有那么一点惊讶于少帅这个称呼，不过对于她要请示的事，他好像已经猜到了。

　　“离着临盆还有五个多月呢，我衙门那边的事儿也不能都往下推不是，您看，我回去继续工作可以么？”

　　“不可以。”郎坤北说。

　　锦缡张张嘴，她以为这事他不会管的，问他也就是意思意思。锦缡的面色一点点清冷了下来。她冷笑一声：“那都交给你么？”

　　郎坤北看了她一会，锦缡也没有闪躲，就让他一直看着。郎坤北说：“锦缡，但凡你决定了并且不会退步的事，不必假惺惺地来问我。你怕我，还没怕到你表现出来的这个地步。”

　　街道上喧闹得很，行到人多密集处车子放缓了速度，马达嗡嗡地响着。司机突然猛地踩一脚刹车，锦缡没注意身子向前俯冲过去。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时已经被郎坤北伸过来的胳臂拦住。锦缡也还来不及后怕便看到了车前倒下个女孩。

　　紧接着从街南的玉石店里跑出来个披着大氅的夏采依，她向车子这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李子林坐在本是坐在副驾上，他迅速下车扶起被撞到的女孩。

　　锦缡看着那张新月一般姣好而又略显稚嫩的容颜，她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她抠开车门几步走过去抓着那女孩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瞧一番，所幸只是裙子蹭破了一块，没见明显的伤痕，锦缡心下松了松。

　　夏采依跑到跟前问着：“亲爱的你没事吧？”说完抱住女孩，挤得锦缡向旁边让一步。

　　那女孩受此一惊面上怔愣着，无意识地轻轻摇头，然后转眼看向锦缡。夏采依这也才注意到锦缡还在旁边，她特地往锦缡的肚子上瞧了瞧。

　　锦缡深呼吸压下喉间哽住的一口气，唤那女孩：“笑柔……”

　　路笑柔本就惊着了，眼中蓄满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阿缡姐姐……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锦缡僵在那里望着她的眼睛出神，感觉肩上一紧，不知何时郎坤北也从车上下来了。

　　夏采依失神地唤他：“二少爷……”

　　路笑柔擦着眼泪看一眼郎坤北，然后匆匆低下头。夏采依也终于移开目光看向街南她跑过来的方向，抿起嘴，变了脸色。李子林也看向那边：“那不是林省主席家的三少爷么？”

　　林舒予远远望着这边，合上随身携带的酒壶塞进裤袋，他看见了锦缡和郎坤北两个人都在，也就不敢往这边走了，大老远地一点头，胡乱比划着敬了个礼，上了车走了。

　　然而林舒予的车子前行没多远停了下来，也没见着有人下车，倒像是在等着郎坤北和锦缡先走呢。

　　夏采依抱住路笑柔，恨恨地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打起了笑柔的主意，仗着他老子是锦系辖下的宁夏省主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郎坤北将揽住锦缡的腰，用上些力气把她塞进车里，转回身对李子林说：“叫后边的车送夏小姐和路小姐回去。”说完也坐进了车子里边。

　　锦缡这才终于肯安分地坐下。看着路笑柔被警卫护着走到后边的车子旁边，她朝笑柔摆了摆手。笑柔也同她摆摆手。

　　车子启动了，在经过林舒予的车子时，锦缡转头看了一眼。她转回头时眸中的寒光还来不及收回，就撞到了郎坤北深潭一样的瞳孔。

　　阮月华格外看重今儿这顿晚饭，因为过了今天，明日郎坤北就又要启程回去蒙古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因是他结婚，底下的那帮参谋、副官、秘书们也都跟着放了假，这一回去事情都挤到了一块，自然是又要忙得焦头烂额。

　　两位姨太太还有郎乾南夫妇都不在，桌上只有郎元山、阮月华、郎湘还有郎上洋郎溶兄妹。锦缡刻意放慢了速度，然阮月华仍是看出她早就吃好了，只是做个样子陪着。待用过了饭，阮月华拉住锦缡便说：“你性子急，但在吃饭上急不得。总要对自己的身子多几分注意。”

　　锦缡道：“是，母亲。”

　　“对了，你娘给我打电话来着，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等着坤北不在家，你过去住上几日也无妨。”阮月华笑得力不从心。她本来其实没这个打算的，奈何逸云一通电话给她好顿数落，她可是再不敢跟逸云抢女儿了！

　　正说话间郎上洋领着郎溶过来向阮月华告退，郎溶温婉地唤她二嫂，锦缡笑着应了。郎上洋笑得很开心：“二嫂有空还请多教我下下棋。”

　　阮月华推他一把：“快回吧，一会你娘又要喊着你做功课了。你二嫂哪里是有空陪你混时间的人？”阮月华看着郎上洋两个走出去，在后边补了句：“裹好衣裳，莫侵了寒风！”她回过头又继续问起锦缡：“我还没问过你，过了这几日你可有何打算？”

　　锦缡默了一会，看一眼旁边正饮着茶水的郎坤北，郎坤北却没看她。她知道他是不打算替她说句话的。

　　锦缡说：“母亲，依着我的打算是得回衙门理事的，所以不能时常回来孝敬父亲母亲，还望父亲母亲谅解。”

　　阮月华的脸色黯淡下去，她没言声，也没人接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郎湘走过来执起锦缡的手：“锦系的事情不多，阿缡也不会有多忙的对吧？”

　　锦缡点头：“我每日只是过去走一走，没什么大事就不需要我亲自出面的。”

　　阮月华瞪着两人握在一处的手，斥郎湘：“没大没小，现在该叫什么？”

　　郎湘看着母亲如此厉色不禁红了眼圈。锦缡脸上也挂不住，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这层身份。锦缡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心底却也是再不能退步的。锦系有许多不小的事等着她去处理，她是断不能再撒手不管了。

　　后来还是郎元山发了话：“阿缡的事就叫坤北拿主意吧，时候不早，坤北也该早些回去准备行程。”

　　看着郎坤北和锦缡两个一前一后地走了，阮月华气恼，此时也只能硬生生忍下：“人家是个司令，咱家那个也是个统帅。婚是结了，心却未必到了一处！单这样看着，哪还像什么夫妻？郎家的小长孙还在她肚子里，她就要开始折腾了……”

　　郎湘小声地说道：“母亲莫气恼，您是出于好心，担心阿缡的身子和孩子的平安，但是母亲，她有她的责任的，她嫁过来了，可嫁过来的是阿缡，不是锦系。”

　　阮月华听着她这话，愣了好一会。

　　锦缡睡不着，直觉自己是要失眠了，下到一楼茶几上取过近日的宁夏日报。

　　她看见黑池旁边的房间门半敞着，灯忘记了关，便走过去。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是郎坤北的书房，有占满了三堵墙的书柜，上边摆着满满的各色书籍。书柜围着的地方，中央是一张楠木办公桌，是那上面的台灯没有关。

　　锦缡站在门口看着，书房与隔壁房间是打通的，有一扇门，门锁着看不见里边是用来干什么的。听到脚步声，锦缡抱着手臂回头，看到郎坤北从隔断里边走了过来。

　　她努努嘴：“灯忘记关了。”说完转身要上楼。

　　郎坤北走了进去，拧开了与隔壁房间相通的房门把手，那房间的灯也亮了。

　　锦缡停住脚步望过去，原来是一间婴儿房。房间很小，中央摆了一张婴儿床。

　　她不自觉地走进去，抬眼打量四周，所见各色用具都是小小的，齐全的。一边柜子上还摆着风车、拨浪鼓等小玩意。她转眼看着郎坤北，不知道何时他竟将这些准备好了。

　　锦缡拿起了一架小小的风车，对着风车吹气，风车便转了起来。锦缡很高兴，她笑着问郎坤北：“你说是生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郎坤北在婴儿床上坐下来，他拿起了拨浪鼓，摇了几下，那声音很响。他好像在很认真地想着，然后说：“不知道。”他抬眼看向锦缡的肚子。锦缡穿了一件宽松的绸子睡袍，绸子很熨帖地罩在她的身上，肚子上的隆起就很明显了。

　　锦缡又对着风车猛劲地吹着，风车已经转得很快了。

　　郎坤北说：“如果要是个像秦家的小悦儿一样的女儿，很好。三姨家的小外孙女也很好。”

　　锦缡还在鼓着腮帮子吹着风车，她想让它快一点，再快一点。

　　郎坤北看她正吹得来劲，突然没有预兆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吓得他差点蹦起来。他扑过去就抱住了锦缡，看着她闭着眼睛像是昏厥了过去，忙叫了她几声：“锦缡，锦缡！”他扬声向外边喊着，可是突然想起来，可儿和刘婶的住处都在北殿旁边的偏房，她们都不在。他慌得不行。

　　这时候，锦缡却蠕动了一下：“没事，我没事，就是吹的……缺氧了……”

　　郎坤北一松手，锦缡的头陷在柔软的床中。他说：“要是个女儿，但求别随了你就好！”

　　再一次回到衙门，锦缡真是深切地觉得自己偷了这些时日的懒，连着人也变得疲懒了。

　　忙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饭时已是累得不行。并且她深深地觉得，女人怀了孕，脑子是真的会变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思很难集中在处理事务上，这些日子总是出了不少的差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错，害得刘伟业和张乔更加忙乱了。

　　打开收音机一边听着电台广播一边翻阅报纸，上边关于锦郎再度联姻的新闻漫天飞，上边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郎坤北漫天撒钱和在席间上的一番话，更是焦点中的焦点。

　　只是却没见着有花雪执笔的，也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她写的文章了。冷不丁地看不着她写的东西，锦缡反倒不适应了。

　　锦缡放下报纸去阅公文，阅到东北战局的这一页停下来思考了一会。拉克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仲梓桦这么多年的大元帅也不是白当的，着实没让他捞到什么好处。现在拉克申又将目光投到了郎坤北新建的蒙古军区，屡次行动有心拉拢他。然而郎坤北却一直没有表态。

　　东北局势不稳，他还在家耽误了这么几天，锦缡想，他这回一走，可真是归期遥遥了。

　　娘已经让管家锦全领着人来接她了，可儿也收拾好了东西在外边等着她。她在北殿里转了几圈，空荡荡的宫殿，连她的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听上去像是还有另一个人在似的。她忍不住打个冷战，四下看看，真是自己吓自己。

　　二月里头天暖了很多，锦缡也不再穿得那么臃肿了，只是行动起来却是更加的不便。她懒洋洋地躺在榻子里，就着季逸云的手吃着葵花籽。葵花籽都是生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吃这个补脑，季逸云便经常要喂锦缡吃一些的。

　　“吃的那么快，我和珠儿两个人剔壳都供不上你的一张嘴。”

　　可儿也从碟子里抓起了一把，用指甲剔着壳子。“那我也过来帮忙。小姐怎么还喜欢吃这个，生的多难吃啊。”

　　锦缡很开心地吃着，然后指着自己的肚皮：“明明是两张嘴的哦，娘，是他喜欢吃，他可是个小馋猫呢。”

　　季逸云抬眼看了一圈，三个人都坐着，中间围着一个她，她躺得可是真自在呢。季逸云哀叹一声：“没见过谁有了身子就变得跟你一样懒猫似的，我们三个伺候你一个。你好歹也多动一动，这肚子也忒大了。可不行，你给我站起来溜几圈去，要是这孩子太大了，生产的时候很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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