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新月

　　PART TWENTY THREE

　　昨晚莱戈拉斯睡得很爽。赫鲁铎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数迪兰的睫毛，迪兰的睫毛又软又长，和瑟兰迪尔的一模一样。

　　这使得他心情很好，走路都有点飘飘然。他走到大厅里：“嘿，赫鲁铎，我正有件事要找你呢，你就过来了。”

　　赫鲁铎低眉敛眼：“我也有件事正要禀报。”

　　“哦那你先说吧。”莱戈拉斯谦让道。

　　赫鲁铎抬头看他，一字一句：“我们找到奥莱娅的后人了。”

　　倏然间，笑容潮水一般从莱戈拉斯脸上褪去。

　　赫鲁铎声线平静：“运气很好，奥瑟琴小姐是这一千年来最出色的继承人，她研读了奥莱娅的所有魔法书，年纪轻轻，天赋秉异，如果她活到一百六十岁，她的成就比起奥莱娅只高不低。”

　　莱戈拉斯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难听：“那么……她什么时候能到？”

　　“她已经在了。”

　　“哦这样啊，那你好好招待她赫鲁铎，让那位小姐感受到我们的敬意。”

　　赫鲁铎轻轻问：“招待多久呢？陛下？”

　　“这个……一周……一个月吧。”

　　“等到迪兰完全陷入幸福之后吗？”

　　“……”

　　“事实上，陛下，奥瑟琴小姐推算出来，今晚是盈月日，月亮个星宿刚好运行到一个佳点，星月会为灵魂保驾护航。再等下一个盈月日，是五年后。”赫鲁铎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今天是个迎回故人的日子。”

　　“今、今晚吗？”

　　“陛下，你变了，你变得不坚定了。你不想快点迎回瑟兰迪尔王吗？”

　　莱戈拉斯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很难发出声音：“……那个召唤魔法……会有风险吗？”

　　赫鲁铎一片淡定：“任何事情都会有风险，何况是灵魂这样虚无缥缈的存在。”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告退，“那么，我去准备了。”

　　莱戈拉斯站在那里，终究没有出声阻止。毫无立场，毫无理由。对瑟兰迪尔，对迪兰，对这个千年之前就埋下的祸根，他无力得想要放声大哭。

　　又似乎无泪可流。

　　。。。

　　贝拉在溪边采花。

　　这是晴朗的一天。在担心了整整五年之后，她的小冤家在昨天回来了。贝拉觉得这个世界光彩照人，连阳光也是五年来离奇的明媚。

　　她欢快地唱起歌来：“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精灵，他们天真又聪明……”

　　身后忽然有人说：“贝拉夫人……您还记得我么？”

　　贝拉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西尔凡精灵。

　　“你是……路易斯？”

　　“您还记得。”路易斯笑了笑。路易斯是在瑟兰迪尔死后才出生的精灵，他曾经是迪兰父亲路斯恩的学生，路斯恩离开后，他就接任了莱戈拉斯护卫长的职务。

　　贝拉的语气非常温柔：“当然记得！你可是路斯恩最优秀的学生呢！他以前常常提起你。”

　　路易斯顿了顿：“我曾经给过老师一个承诺。”

　　路易斯不认得瑟兰迪尔，没有领会过先王的睿智和果敢。他只认识迪兰，那是一个勤奋努力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瑟兰迪尔已经死了，所以他不像那些老臣们那样对瑟兰迪尔有着绝对的忠诚，他只忠诚于莱戈拉斯。撇开曾经给老师的承诺不谈，他也会来找贝拉，因为他觉得如果今晚那件事真的发生了，莱戈拉斯也许会后悔。

　　他这不算是背叛，他是为莱戈拉斯好。他这么说服自己。

　　可他开口的时候，他仍旧感到了忠心的煎熬：“贝拉夫人，请和我走一趟……我当年答应过老师要照顾好你们母子两。”

　　贝拉觉得心里一沉：“去哪里？”

　　。。。

　　莱戈拉斯坐在水晶台边，与瑟兰迪尔十指相扣。

　　他曾经和瑟兰迪尔冷战了几百年，因为瑟兰迪尔居然再也没有提过死去的妻子，他的母亲，甚至连坟墓也没有为她建造，无情得让人发颤。

　　可是后来他终究明白，那并非无情，而是难得深情。你爱的人死了，而你不为他建造坟墓，正是因为你爱他。如果你给他建了坟，那你就是真的承认他死掉了，你们分离了。

　　就像当年的斐雯莎之于瑟兰迪尔，如今的瑟兰迪尔之于莱戈拉斯。

　　那是……无法埋葬不愿放手的，难能深情。

　　莱戈拉斯低头将额头贴上瑟兰迪尔的额头，喃喃：“醒来吧，Ada。”

　　然后他忽然流了泪。

　　不知为谁。

　　。。。

　　迪兰看着眼前的人类女人，又看了看四周，最后才看向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正站在瑟兰迪尔身边，侧着头，回避着迪兰的视线。

　　人类美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刚刚说的，您听懂了么？”

　　迪兰浑浑噩噩地把视线又转回奥瑟琴。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类女性，发丝苍白，却有一张年轻姣好的容颜。她穿着漆黑的巫术袍，手中的水晶法器散发着幽光。

　　今天莱戈拉斯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迪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爬起来准备出去找妈妈，接过在王宫门口被几个精灵抓进了圣眼泉去洗澡了。一洗洗了一下午。迪兰一辈子没洗过那么精细的澡，渐渐发觉不对劲，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所有人都低头沉默，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哀凉。

　　然后他被带到了这个房间。

　　他来过这个房间一次。它在王宫最深处，狭长的走廊弯弯绕绕，尽头只有这么一个房间。

　　那里面保存着瑟兰迪尔王的身体。

　　押送他的侍卫们不被允许过于靠近，在走廊一半处停了下来，请他自行前往。转过第十一个弯的时候迪兰忽然就想明白了什么，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

　　但走到密室门口的时候，他又不哭了。

　　他伸手推开门。

　　房间里面只有五人。莱戈拉斯、赫鲁铎、比尔、鲍勃还有一个人类女人。如果算上瑟兰迪尔的尸体的话就有六个。

　　迪兰在那一瞬间居然笑出了声来。

　　“陛下，我来了。”

　　莱戈拉斯侧过了头。

　　那个人类女人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您知道您是谁么？”

　　“我是迪兰。”

　　女人笑起来：“不，您是瑟兰迪尔王，是我的祖先留下的奇迹。”

　　“我是迪兰。”

　　“您想过没有？为什么两个西尔凡精灵的结合会诞生一个金发的您？”

　　“我是迪兰。”

　　“您父亲……我是说您现在记得的父亲，曾经是瑟兰迪尔王的护卫长，瑟兰迪尔王去世的时候您父亲就在他身边。”奥瑟琴滔滔不绝，仿佛她亲眼见过那个场面似的，“瑟兰迪尔王去世的时候，他的执念大部分留在了您父亲的身体里，因为您父亲当时整个灵魂都在呐喊‘让瑟兰迪尔王活过来我怎么死都没关系‘什么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个人类女人非常有气场，嬉皮笑脸，又仿佛无所畏惧：“说不定那个护卫先生不要纠结那么久，在瑟兰迪尔王去世的第二天就去生个孩子，那么瑟兰迪尔王的灵魂还不会在这一千年的时光里消磨成这个样子。”

　　“刚刚我说的，您听懂了么？”

　　比尔突然在一边说：“抱歉我不太懂。奥瑟琴小姐，当年您的祖先奥莱娅唤醒瑟兰迪尔王时就说过，再次死亡之时，便是陛下灵魂消亡之日，并没有提到瑟兰迪尔王的灵魂会附到其他灵魂上。”

　　“哦那可能不是那样吧，反正是我胡说的。我这个人喜欢编故事。”奥瑟琴妖娆地笑起来，转向迪兰“那么请您再回答我一遍，您是谁？”

　　迪兰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迪兰。”

　　奥瑟琴毫无挫败之色：“不是，你并不是。你是瑟兰迪尔王，你心里知道。不然……莱戈拉斯陛下怎么会爱你呢？”

　　莱戈拉斯说了迪兰今天听到的第一句话，声线冰冷：“奥瑟琴小姐。”

　　奥瑟琴不为所动，继续看着迪兰：“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会得到现在的一切？就是因为你是瑟兰迪尔，不然陛下凭什么拥抱你？亲吻你？……占有你？你心里很清楚，你从瑟兰迪尔王那里偷来了这么久的快乐……你应该还给他了。”

　　莱戈拉斯怒吼：“奥瑟琴！”

　　奥瑟琴居然朝着精灵王妩媚一挑眉：“嘘，陛下，别打断我。我正在说服这个孩子，希望他的意识过一会儿不要抵抗，不然不太好办。”

　　“我是迪兰。”迪兰面无表情，“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会这样回答你。但是我不会抵抗。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我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莱戈拉斯赫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痛得他几乎要弯腰下去。

　　他看向迪兰，他的迪兰却没有看他。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谁叫你是我的王呢？

　　奥瑟琴点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比尔在一边问：“奥瑟琴小姐，你不再确认一下迪兰是否就是瑟兰迪尔陛下么？”

　　奥瑟琴奇怪道：“还需要确认什么？你看他的这双眼睛，还需要确认什么呢？”

　　赫鲁铎皱眉：“你怎么知道瑟兰迪尔陛下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哦我没说吗？我的祖先，伟大的奥莱娅女士，留下了装着记忆的魔法球，我解开了它们。我看到了瑟兰迪尔陛下卓绝的风姿和那双无与伦比的眼睛……我几乎要像奥莱娅一样爱上他了！”奥瑟琴依旧嬉皮笑脸，让人无法分辨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挥动了手中的魔法棒。

　　迪兰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托起，他低头，看到莱戈拉斯向他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迪兰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路斯恩，他的父亲。想起森林里的那棵巨树，想起长风，想起在那棵树上的誓言。

　　“精灵的生命就是由信仰和忠诚组成的啊。”父亲望着巨绿森林中心的王宫，要他发誓，“迪兰，你要发誓，如果有机会，你会为主君战至最后一滴血……这是一个精灵战士的宿命。”

　　“我发誓。”他与父亲并肩站在那棵巨树之上，眺望王宫的方向。

　　长风在高处呜呜响着。

　　——嘿，Ada，你看。我实现了我的诺言，我为我的王献上了我的一切，我的忠诚，我的血，我的生命，我的爱和眼泪，还有我的灵魂。

　　——你看，Ada，我够不够让你骄傲？

　　“迪兰！”密室门被猛然撞开，贝拉冲了进来。路易斯紧随其后。比尔和鲍勃还有赫鲁铎冲过去拦住那两人，奥瑟琴无动于衷地继续施法。

　　奥古的咒语在密室中回荡着。

　　贝拉冲不过去，就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嚎：“迪兰！迪兰！莱戈拉斯！！莱戈拉斯你不能那样！就算你是国王，你也没有这个权利！！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迪兰听到母亲的声音，却终究无法回头。

　　泪流满面。

　　对不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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