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新月

　　PART TEN

　　傍晚，餐厅。

　　餐点刚刚上桌，一个士兵忽然破门而入，姿态之狼狈，直接扑在了莱戈拉斯脚边。

　　士兵满脸血泥，痛哭流涕：“陛下！法纳娜拉要塞沦陷！我方军队折损三分之二……副帅路斯恩大人……战死。”

　　莱戈拉斯猛然站了起来：“……路斯恩死了？”

　　他突然想起下午迪兰去而复返，不知所谓何事……原来，是这样么？

　　他当机立断：“来人！撤餐点，去把赫鲁铎他们叫过来。”他又转向士兵，“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莱戈拉斯处理完这一紧急军情已是深夜，他到达迪兰母亲的小树屋的时候，里面还隐约传出哭声。

　　他轻声走到窗户边向屋内看去。那母子两正相对跪着抱在一起，贝拉脱力地趴在儿子怀里，低声抽泣着。她显然是已经哭过几轮哭累了，正在休息，准备一会儿再接再厉。

　　迪兰却没有哭，只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正前方出神。他的双手紧紧揽着他的母亲，背脊挺立笔直如枪。

　　莱戈拉斯忽然想到一个画面，其实他明明没有见过那个画面，它却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想起几千年前的那一战，那一战中他的爷爷失去了头颅，勇敢的战士们失去了他们的兄弟。他的父亲在那时何等坚硬何等坚定，脊背笔直，背影在逆光中像一把指天的宝剑。他站在军队的前方支撑着族人的信仰，强大而坦然。

　　却到底有没有谁知道，其实他也刚刚失去了父亲，他也很疼很悲伤？

　　这一刻，隔着树屋的窗格，莱戈拉斯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时间的荒唐玩笑。

　　陪着贝拉直到她睡着，迪兰觉得自己胸口有点闷，想出去走走。他的脑子很乱，又似乎很空白。

　　他打开门，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门边。

　　“陛下？”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低哑。

　　莱戈拉斯站起来，拉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下了树。

　　他们沿着河流行走。

　　莱戈拉斯开口：“迪兰，今天下午，我得跟你说声抱歉。”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侧过头看着他身边的年轻精灵。迪兰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精致绝伦的脸庞在淡金色长发的映衬下明明柔和温润，那美丽却锋利如刀。

　　……他越来越像他了。

　　夜晚的河流静静地流淌，水面映着月亮细碎的银光。迪兰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听见国王陛下在说什么。

　　“迪兰……”莱戈拉斯猛然前跨一步，然后转身，挡在迪兰面前，伸手紧紧拥抱住了他年轻的精灵，“哭吧，迪兰。”

　　“陛下，”迪兰的下巴正搁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就在他耳边，“您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精灵？”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疼痛了一下，他松开怀抱，转而握住迪兰的肩膀，他看到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蓝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听到自己声音颤抖：“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伟大的王，他是林地王国所有精灵的信仰。”

　　迪兰静静看着他，眼睛貌似很有神，又似乎很荒芜：“那他只对您呢？陛下，我知道瑟兰迪尔陛下是伟大的精灵王，可当他不作为王，而作为父亲的时候呢？”

　　莱戈拉斯忽然愣住了。

　　他想了很久，迪兰也静静地等了他那么久。

　　“我的父亲，”他看着迪兰的眼睛，“我曾经觉得他独裁又不近人情……可是他去世之后很久，我才明白他有多爱我……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爱我了。”

　　“那他去世之后……您……”

　　“我崩溃了。”他苦涩地笑起来，“那段时间持续了三百年，我发现我也很爱他……比我想象中的更爱。我想起我曾经做过很多傻事，其实都只是想得到他的关注而已。”

　　他捧起迪兰的脸：“所以，你哭吧，迪兰。你已经很棒了。”

　　“不，我不可以。”迪兰平静地说，“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妈妈还在家里。我是家里最后的男人，要是我只顾着哭，那谁来保护我妈妈呢？”

　　莱戈拉斯再次抱住了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不，你可以哭，你只是不能认输。”莱戈拉斯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流进了他的颈窝。

　　他收紧手臂，将迪兰更深地勒进他的怀里。他知道这样的拥抱能让人感到安全，一如许多许多年前，他的父亲紧紧拥抱着他一样。

　　“迪兰，你并非孤立无援，你也不只有你妈妈。”他侧过头，嘴唇刚好碰到迪兰的耳垂，“我在这里。迪兰，你不要害怕。”

　　“Ada……”迪兰终于哭出声来，他狠狠颤抖了一会儿，然后石破天惊地一声长嘶，那个声音嘶哑破碎，像是某种濒临绝望的野兽。

　　“Ada……Ada……Ada……”迪兰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地痛哭过，也没有想到哭泣会这么让人痛苦。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插入了莱戈拉斯的手臂。

　　“会好的，会好的，你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战士，曼督斯的大门为他敞开。”莱戈拉斯亲吻着迪兰的发鬓。一遍一遍地安慰他。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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