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律——落雨的天空

　　空太的到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至少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有着悲惨遭遇的并不止我一个。
　　但是没关系，从我遇到它的那一刻起，我们就都不再是孤单一人。
　　我开始习惯回家时有它等在玄关，“我回来了”这句话，也终于得到了富有生机的回应。
　　不知是否是错觉，自从家中多了空太这个成员，好像很长一段时间内东京都没再下雨。渐渐地我也开始缩短了自己在图书馆消耗的时间，回家成为了一件可以被期待的事情。因为我知道，我也是一个被等候的人。
　　“喂，嵯峨！”
　　走出校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同班的中村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那个方向，发现并不止他一个，班上好几个男生都在，并且都换下了制服，穿上了休闲的Ｔ恤和牛仔裤，和几个骑着机车的男人站在一起。
　　“要跟我们一起去山里玩玩吗？”
　　他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中村算是班上唯一能说是与我合得来的人，只是如今看来这最后的所谓“朋友”也要远离我了吧。
　　“不用了，我要回家了。”我干脆地拒绝了他。
　　他愣了愣却并没有过多挽留，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一句“路上小心”，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我会答应吧。
　　他转身走回去，坐上了其中一辆机车的后座。那群人放肆地吹着口哨，大笑着发动了机车，引擎的轰鸣声响彻天空，在他们身后，袅袅烟圈随着风飘散。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
　　那群骑着机车的男人大概就是所谓的暴走族，而中村他们却和那些人在一起。我明知道他们是在堕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那个一旦掉下去就无法自拔的地方，可我却没有阻止他。非但没有同情，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一种优越的快感，好像那坚定不移的拒绝就是自己高明于他们的证明。
　　因为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在沉进去的时候连甚至找不到救命的稻草，无法自拔的后果就是只能在那个泥潭中越陷越深。可是我不一样，我还有空太，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只要有它就够了。
　　大概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冷漠不合群的优等生，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接近都会被拒之门外，所以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会试图亲近我。
　　唯有中村是例外，可是男孩子间的友谊有时却比女孩子更为复杂。
　　和他成为朋友的契机很简单，国中二年级时，我目睹了他躲在天台偷偷吸烟的场景，并答应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很有义气嘛，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中村娴熟地收拾起烟灰，完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就自顾自敲定了两人成为朋友的事实。
　　我没有表示出赞同，却也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明明两个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并不契合，却还是奇异地延续了身为朋友的身份。
　　比如放学后剩余的空闲时间，我会帮他找各种借口向社团请假，以便他和邻班的漂亮女孩出去约会，而我宁愿在图书馆抱着一本从未读过的书，也不想去参加那所谓的“联谊会”。
　　那种莫名其妙的友情持续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升上高中后他找到了更多的“同伴”，和我的接触也就越发少了起来。由于升上高三，他从社团引退，从此那所谓的联谊也就愈发光明正大。
　　放学时我会去四楼的图书馆看书，那时常常与他擦肩而过，每一次遇到他几乎都搂着不同的女生，而我怀中总是抱着不同的书。
　　那样也是朋友么？和期待中的朋友完全不同的相处模式，真的是朋友吗？
　　我所期待的朋友……
　　咦？我所期待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是像邻座的夏目佑芽和初原美绪一样，一起结伴上下学，一起吃午饭那样？
　　中村明明是完全不同于那种定义的人，但是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表露出那种或许是属于“友情”的善意。
　　最近父母吵架愈发频繁，那座二层的小楼仿佛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让人避之不及。所以在中村邀请我的一刹那，我是想过要答应的。可是一旦想到现在的自己不同于以往，在我的身后时时刻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那是一双属于猫的眼睛，它或许不明白我在干什么，但它一定能分辨出好人与坏人的气息——我就失去了让自己继续堕落的勇气。
　　对我来说，空太就像一场温柔的雨，时时洗刷着我心中那些绝望黑暗的部分，让我不至于破碎成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就算只是为了它，我也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和那群人一样的地步的。
　　我决定和中村决断。

　　我想大概中村也感受到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在我刻意的回避之下，我们竟然真的变得如同陌生人。
　　我不必再为了他而绞尽脑汁思考请假的借口，也终于回归了以往一放学就直接前往图书馆的惯例。
　　依然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照例在图书馆呆到夕阳西下，直到管理员大叔的提醒，我才恍然发现时光的流逝，窗外那愈发橘红刺眼的暮光似乎在昭示着光明的隐退和黑暗的降临。
　　走出图书馆时，我被同班的夏目佑芽拦了下来。
　　其实在被叫住时我就已经隐约猜到接下来的内容了，可是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时，我却变得比以往更加焦躁。
　　傍晚的楼道口，夕阳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女孩子的脸上，夏目佑芽说：“嵯峨君，我喜欢你。”
　　我看着她的羞涩的笑容，想要自暴自弃地怒吼，却又生生制止了自己。
　　只是胸口的烦躁却更多了。
　　你也好，她也好，口口声声地说着喜欢喜欢的，可是你们是真的喜欢我吗？
　　如果知道了我黑暗且自私的另一面，还会这么笑着说出喜欢吗？
　　明知道那会是否定的答案，却也曾小心翼翼地期待过奇迹。
　　在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也曾在相似的情况下被女孩子告白过，对方是比我低一个年级，二年一班的田中由纪，据说喜欢的契机是发现我曾与她借阅过很多相同的书籍。
　　什么嘛，这样的借口。老实说我那时是有些不屑的，毕竟她以前从未跟我说过话，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她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但是……
　　“可以啊。”
　　在田中由纪因为惊讶而一瞬间变得明亮的目光的注视下，我淡淡地说道。
　　“那就交往吧。”
　　即便是这样无可救药的自己，其实偶尔也是希望能有人来拯救的。
　　我也真的希冀过，她可以成为那个拯救我的人。
　　可是不容忽视的另一个事实却是——面对她时，明明近在咫尺，明明伸出手就可以握住她因为害羞而握拳放在胸前的手，明明肌肤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却依然如同隔着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壁一般，就像是——在旁观他人的表演。
　　田中由纪越是热情，自己的反应反而越发地冷淡，明明也曾尽力想要对她好，可是两人相处时心不在焉的时间却愈发多了起来。

　　“嵯峨君，你有听到我说话吗？。”我回神，看到田中由纪捧着一口未动的便当，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在听。”我夹起一个章鱼香肠放进嘴里，继续心不在焉地听她说着什么。
　　自从两人开始交往，每天中午她都会捧着便当盒来到教室和我一起吃午饭，甚至在得知我每天都在吃快餐店买来的面包后为我准备了爱心便当。老实说她做的便当很美味，也很合我胃口，作为女朋友她几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存在，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会觉得不满足呢？
　　……我不喜欢她。
　　我忽然间清楚地认识到了那个事实，随即恐慌了起来。
　　我不喜欢她，却贪恋着她所给予的温暖，可是这脆弱的温暖又能持续多久呢？终有一天她会醒悟，然后离开。那时她不会再提醒我注意身体，不会再和我并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也不会再笑意盈盈地叫我政宗。
　　明知道早晚会失去的东西，为什么我还会抱有期待呢？
　　“呐，由纪。”
　　我不由得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不、不可以，这个世上我只剩下空太了。
　　如果她也离开……
　　如果她也离开，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想抱你。”
　　我本以为她会拒绝，甚至打我一耳光痛骂“变态”，可是她没有，反而似乎松了口气般说：“好啊。”
　　就像梦一般，我们做了那种事。
　　我本以为以那为契机，我最终会一点点喜欢上她，但是她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吧，如今回想起来却依然清晰地可怕。或许，那个“我不会像中村一样堕落”的结论只是自己的错觉，我明明陷在比他更可怕的黑暗里，却仗着我还有空太那根精神支柱而强撑着自欺欺人的假象。
　　我看着夏目佑芽，她却低着头避开了和我的对视。这世间天真的人太多，那羞涩的笑容如同被扔在地方未曾熄灭的烟头，让人忍不住想要踩上去，狠狠碾灭。
　　“不、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的！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明明想要随口就答应的，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反应阻挠了，我看着她奔下楼梯的背影，忽然间放弃了想要摧毁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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