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律——落雨的天空

　　当田中由纪提出分手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你看，我早就说过，这世间是不会有一直、一直关心我的人的。就连曾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田中由纪都离开了，到头来，我依然是孤单一人。
　　“政宗你从来都不会真正喜欢上别人，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闭嘴！”
　　我无法抑制地冲她大吼了起来，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并没有冲她发火的理由，即便是那声大吼，我内心的真正想法却是对自己的厌恶。
　　大概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我时常想象着这身体里还存在着另一个嵯峨政宗，他是扭曲和阴暗的代表，在特定的时间就会展露出负面的本色，主宰着我的身体，让我身不由己地伤害身边的人。
　　仿佛那样的想象就能减轻我心中的负罪感。
　　由于由纪的话，让我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扭曲的另一面被赤裸裸地摆在了阳光下，大吼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慌罢了。我逃避着自己那令人生厌的另一面，与此同时却又尽情地将负面的情绪全都推诿于另一面的躁动，所谓的自我厌恶也不过如此吧？
　　那那样的心境下草率结束的国中时代，以和田中由纪的分手翻过了，那时的日子对我而言，就如同苹果上的虫洞，我极力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来粉饰太平，却阻止不了内在的腐烂。
　　“政宗，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当你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前提是，如果那个‘她’真的存在的话。”
　　田中由纪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决绝，可是从提出分手到最终离开她都异常地冷静，我倒宁愿她会失控，会崩溃，会将情绪直观地发泄出来，而不是冷冷地瞪着我，如果注视一个陌生人。
　　不可否认由纪的这句话直接命中了我的软肋，更可笑的是我竟然对她的话心存畏惧，所以高中三年我都没再答应女生们的告白。
　　唯有织田律是例外。
　　或许是……因为他是男生？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讲台上老师的喋喋不休，一边开始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
　　老实说，之所以对昨天印象深刻，并不仅仅是因为织田律的告白，更因为在那之前，我在图书馆里看到了田中由纪。
　　现在的她应该是高中二年级吧，视线中仅仅能看到她的侧脸，然而无论是眉眼还是下颌的弧度看起来都完美至极。她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大概那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吧。那男生长得很干净，始终看着她微笑，贴心地帮她取下书架高层的书。
　　他是由纪喜欢的那种类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就连由纪的表情，也是和我们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
　　她会很爽快很轻易地笑出来，也会叉着腰佯装愤怒，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的模样。此时她才是真实有生命力的，而不会像面对我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表情。
　　为免尴尬，我避开他们走向了另一侧的书架，抬起头的瞬间却在书架最高层看到了那本《神様の花》——那是我们交往后我们一同借阅过的第一本书。
　　鬼使神差地，我想再看一次那本书，或许那便是宿命的开始。如果那天我没有看到由纪，如果我没有走到这个书架旁边，如果我没有看到这本书，我大概不会看到在由纪和自己的名字后，那第三个人的名字。
　　——织田律。
　　这是一本并不为人知的书，很长一段时间，这本书的借阅卡上只有由纪和我的名字，而如今，第三个名字出现了。
　　竟然还有人喜欢这么冷门的书啊，我这样想着，随手抽出另一本曾经借阅过的书，却再次在自己的名字后，看到了那家伙的名字。
　　世上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巧合的吧。
　　当我凭着记忆找遍自己曾借阅过的每一本书籍，却发现后面都有他的名字后，老实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因为那个跟踪狂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的。
　　就在我确定了两件事的关联之后，突如其来地，我被告白了。
　　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一场阴谋。

　　临近放学，大多数人都坐在座位上一脸昏昏欲睡。老师干脆停止了授课，在讲台上再三地叮嘱着“下周内一定要提交希望进行三方会谈的日期，每年都有家长说不知道这回事，所以一定要好好地传达给他们……”
　　我把课本放进书包，盘算着一会要借的书籍，正在这时，夏目佑芽走了过来。
　　“嵯峨同学，可以把你的世界史笔记本借给我看看吗？”
　　“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不是请假了嘛……呃还有！我听说，嵯峨同学的笔记很好懂……”羞涩的语气，带着红晕的脸蛋，甚至不需要去猜测的感情。
　　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抽出笔记本交给了她，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才四点啊……
　　每天放学，我都会去没什么人的学校的图书馆，在那里呆到学校关门。理由是——即使回到家也很无聊。
　　绝大多数时间，家中只有我和空太两个。虽然一人一猫让家中空洞安静地可怕，单如果真的碰上父亲或母亲其中一方在家，甚至两人都在家——那种情况反而更加糟糕。
　　推开图书馆的门，一眼就看到昨日向我告白的孩子坐在座位上，见我进来后很明显地怔忪了一下。
　　“啊……那个，嵯峨前辈！”
　　“还不回家吗？“我越过他继续想图书馆深处走去，身后传来他慌慌张张的回答。
　　“不，我就要回去了……啊，不，那个，前辈！我有点事想向您问清楚。”
　　“什么？”
　　“那个……昨天前辈说要和我交往，那个……是、是骗人的吧？”
　　“为什么会那样想？”
　　并不是开玩笑，可也绝非认真，我再也不会愚蠢地以为这种冲动的告白会伴随着真心实意的感情——所有随随便便说着喜欢的人，都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家伙，从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又了解我些什么？若说一见钟情——那种靠不住的感情更让人难以置信，而且……我们都是男人。
　　“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我面不改色地撒了谎，换来的是对方更加无地自容般的羞涩，看起来这家伙似乎真的很喜欢我。
　　……却更让我想要摧毁他。

　　“我回来了。”
　　我抱起像往常一样等候在玄关的空太，推开门，却惊讶地发现——相当难得的，父母竟然同时出现在家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玩了？高中生就要有高中生的样子。”
　　连句“你回来了”都没有，只是瞥了我一眼就继续埋头看着医学书籍——这就是我的父亲。
　　“政宗，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放学路上捡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看向沙发另一端向我发问的母亲，而她全神贯注地低着头，眼中只有那本笔记本。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都在家？”
　　“只是回来拿行李，偶尔碰上而已。”
　　这个屋子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儿子，明明该是欢乐和谐的一家三口的……但实质上，这只是一个如同旅馆的所在罢了。
　　母亲是律师，父亲是外科医生——或许在外人看来，我家是处在令人羡慕的上流社会，但那又如何呢，不过是摇摇欲坠的建筑外包裹着一层虚假的外壳罢了。
　　“那个，老师要我们提交三方会谈的日期。”
　　“这种事让你妈妈去吧。”父亲很干脆地合上书走回到了书房。
　　“我不行，现在可是等待判决的最后关头，我没空去管那种小事。你自己要去哪所大学，自己总该心中有数吧。哦，这是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她拿出一个装了钱的信封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还有，那只猫扔掉，你知道我对猫过敏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空太凝视着她。其实我是希望她能注意到我的，哪怕一眼也好，那样我就可以看着她的眼睛向她保证，我会管好空太，我不会让它乱跑，我会经常处理地上的猫毛，我能想好所有紧急状况的应对措施，绝不会让她有过敏的反应。
　　可是母亲径直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合上厚重的法律书籍，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头到尾她都不曾看我一眼，仿佛站在那里的我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空太开始挠我的手臂，轻声叫着，在我的怀中不安分地拱来拱去，我最后瞥了一眼沙发上我的父亲——我是没有奢望过他会关注我的——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有时我忍不住会想，病人生病了，还可以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医师；就连那些犯下罪行的人，只要想，亦可以在律师的庇佑下获得一线生机。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做这些的欲望都消失了呢？
　　只是就算期待了也不会获得回应的吧，就如同很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我那样期待着，可是又换来了什么呢？
　　“呐，空太，我被人表白了呢，还是个男生，我该怎么办呢？”
　　我抱着空太躺在房间的地板上，隐约可以听见楼下传来父母吵架的声音。本该会感到烦躁的，可是只要凝视着空太的眼睛，就觉得那些事情都可以忍过去。
　　我自然不会指望空太给我一个解释，只是眼下的情况未免也太可笑了一点。
　　“男生跟男生交往，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会和跟女生交往一样吗？啊，那么，也会做那种事吗？
　　呃……应该不至于吧，我们可都是男生诶。再说了，那家伙全身都散发着在宠爱中长大的气息，一看就是在父母的呵护下不谙世事的小少爷，这种事他是不会知道的吧。
　　那么，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还是说，他是来嘲笑我的？用他那在蜜罐中浸泡出来的笑容，来嘲笑我那并不和谐的家庭？
　　老实说，让人火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