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律——落雨的天空

　　我不喜欢下雨。
　　积水的路面，潮湿的空气，即使尽力躲在小小一方伞面下，也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水汽。
　　如同那些既定的命运，一旦来临，就再也无法逃脱。
　　细雨纷纷，街上的行人无影无踪，偶尔有缓行的汽车驶过，“哗——”一声，溅起一地的水花。
　　直觉告诉我，此时的家中必然如往常一样空洞而冰冷。为了迟一些接受那既定事实带来的偶然的疼痛，回家时我选择了平时从未走过的另一条路。
　　世界是如此的安静，满耳都只是细细飘落的雨声，这条路安静地甚至连汽车都没有。
　　“喵……”
　　极致的安静中，要听见那微弱的猫叫声并不困难。
　　循着声音望去，模糊的细雨中依稀可以看见电线杆下放着一个纸箱。
　　走过去揭开盖子，与想象一致，从空洞中探出了一个警觉的小脑袋，用来保暖的半块毛毯搭在它身上，在阴沉的天气中显得过分明亮而润湿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母亲对猫过敏，她不会希望这只猫出现在家里的。
　　我想将箱子重新合上，却不料那只猫急促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
　　那是一双充满渴望的，湿漉漉的眼睛。
　　冲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把它抱进怀里时，它没有挣扎，亦没有逃跑，只是伏在我的臂弯里轻柔地叫了一声，就蜷起了幼小的身子。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我的存在，尽管它只是一只猫。

　　回到家时，与预想一致，家中空无一人。我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倒在碟子里端给它。
　　这小家伙似乎很喜欢玄关的鞋架，任性地将那块空地划分为自己的地盘，蜷缩在鞋架与墙壁的夹角里仔细地舔舐着前掌，却在看到我手中的牛奶后欢喜地跑了出来，冲我温柔地叫。
　　温柔，从来不曾奢望获得的情感竟从一只猫的身上流露。这滑稽的现实让我禁不住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或许是它太小，还不曾理解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所以才本能地依偎我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这位新来的家庭成员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或许下雨天本就使人容易伤感，我看着它时，就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尚未对父母彻底死心的我。
　　那也是一个雨天，忘记带伞的同学三三两两躲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热切地讨论着，比较父母到来的速度。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和他们一样，只要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候，父母就会打着伞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一把把撑开的雨伞来来去去，屋檐下的同学越来越少，天空也愈发黑了，我依然没有等到父母的到来。
　　“嵯峨君，你没带伞吗？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谢谢，不用了，我妈妈会来接我的，他只是迟到了一会而已。”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再见。”
　　随着最后一个同学的离开，天空彻底变成了阴郁的黑色，路灯的光芒在大雨中模糊不清。我仰头看了看从天而降的雨柱，把书包顶在头上，走下了台阶。
　　父母只是太忙了而已，当他们的工作结束时，就会想起我的。
　　当我浑身湿透地走回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突然走过来并递给我一条毛巾时，我躲在毛巾后偷偷地笑了起来。你们看，其实他们并没有忘记我，他们只是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工作，才会忘记来接我的……
　　如果没有听到那句话就好了。
　　如果没有听到母亲那句“如果生病了就又要请假照顾你，真是麻烦，为什么就不能独立一点少给我找麻烦呢？”也许我还会继续沉浸在想象出的温暖中吧？
　　很残酷对不对？可是，我就是这样被养育长大的。
　　所以我不想让这只猫跟我一样陷入黑暗。
　　这世上，总该有一部分人人去填补绝望的空缺，才可以换来如同这只猫一样充满希望的眼睛。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而同时，一阵冷风忽然吹开了窗帘，敞开的窗户后露出一隅阴暗的天空，一道雪亮的闪电从天的尽头劈下，随后是轰隆隆的雷声。走过去关窗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玄关，那只猫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双眼湿润而明亮。
　　那一瞬间我冲动地决定了它的名字——空太。
　　我想，这只是宿命。

　　捡回空太后的日子并没有过多的改变，每天放学我依然会去学校的图书馆打发时间。若说这无聊又单调重复的生活还有什么亮点的话，大概也只剩下书了吧。
　　但是……仿佛又多了点什么。
　　“嵯峨前辈，我喜欢你。”
　　“呃……不、不，我是说……呃……”
　　这个一脸“糟了”的表情的人，大概……就是那个人吧。
　　织田律，我的跟踪狂。
　　这家伙绝对是我见过跟踪技术最差的人，不不不，这样的说法就好像我天天被人跟踪一样，我的意思是——就算对象不是我，他也一定会很快被人发现的吧。
　　最初几次遇到他时，他都是站在那个固定的可以看到我坐的位置的书架后，一脸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起初我以为他是被书架上的书吸引了，但很快却觉得也许并不是这样。
　　一般来说，借书的人会注视着书脊上的名字，顺着书架慢慢走动，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书，就停下来翻一翻，觉得合适就会去办理借阅手续，而若是不对自己胃口，便会放下书继续寻找。
　　可那个人停留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某本书十分有趣可看，大可以拿到桌子这边，坐下来慢慢阅读，而他却始终是抱着一本书半藏在书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方向。
　　我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瞥向他。这张桌子旁边只有我一个人，也就是说，他看的的确是我。
　　这令我不由得想起前不久发现的另一个秘密。因为某个原因我再次借阅了以前的书籍，却在自己的名字后看到了另一个名字——织田律。
　　假如只有一本书是这样的话或许我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但如果我曾借阅过的每一本书都是这个样子，那就不能不让人去怀疑名字的主人的真实意图。
　　这简单粗暴的作风跟眼前这个不假思索就告白出声的家伙毫无疑问地相配。
　　所以，应该就是他了吧，织田律。
　　虽然并没有和男人交往的经验，但是眼前的人笑容实在刺眼，更重要的是在他的笑容的映衬下我竟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令人烦躁。
　　并非鬼使神差，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他红透的脸，问道。
　　“你想和我交往吗？＂
　　我想，这也只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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