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作者:中原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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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斯人一见误终生


      屈身在箱子里的三十余个时辰里,鸢堇并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有多么难熬。反之,甚至还比她往常每日要向季妃晨昏定省,请安奉茶,看季妃一边端持着高高在上的正妃架子,一边施加在她身上或无形、或有形的折辱时要来得痛快。鸢堇从来不曾认为自己是多么能屈能伸的人,只不过从前上天恩予她以杀止杀的余地,如今却又将这份恩赐收回了而已,所以至少在某些人或某些环境面前,她除了表现得温驯柔顺,沉默屈从,便再没有别的渡过一劫的法子。
      在“存活”二字面前,什么尊荣屈辱,血性名声,都卑微渺小得不值一提。当年她从沔水山的石缝中死里逃生重回人世,当年她拼着一双眼替七皇子挡下刺客的刀刃进得侯门,她抛下了无辜冤死的父母亲人,弃下了姻约相许的竹马良人,可并非是为了让自己这条苟存的性命折损在区区一个季妃手上的。
      于是日复一日的侮辱她忍下了,变本加厉的折磨她忍下了,直到季妃在她面前打开那一口楠木箱子,以她市井贱民的出身要挟她,对她说只要她躺进去三天还能活着出来,从此便不再找她的麻烦,让她在府里苟且存活——那一刻,尽管鸢堇觉得她的话意外的好笑,却还是清醒地告诉自己,她的机会来了。
      她躺了进去。箱子并不算狭窄低矮,却也不够她平躺着伸直双腿。鸢堇换了好几个姿势,强迫自己忽略掉稀薄的空气沉睡过去,半梦半醒地也熬过了二十余个时辰。尽管即便正中下怀,她其实也并没有明白,季妃这样做究竟目的何在。若是要她一死永绝后患,无论下毒还是直接动刀子,哪一样都比将她闷在箱子里窒息而死要来得方便许多。难不成是要她死前也要体会一把濒临崩溃的恐惧?而她并不觉得季妃有那样高深而诡异的嗜好。
      甚至在最初鸢堇躺进箱子里时,在她的头部左侧还开了个两指粗细的洞口供她通风换气。也是凭着这小洞,她感知得到外面的晨昏变化,才能判断得出自己已经在这口箱子里待了多久。而直到她算着自己被困在此处整两日之后,她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小洞了。她唯一的生路,被堵住了。
      突如其来的完全黑暗令恐惧较之之前变得更加无所遁形。而鸢堇在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求生的渴望当真可以胜过本能的恐惧。乱了拍子的心跳只持续了盏茶工夫不到,她便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这还要多亏了从前师父教给她的闭气之法——并非是为了凫水而闭气调息,而是修行之法的一种,为的便是通过脱胎换骨道法得成所必经的几道坎之一的“驻流”大关。她曾身负足够常人一日呼吸的羊皮囊潜于水下三日,是以如今她被困在箱中呼吸拮据,虽不能说是得心应手,至少也是有法可循,不至于轻易教自己崩溃窒息。
      鸢堇受困囹圄之中,吐息放缓逐渐绵长,不敢思考,只得努力让自己睡着。睡着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更得时刻警觉着周围响动。这口箱子所在的这一间厢房在季妃锦华轩的西边,旁边紧邻着季妃自己的寝居,即便是为了就近看管防她故弄玄虚,可想来季妃也是怕她当真死在自己院子里了罢?
      然而此事事出意外,却也由不得她不去细想。这口箱子为楠木打造,楠木本就是常做棺材的木料,自带三分阴性。以季妃辣手,保不齐还当真是从哪里挖出来睡过人的棺材。鸢堇的存在再碍着了她的眼,也不过区区一个侍妾,又不很得七皇子宠爱。为除去一个她,宁可损了自己的阴骘,也要弄到这样一口箱子来,还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鸢堇原本只是想法子将关于楠木棺材造箱困人这样一个厌胜之术传进了季妃耳中,用以达成她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季妃竟然真敢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院子里做这些事。
      鸢堇传进季妃耳中的这一说法中,箱子上留孔,乃是此术并非致人于死地,而是以所谓的幽冥之力折磨对方,令对方生不如死。季妃头两日确然是留了孔洞,可后来不知为何又将孔洞封住,莫非是临时起意真动了杀机想要对她斩草除根?
      困在箱里的最后几个时辰,她没敢再思索下去。空气愈发稀薄,即便鸢堇加意控制了吐息,渐渐地也开始感到了胸闷头痛。况且她已两日有余未曾饮水,前二十余个时辰因局面可控而并不觉得,此时喉咙火烧火燎一般的感觉也是愈发明显,相比之下,两日粒米未进,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倒是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鸢堇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但计划会落空,她自己亦要死。
      她忽然觉得双眼有些泪意。她对不起父母幼妹,对不起司空桓,对不起她自己。这是她重回人世以来最无助的一回。她从前可以在司空桓面前肆意软弱,因为他一定会护她周全,他是她世间独一无二的良人。只可惜他死了。这世上与她血浓于水的人,爱她逾性命的人,没一个活下来。她像是宛转依身的丝萝,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半悬半挂着托附在七皇子这一棵并不知可靠与否、有多可靠的乔木之上。此身正如柳絮,却无好风可借力,能送她上青云,一个不小心足下踏错,便要坠入万丈深渊,性命难保,尸骨无存。
      太阳穴胀痛到了极致之时,她闭着眼却好似看见眼前天光乍亮,而司空桓静立其中,俯身来牵她的手,而后拥她入怀。
      鸢堇热泪盈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司空桓,我后悔了,你带我走罢。这世上无你无故人,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听见他笑了,声线温润如玉,眉眼英气俊雅,他贴着她的额头,对她说:“别说傻话。我分明在这里,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鸢堇睁开眼时,先是动了动手指,感知到了自己还活着,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混沌之中司空桓的侧影如在眼前,声音也犹在耳畔,真实得好像他已然起死回生回到她身边,又或是他当真如他所言一般,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若能当真如此连鸢堇自己也想笑自己的痴傻。她看着司空桓一箭穿心,看着他浴血魂丧,就算她没能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溘然长逝那一刻,可她比谁都清楚沙场之上,他只会是必死无疑。如今又来说什么“若他当真还活着”这样的蠢话,便是她自己不信天命,不自量力了。
      她苦笑着转过了头去,想要唤丫鬟倒杯水来饮,却在对上那一双眼,那一张脸,那一个人的瞬间失了清醒神志。
      那人曾轻袍缓带,乌发雪冠,目若朗星,眉裁春山,温润俊雅而又不失英气勃勃,如芝兰玉树,九天谪仙,令人见之忘俗——正如面前这张她见了一年余,虽从未仔细究研,却也绝对能够一眼辨识的面孔。
      面前与她四目相对的这个人,她救过他的性命,与他同床共枕过,顶着他侍妾的名份,一年余里相处不多——相处太少,甚至能够让她对着他脱口失声唤出那个名字:
      “司空桓”
      人和人如何能够相似到这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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