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七皇子回到府中，自前厅走到后堂，一路上看到的仆卫奴婢，无一个不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看便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想禀又不敢禀。果然是他那位皇子妃做出来的好事么？他并未面露不豫，也丝毫未动声色，只是神情如常地向季妃所住的锦华轩走去。
　　锦华轩里婢仆乌泱泱跪了一地，季妃自己却是气势十足地坐在当中，独独高出众人一截也更显出她十分的盛气凌人。见到七皇子进来，她也不迎上前来请安见礼，却是含着嘲讽冷哼了一声，忿忿道：“妾身还道那侍妾并不合殿下的眼缘呢。不然怎地入府一年余也不常见她伺候殿下。原来再不济，也还是比妾身得殿下的欢心么？为了她，殿下居然肯屈尊踏入妾身的院子，真真是情深意重！怎么，妾身便是再不济，毕竟也是这七皇子府的正妃主母。鸢堇以下犯上，殿下该不会连妾身惩治一个小小侍妾的权力都不给罢？”
　　这季妃也当真是伶牙俐齿。七皇子分明还未开口，她自己倒先洋洋洒洒一大篇，言下之意便是无论鸢堇在七皇子心里算是个什么位置，既是碍着了她季妃的眼，她便要除之而后快。反正与七皇子从前便没有几分的夫妻情份如今更是剩不下多少，她又有母家撑腰，更是不怕惹恼了这位殿下，日后会在府中无法立足。
　　七皇子且未答话。然而大抵怎么说也是从战场上死过一回回来，算得武将出身，若是绷住了面无表情，只一言不发地立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气势令人不可逼视。饶是季妃早有准备，这会正对上他，也不免觉得脊背有些发软，全凭了多年骄蛮天性才强撑住了场面，没有让自己落了下风。
　　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却并未发现鸢堇的身影。他摇了摇头，却并未向季妃要人，也未曾直接表露出言相护之意，只是道：“她救过孤的性命，而皇家不能欠人恩德。孤娶她，是全了皇家的面子，还了她的人情。莫说是纳为侍妾，以孤的身份，直接封她为侧妃也不算为过。你当你自己嫁的是皇后嫡出，储君太子？连皇家名声都不懂得顾全，便是你当真嫁的是储君嫡子，怕是也要被你连累得名声难保，尊荣不稳了罢。好了，将人交出来，孤不与你计较。”
　　季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七皇子一番话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本预想好了的对答如流的话一句也没能用上。七皇子不逼问不解释，她攒足全力出的一拳像是打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憋住的一口恶气出不去不说，偏生还有一大顶“不知顾全皇家名声”的帽子扣下来，直压得她连脑门都一阵发乌，真叫个愤懑之极！
　　而此时，七皇子身边的仆从韩林眼尖发现了伺候鸢堇的丫鬟鸳鸯。鸳鸯也受了几下皮肉之苦，方才在季妃手上自是有苦不能言。如今七皇子来了，三言两语便压制住了季妃的气焰，她便赶紧带着韩林等人在季妃院子的西厢房里寻到了鸢堇的所在。七皇子并未一同过去，只是让仆卫搬了椅子，自己坐在院中等待。
　　谁知过了足有一炷香时间，鸳鸯几个还未带着鸢堇出来，却是韩林神色惶急地出来报：“殿下，鸢堇夫人的情形，看着很有些很有些不好小的们不敢擅动，只得先来禀殿下。”
　　“情形不好？”七皇子此刻话语的起伏里并未听出除疑惑之外的波澜，甚至连语气都仍然是如常温和镇定的，然而却有莫名出现的冷冽，令季妃在此时由不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季妃猛然间煞白了脸色。
　　七皇子的母妃思悫夫人本就是个温柔如水的美人，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从前七皇子便生得俊俏温柔，而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之后，莫说性情变了，连容貌的细微之处也有些许变化。外人不常见到或许难以察觉，而季妃就算再不得宠，毕竟也是七皇子明媒正娶的皇子正妃，夫妻同床共枕一年余，怎么也是有所觉察的。从前她一心想着稳固自己的正妃之位，一直未曾往深处细想，如今仔细一看，竟也是大吃一惊：这七皇子，何时竟成了这般绵里藏针的模样？看似温润如玉还似往常，可谁知那谦谦君子的外壳之下，却偏偏藏着藏着那样令人见之胆寒的锋芒杀机？！
　　季妃生生打了个哆嗦。七皇子平静地看着她站起身来，向北厢房走去的同时，头也未回地留给了她一句话。这句话更是让她通体如坠冰窖一般。
　　他说：“看来你并不懂得身为皇子正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既然如此，待鸢堇醒了，便封她为侧妃，替你分担些许重任罢。”
　　季妃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之极。

　　西厢房是锦华轩最小的一间偏房，平日里都是当作堆放物品的库房来使用。季妃出身不低，陪嫁丰厚，手头自然宽裕，加之总算也是皇子正妃，这三年来人情往来，能存下的好东西自然不在少数，因此这库房里也是大件小件堆得满满。七皇子刚一进来，一时之间还真未发现鸢堇身在何处。
　　韩林赶紧上前，将七皇子引到了房中西南角一只过膝高的楠木箱子边上，鸳鸯正伏在箱子旁边朝着里面强压着哭腔喊话，一边几个仆卫面面相觑，好似竟是摸不清这箱子该如何打开。
　　七皇子不明所以，问道：“夫人呢？”
　　一个仆卫哭丧着脸道：“鸳鸯姑娘说她亲眼看见鸢堇夫人被关在了这箱子里。只是这箱子构造奇巧，虽说没有上锁之处也看得到接缝，可属下们竟却是打不开，又怕盲目破坏箱子会伤及夫人性命，一时也束手无策”
　　箱子？七皇子微一皱眉。这季妃是黔驴技穷了么？这世上折辱人的法子那样多，宫里慎刑司专对付妃嫔宫女的酷刑，富贵人家里的家法，甚至是人市上对待人牲最寻常不过的打骂，便一样也想不到么？怎会非得将人关进箱子里才行？这不痛不痒的，除了一时憋闷些等等？憋闷？莫非这便是她的意图所在？
　　眼前这口箱子，论大小要关一个人进去自是足够了，偏偏又是楠木材质，无锁有接缝却无法打开，若是换个形状，岂不正是一口棺材？箱子上并无通风洞口，也不知鸢堇被关了多久，若是时间太久，恐怕当真会活活闷死在里面。
　　七皇子沉思片刻，挥手示意围在箱子四周的几人都散开，抬手径自抽出了身边侍卫的佩刀，略微打量了下面前这口箱子的构造，而后横刀劈过。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才眨眼的功夫，那楠木箱子便被刀锋从接缝处横向削去了最上面的顶盖，而穿一身松花绿绡翠纹衣裙的年轻女子，正闭目沉睡在其中。
　　方才虽听闻是身处险境，受季妃刁难折磨，然而她神情却十分的安详。若非从面色到唇色都青紫得可怕，还当真是看不出来她是刚刚才在窒息中从密封木箱里被救出，有幸逃出生天的。
　　七皇子垂眸看她，出人意料地弯了弯唇角，俯身将她瘦削的身子从箱子里捞出来，将她整个人收在自己怀里，转身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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