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鸢堇撑着自己坐起身子，看向那人道：“殿下”
　　她挣扎着起身欲行礼，七皇子便扶了她一把道：“行礼便不必了。你也真是，每回进宫都要落下些伤病才算数，莫不是当真与琅琊皇宫八字不合么？既如此，日后还怎么同孤一道入主前朝后宫？”
　　鸢堇一怔。七皇子这话，说是大逆不道也并不过分了，他还真敢就这样毫无避忌地在她面前说出口。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道：“殿下胸怀大志，福泽深厚，能尽人事，自然也能得天独厚。妾身身份卑微，哪里敢妄言入主后宫。此番妾身受皇后娘娘之邀入宫赴宴，所为的正是皇后娘娘打算替殿下另择一位正妃之事。皇后娘娘想着妾身毕竟伺候了殿下一年多，这才也传了妾身去，依着殿下的喜好择选一位也能令殿下舒心的贤德淑女为正妃殿下？”
　　她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怀抱所打断。鸢堇的侧脸正贴在他胸膛上，低沉的心跳就回响在耳畔。她听见七皇子说：
　　“我真正想要娶的妻子是谁，你不知道么？”
　　这并不是他们距离最贴近的一次。反之，衣衫尽除，□□相对，一方绡纱锦帐里颠鸾倒凤的旖旎缠绵，更加肌肤相亲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过。可是这一个瞬间，却无端端令鸢堇觉得，她与七皇子两个人的心，好似莫名地贴近了一分。
　　大抵是因为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太过温柔缱绻，才会让她生出这样的错觉罢。鸢堇这样想着。
　　可他说的是“我”，而并不是身为皇子那个自矜身份却又冰冷不近人情的自称“孤”。他说他所想要的，也是一个妻子，依稀是能够在陪伴在他左右直至终老的女子，能够同他举案齐眉，甚至可以心心相印，而不只是一个出身尊贵高傲娇矜的皇子妃。
　　于是鸢堇看着他，唇边有笑，眼底亦有笑，宛声道：“妾身对殿下的心，也是一般的。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可承的是谁的诺，守的又是谁的一生呢？七皇子是谁？琅琊国身份尊贵，人中龙凤的皇子殿下。她又是谁？母族覆灭，无依无靠的市井孤女。就算身份的云泥之差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也都各自有着无数的麻烦需要解决。纵使约定伊始便对彼此之间互为裨益的关系一清二楚，可却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可以自己毫无保留地跻身于对方的人生之中。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些对于两个人而言都不算是问题，可鸢堇再清楚不过，她侍奉的人是七皇子，无论他说出的话语多么动听，无论他待她多么温柔，无论他有多好，他都是七皇子，而不是司空桓。
　　这世上，无论生死，碧落黄泉，天地人间，她想要的良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司空桓。除了他，再没有旁人了。
　　“你心里可是还念着故人？”
　　鸢堇一怔，被他一语说中了心思，不免有些失神，神情恍惚道：“殿下何出此言？”
　　七皇子却是并未直接答她，只是望着鸢堇，似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平静地笑了笑道：“物是人已非，却还能被你这样牵肠挂肚地念着，不能不说是他的福气了。若我若孤是他，此生纵然是死，也定不辜负鸢堇。”
　　鸢堇目色忽然一震，却硬是忍着没敢抬头看他，倏然间冒出来的一肚子话到了唇边又生生吞了回去，甚至连半点讶异怀疑都没露出来，只是那样垂首看着湖绿锦被的被面上合欢连枝的纹样，涩涩“嗯”了一声。
　　她垂着头，瞧不见七皇子的表情如何，只知道他得了这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后来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随口又嘱咐了两句让她好生休养，说皇后那边的事他会处理便离开了。
　　他走后，鸢堇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屏退了所有的侍女仆人，自己又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将七皇子之前说过的那几句话细细品味了几十遍。最后直到夜幕掌灯时分，鸾凤和鸳鸯来伺候她喝药，说七皇子让她早些休息时，鸢堇才顶着愈发酸胀的头脑洗漱更衣睡下了。
　　不过托七皇子那几句话的福，她好似发现了什么。若真相如她所想的一般，那么七皇子会对她说出那番话来，便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了。
　　至少，比起他琅琊国七皇子这个身份，还是另外的模样更适合他，也更能够令鸢堇对于他待她的体贴照顾心安理得。

　　“唉，皇后娘娘也真是，夫人在麟趾宫救了那邵小姐，也算是替皇后娘娘自己免去了一场乱子，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皇后娘娘倒好，端直便让把夫人送回府里来了，连传个御医来给夫人看看都舍不得。这也罢了，毕竟人家是皇后娘娘么？可那沂都兆尹邵大人一家又算是怎么回事？夫人救了他家女儿的性命，也没让他感恩戴德涌泉相报，怎么竟连个谢字也换不来么？夫人卧病两三日了，兆尹府上硬是连个人来问候一声的都没有。我们夫人识得些术法又怎么？若没有我们夫人，现在麟趾宫还不知要被那着了魔的邵小姐搅合成什么样呢！奴婢要是皇后娘娘，一准要封夫人做殿下的正妃”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日，鸢堇便听得鸳鸯替她报了不平，所幸只是在她和鸾凤面前，并没有外人在场。不过听得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愈发大逆不道了，鸾凤急得赶紧去捂她的嘴，甚至还朝紧闭的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埋怨鸳鸯道：
　　“你这蹄子真真是不要命了！宫里头那几年还没见识够麟趾宫那位的手段么？咱们两个小宫女还不是那一位踩在脚底下的蚂蚁？如此不知轻重，若是连累了夫人怎么办？！”
　　鸳鸯便扁了嘴不说话。
　　鸾凤和鸳鸯两个人里，鸳鸯性子急些，脾气也火爆，平日里都是鸾凤在旁边盯着她不要闯祸。鸾凤比鸳鸯大上小半岁，便谨小慎微得多，人也稳重。栖鹊阁里的几个婢仆和大小事务由鸾凤和鸳鸯两人一同经手，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也确实得力。小恩小惠由鸾凤来施，摆谱挑刺的事便轮到本就泼辣的鸳鸯来做，反倒比季妃在时一味弹压下人尤其是年轻女婢们的法子要管用得多。这两人情同姐妹，素来配合得默契得很，也不见吵架。鸳鸯每每口不择言时鸾凤叱责于她，她也往往都是笑嘻嘻地撒娇求饶的，甚少见鸳鸯真正赌气摆脸子的时候。
　　因此鸢堇这会看她脸色蓦地难看起来，出于意外便问了句：“皇后娘娘和沂都名门里不待见平民女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好端端地，说起这个又是怎么了？”
　　鸳鸯又扁了扁嘴，刚要说什么，却被鸾凤拉了一把，示意她不要说。只听鸾凤自己问：“后宅不可一日无主。夫人如今只是侧妃，从权代行主母正室之职也便罢了，可时日长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夫人也知道麟趾宫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殿下的正妃之位一日空置，那位必定不肯放过这个往殿下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走了个季妃，夫人再不看准时机为自己拼一把，莫非是要等着再受后来居上的鸠占鹊巢人之气么？奴婢与鸳鸯都是为夫人着想，无论为了谁的利益，都望夫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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