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宴设在皇后的麟趾宫中一处半开放式的敞轩之中。鸢堇到达时皇后本人还未到，而厅堂里却已经坐了几个明显是着意打扮得雅致不失娇俏的贵族小姐。她一直以来深居简出，之前又不过是卑微的侍妾身份，交际应酬也轮不到她来，自然是哪个都不认得。座中还有一人乃是皇后的心腹臂膀褚贵嫔，前阵子刚在中秋宫宴上见过一面，故此鸢堇是知道她的。
　　褚贵嫔此人，为人比皇后更为圆滑。一直以来皇后管理后宫，有一部分也是靠她在各宫妃嫔之间周旋，因此与众人之间，至少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过得去的。不过任谁心里也都明白，比起皇后铁腕压制，褚贵嫔这般笑面佛似的人物，心里在算计着什么其实才是最没人能猜透的。偏偏表面上她同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实在难以让人指着鼻子同她过不去。
　　毕竟身为宫妃，又算是长辈，身份摆在那里，虽说各自背后的皇后和七皇子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见到鸢堇进来，褚贵嫔还是起身上前迎了两步引她入座，笑道：“堇妃算是稀客，入府一年多却是极少进宫里来呢。”
　　鸢堇行了个万福道：“妾身身份卑微，不敢肆意抛头露面。礼数不周，让贵嫔娘娘见笑了。”
　　褚贵嫔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笑着又向她引见了在座的诸位贵族千金：大司马的孙女，当朝太傅的养女，某位国公的侄女，少府卿的小妹，甚至还有位易姓王族中的县主，身份最平凡的也是沂都兆尹的千金独女。末了褚贵嫔同她笑道：“堇妃与这几位小姐都年纪相仿，今日皇后娘娘设宴，你们认识起来，若是觉得哪一个投缘，日后能说说话，做个伴也是好的。
　　无论哪一个都是有资格在皇家博得一席地位的身份。无论哪一个都比她这市井孤女的身份要华贵得多。
　　褚贵嫔的话里有话，皇后的别有深意，鸢堇自然是明白的。七皇子刚上书说要封她为正妃，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便请她来赴这么一场宴，名为结交，实则不过是敲打她一番，算是变相地告诉她，七皇子册正妃的权力，还是归在她这后宫之主，一国皇后手上。她要往七皇子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警告鸢堇这没任何身份背景的区区侧妃莫要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鸢堇笑着答了句“自然”，一边用余光草草看过了一圈在座的千金小姐。大多数人的神情都是冷淡而不为所动的，想是根本没有把她这从侍妾之位爬上来的所谓侧妃看在眼里。更甚至那位大司马的孙女上下逡巡打量了她一个来回，竟是轻蔑之极地冷哼一声，便斜开了视线去不再看她。鸢堇看见了也并未发难，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而后不多时皇后便到场，众人且行礼如仪，请了安又各自就座。
　　席间宾主共饮的情形自然不必赘述。那位对她敌意最盛的大司马的孙女袁氏，虽说不时以颇为不善的目光斜她一眼，却也一时按捺着没有发难。然而终于当某一回鸢堇一手扶着衣袖，另一手去布菜时，袁小姐终于耐不住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堇妃虽是出身市井，但看来也并非不懂用膳的礼数么。学着做这些，怕是极为繁琐的罢？”
　　鸢堇放下银箸，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袁小姐语气里的轻蔑，只笑了一笑道：“初学时候，自然是极为繁琐的。只是所谓礼数，更是要靠平日耳濡目染，身体力行。袁小姐一口一个礼数繁琐，想来定然也是对所谓‘食不言，寝不语’之道颇有微词的罢。”
　　袁小姐被她呛了声回来，自然不甘心就此落于下风，只是她却也并不是个只知逞口舌之利的蠢人，这回也不自己同鸢堇杠上了，而是给沂都兆尹之女邵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给鸢堇点颜色看看。鸢堇又笑笑，分神看了皇后一眼，只见这位母仪琅琊的后宫之主只是噙着冷笑端坐在主位之上，偶尔同褚贵嫔说两句什么，摆明了是要坐山观虎斗，要是有人能给鸢堇个下马威，她更是乐见其成。鸢堇甚至怀疑，若是谁能当着众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了，这位皇后娘娘甚至并非没有可能直接将七皇子正妃之位给了这人。
　　鸢堇想，其实七皇子也当真是有些可怜的。
　　那位姓邵的兆尹千金一看即知是依附于袁氏的，对她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又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皇后此时毕竟还在场，要给自己留些余地，当即便颇有不满地狠狠瞪了鸢堇一眼道：“你一介市井贱民出身，又能懂得什么？抬举了你，给你几分脸面封了个侧妃，你便真当自己是堇妃娘娘了吗？！”
　　“鸢堇不才，不过是皇子平妻，姑且占个‘妃’字，也全因有幸得为皇家妇，侍奉七皇子殿下左右，不敢妄自菲薄辱没了殿下的皇子身份罢了。可称‘娘娘’的自是宫中主位，邵小姐一句‘娘娘’，鸢堇自然是当不得。”鸢堇不疾不徐答她，眼睛却是看着皇后的。后者听她从从容容抢白了两人，先前那种隔岸观火的游刃有余终究也有些维持不住了，只是挂着面子上的端庄谦和，看着鸢堇勉强笑了笑道：
　　“堇妃自然是有些气魄。老七得了你这侧妃，也是他的福气。这般果毅，怪道季氏也降你不住。”
　　鸢堇矜持地略垂了首道：“妾身虽出身卑微，然而与殿下的正妃却是皆为侍奉殿下的姐妹，哪里言得上降得住降不住之事？从前的季氏身患疯病，却未曾提前向宫中禀明，罪犯欺君，这才沦落到今日。妾身身为殿下的侧妃，只盼着能将殿下伺候妥帖，为殿下排忧解难，尽力不让内宅琐事扰了殿下的正事而已。”
　　皇后脸色微寒：“怎么本宫听堇妃这口气，倒像是有心将老七牢牢捆在你身边，不让任何人插手你七皇子府的后院了？”
　　鸢堇心道这才是终于将正题引出来了。这皇后对七皇子其实也算上心，她本以为说不定皇后有意给七皇子难堪，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允了七皇子要封她为正妃的上书。结果果然深宫里浸淫过的女人，是永远不会只在意自己的一时之快，而放过一个在对头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的。不过也罢。既然她答应了七皇子排除身边的不安定因素，那么替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算是她的份内之事罢。
　　对上皇后不怒自威的眼神，鸢堇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迅速看过了在座诸女的神情，轻声道：“出嫁从夫。妾身既入了七皇子府，如今是殿下的侧妃平妻，殿下要聘谁为妃，自然全凭殿下做主。皇后娘娘虽是长辈，是后宫之主，殿下的嫡母，想必也该懂得‘血缘亲疏’四字的意思。”
　　尽管这样说了，可话一出口，鸢堇便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过于锋芒毕露。不过所幸神州天下，再没有哪里比琅琊国更加看重血缘了。琅琊国自古以来以幻术咒术闻名神州，即便是同一宗族之内，血缘的亲疏远近也直接决定了术者与术法的契合程度以及能够达到何等修为。皇家虽不修术法，可一国习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料皇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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