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天下

　　“不过妾身知道，八皇子或许很蠢。”
　　她这样一说，七皇子倒有些失笑：“蠢？孤那八弟确是少了些教养。不过毕竟有个嫡亲母后从小管教，又有太傅们拿经史子集、律例文章勤勤恳恳堆砌着，更不消说毕竟是宫里的皇子，见识手腕自然并非没有。何谓之蠢？”
　　“男女之事，心意相通，发乎情，止乎礼，都是寻常。琅琊国中淑女佳人不可尽数，八皇子谁也不选，偏偏要与兄嫂季妃私通。若是为挑衅殿下，便是他失策，此事终究错处在他，就算被人揭穿，受人非议的也是他而非殿下。若不是为挑衅殿下，而是当真与季妃有情，便更是他蠢。季妃乖戾悍妒，兴致上来了能同他小鸟依人，若是当真做了八皇子妃，想必是有得他受。做事时不假思索，不计后果，便是那八皇子再见识卓然，手腕通天，恐怕也难以常在高处。”
　　鸢堇说完，长出一口气，又补上一句道：“殿下方才说妾身并未讲明要如何对付季妃，其实也不须讲明。待回到府中，妾身这便去会她一会。从前季妃欠妾身半条性命，这回总得想法子让她亲口答应还来不可。还有鸳鸯，韩林去救她，若是一切都顺利，这会想来应该也已经回到府中了罢”
　　七皇子看着她自顾自地说着边看向车辇的窗帘之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原来她同他说话的语气，早已经与最初极为不同了。
　　这样，可也能算是件好事么？

　　宴后回到府中，鸢堇只先回房换下了入宫赴宴的盛装，换了身轻便的家常衣裙，便去了季妃的锦华轩。韩林已将鸳鸯救了回来，人受了些惊吓，身上也落了几处磕碰的小伤，却所幸并无大碍。鸢堇为免夜长梦多，只请了大夫来看脉，让鸾凤先去照看着她，自己独自一人去见季妃。
　　此时已是丑时前后。正值中秋之夜，天上一轮浑如银盘的满月，却是有大半都隐在了云层后头，缥缥缈缈得看不十分真切。在去锦华轩的路上，鸢堇掂量过了自己一身衣装配饰的分量，略略放下了心，这才又继续往锦华轩走去。
　　她到的时候，因那场闹剧而半途离席，此后便坐了另外一架车辇，并未与她和七皇子一道返回的季妃也才刚回来，脸上的神色难看得可以，却并没有如往常她心情不快时一般，召来一大群婢仆跪在院子里等着她训斥撒气，而只是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一路往房里走。想必是艳事被人打扰，好容易抓到的鸳鸯又被韩林带人救走，很容易猜想到是鸢堇所为，这已经十分地触及到了季妃的底线了罢。
　　鸢堇候在门廊处，看见季妃丝毫没有理会一路上问安的婢仆，带着贴身侍女铁青着脸色走了过来，便站了出来行礼如仪，口中道：“妾身给季妃娘娘请安。”
　　季妃果然停了下来，却只是看着她，毫无所动道：“我知道是你。可你居然懂得幻术？你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接近七皇子，有什么目的？”
　　鸢堇问道：“这些都是阳公公告诉娘娘的？娘娘与八皇子不清不楚，便爱屋及乌，连八皇子的奴才说什么都深信不疑么？果然是好大的心胸。”
　　她语气平淡，季妃正在气头上，却只当是讥刺，眼看着便将银牙咬碎。她又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于是上手便要来赏她一个巴掌。谁料鸢堇不闪不避，竟是生生受了这一下。季妃下手狠毒，从不留半分余地，眼看着鸢堇便被这一下打得踉跄了两步往旁边倒去，一下跪坐在地上。从她被打得偏过去的半张脸上，可以看到一线分明的血痕。
　　季妃见了，也是愣了愣，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她自认为并没用上全力，便是用上了，她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凭她的力气，也绝不至于打得人七窍流血。而季妃身边的侍女仔细探头看了看鸢堇的脸，却是道鸢堇不过是脸上被碎瓷划伤的伤口裂开了，看着这才会有些可怕。
　　听了这话，季妃于是松了口气，气焰又重燃起来。她马上吩咐侍女叫几个可靠的仆卫过来，咬着牙说这回定要斩草除根，决不能再教鸢堇碍着她的眼又坏了她的好事。
　　侍女很快带来了几个从季家跟着季妃陪嫁过来的家仆，留两个看住了锦华轩的院门望风，另外几人听从季妃的吩咐将毫无反抗之意的鸢堇兜头罩在了个麻袋之中，拖向了锦华轩后头的水塘。
　　季妃站在廊下，冷冷一笑，看着正被拖走准备沉塘的鸢堇，志得意满道：“你这妖女，以为知道了我与八皇子的事便能要挟得了我了吗？笑话！”
　　从前只看她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模样，还道是个知礼数懂进退的。谁知道七皇子竟然还记得她，甚至还赶来救她！那时候季妃就知道了，原来又是个见不得她出身高贵，得天独厚的贱人。不过连阳公公都能被她重伤，她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可既然如此若不除了她去，才真正更教人寝食难安！
　　思及此处，季妃又怕不亲自盯着恐要出什么变故，毕竟连阳公公都难在鸢堇手下讨到便宜，更不用说那几个普通仆卫。虽说鸢堇眼下看着像是被她方才那一巴掌暂时压制住了，季妃自也还是怕她死到临头了又反将一军。
　　几个家仆避开旁人耳目，拖着鸢堇到了水池边上，季妃也跟着一起过来了。家仆们纷纷将鸢堇手脚四肢压住，季妃亲自上阵，两眼厉光地出手迅速摁住了鸢堇的后脑，将她往水中压下去。
　　这整个过程中，鸢堇除本能的挣扎之外，竟从头至尾都一声不吭，沉默犹如不会张口呼救的哑巴。饶是季妃见她如此不加反抗，心里难免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拔除这眼中钉肉中刺的机会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都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然而若是季妃知道鸢堇如此沉默接受的原因为何，恐怕也便不会这么轻易地遂了她的意了。
　　秋夜冰冷的池水从眼耳口鼻之中无孔不入地灌入七窍，鸢堇只觉本能的恐惧有如灭顶一般随这水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这一回的窒息无疑比上次被关在箱子里时还要痛苦百倍。那种从心房到咽喉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攫取住了的感觉太过清晰分明，而上一回至少她张口努力而小心地呼吸，还能够品尝到空气的存在，可这一回她同样的下意识动作，却只能够令没顶的池水更进一步地侵占她的颅内七窍。
　　从脑海中思绪被搅浑的那一刻开始，鸢堇便意识到自己这回所说的所做的，果然是太过托大了。上回她设计了季妃，借由季妃之手给了自己历过“驻流”大关的机会，可那回的情势毕竟不算复杂，她忍一忍便能过去。这回她用了类似的方法，妄图再借季妃之手让自己得以渡经“辟水”大关，为此将性命都不得不交付到旁人手上，让自己置身险地，果然是她急于求成，太过冒进，是她思虑不够周全。
　　季妃用上了两只手来对抗鸢堇出于身体本能的反抗，拼着全身力气将她的头颅往水里死命地压下去。她是打定了主意，决不会给鸢堇半分活命的机会。这妖女活着太过碍事，八皇子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鸢堇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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