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无耻

　　何欢当晚全家一同用饭时分就把要退职开铺子的事跟全家人说了。师爷爷特别高兴，一个女孩子家家在宫里混迹，本来就不是长远之计。当初若不是他游玩在外，定是不许何欢进宫的。再说了，将来她是要嫁人的，女扮男装欺瞒天子这种黑历史还是不要闹大了的好。老爷子笑眯眯的，“小欢，什么时候开张啊？到时候爷爷送你贺礼，有好玩意儿别忘了给我留一份！哎对了，上回你拿回来那个东瀛产的陶塑猫头鹰我瞧着就不错，跟你要你还舍不得，这回让人多烧几个，我留着送人。”
　　一旁的叶徙听了何欢的话也松了口气，师姐性子毛躁，尤其喝醉了酒嘴巴就大，他真怕那天她说了不该说的没了小命。
　　叶文韬并没有什么反应，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这种事在他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阮匡身边那么多人伺候呢，不缺何欢一个。再说了，自己这小徒弟的医术……哎。
　　何欢嘴甜会来事儿，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但毕竟是小角色，大家想不出她的离职提议会带来什么变数，更想不出她会与皇上有什么牵扯。

　　且说当晚，阮匡食不知味地用过了晚膳。宋安德命人撤了桌子，宫女们轻手轻脚地一样一样往下端着碗碟，宋安德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您哪儿不舒服么，奴才叫太医来瞧瞧？”
　　阮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问：“今儿……来过什么人了？”
　　宋安德心说，这话今儿您都问了多少遍了，鹦鹉么，嘴里答道：“回皇上话，除了王大人和刘尚书来过外，没什么人了。”
　　阮匡看了看窗外，宫灯已然点亮，在夜风里摇摇曳曳。自己都说了在这等他，等了一天也不见人，难道小混蛋病还没好？
　　这时，从台阶下走上来一人，衣阙飘飘，步履轻快，正是姬风臣。阮匡眉心一动，这俩人平日里走的甚是亲近，说不定他知道何欢的行踪。
　　姬风臣入宫，向来是不需通报的，他径直进了门。宋安德立刻给他斟上茶水，迈步走了出去。
　　阮匡刚想开口，哪知姬风臣抢先道：“我还想来蹭顿御膳呢，哪知你吃的这样早。”
　　阮匡哼了一声，没接茬。
　　姬风臣又说，“中午光顾喝酒了，没顾上吃饭。”看了对面人一眼，自顾说道，“今儿我特别高兴。”
　　阮匡还是继续喝茶，没动静。他压根就没仔细听姬风臣絮絮叨叨些什么，只想着怎样能不露痕迹地跟他打听何欢的事。
　　“我新近瞧上了一个得力又可靠的人，能帮我照看着里里外外，我以后也能落得清闲些。”
　　阮匡嗤笑一声，“是该成家找个人好好管着你了，省的成天出去胡闹。”
　　姬风臣微微笑了，“这事不难，只是，”他看着阮匡的眼睛笑道，“还得你点头才是。”
　　阮匡心头没来由一紧，“哦？”
　　“何欢，”姬风臣说，“他细心周到，又是个贴心的。”
　　阮匡听到名字后就端着茶杯木了好半晌，目光里的戏谑尽数消失，趁着喝茶把眼神移向了别处去。
　　“行是不行？”姬风臣语气轻快，又吊儿郎当，“我只问你要一个奴才，你还要想这么久？”
　　“他是太医。”阮匡说。又觉得自己出言唐突，默了默，忽然抬头问，“是他自己的意思么？他让你来说的？他怎么不自己来？”
　　姬风臣目光定了定，扭过头去不看他，眼里多出些复杂，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他来了你要上板子？人家又没跟你签卖身契。”
　　阮匡垂了目光，冷冷道：“你转告他，明日让他自己来我跟前。”
　　姬风臣笑道：“你这样说话，别说是他胆子那么小，叫我都不敢来。”
　　阮匡再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身后，姬风臣目光沉沉。

　　当晚，姬风臣就遣了身边的阿必来给何欢递话，并嘱咐“少言、素衣”。何欢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少言”还能理解，言多必失，皇上又是个阴晴不定的，自己不知哪句话就能惹了皇上不痛快。可是“素衣”又是怎么回事嘛，何欢无奈翻了个白眼，自己平日里穿的也不张扬啊，衣服颜色大多素淡，哪里有姬大哥整日穿的那么花枝招展地招蜂引蝶呢？如今倒笑话起她不检点来了，真是……她给了阿必些自己爱吃的糖果零嘴儿后，让他回去了。
　　第二日，何欢在府里吃过早饭才动身入宫。她想着，吃人嘴短拿人的手软，往后就不在皇上跟前做事，自然不能再像往日那样肆无忌惮地蹭御膳吃了，思及此，何欢舔了舔嘴唇，为即将远离自己的御膳惋惜。
　　她到的比平日里晚，踩着往常皇上用完早膳的时辰去的，哪知刚到门口，宋安德就迎了过来，“小何太医哟，你可算来了！”
　　何欢不明所以，“咋了？”
　　宋安德拧着眉毛，一手把何欢往门里推，“快着点儿吧，主子都几顿没正经吃饭了，这回头要是闹出个长短来，我就要跟着先皇去了……”心里着急，手里力气难免大了些，何欢的小身板哪里吃的住，何欢被推进门槛时扑了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身后的宋安德眼疾手快，及时扑过去抓住了何欢的腰，这才使她免于啃地。但两人这你抱着我我抓着你的诡异姿势还是映在了阮匡的眼前，他膈应的慌，把手里的茶碗“哐啷”一声重重顿在桌面上。
　　宋安德一溜烟跑了出去。
　　何欢堪堪回过神来，像平日里那样，朝阮匡傻乎乎地笑了一下。
　　这种笑容，以往看在阮匡眼里，他只觉的天真可爱，如今到了她提出退职的时候，他忽然生出一种“看一眼少一眼”的心酸之感。心里不舒服，面上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何欢见皇上阴沉着脸，也笑不下去了，讪讪地闭了嘴跪了下来。

　　奇怪的是，今日的皇上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问她离职的理由，何欢有些疑惑也有些失望，因为她打了半宿腹稿，把皇上要问的每个可能的问题都想了完美无缺的答案，保证自己既不得罪人还能全身而退。如今倒好，敌人不出招，自己也不好抡空拳不是？所以，她就在原地跪着。偌大的殿内，一时间极其安静。

　　良久，久到何欢就快睡着的时候，阮匡终于低声问了一句，“在宫里，不好么？”
　　何欢想也没想，按着自己打的腹稿答道，“宫里很好啊，皇上很好，宋公公他们也好，皇宫就像奴才的第二个家……”简直是一如既往肆无忌惮地巧舌如簧拍马屁打官腔。
　　“是姬风臣逼你退职么？”
　　“……”何欢卡住了。皇上问的这话完全是挖了个大坑，何欢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说自己自愿退职的吧，那么问题来了，为啥皇宫这么好你还走？说姬风臣逼迫的吧，这不是把姬大哥卖了么，可是……可是这好像是皇上给的台阶，何欢不下也不行了。她心里一万只羊驼在狂奔，脸上只能表现的像是秘密被发现似的，感恩戴德地直磕头：“皇上英明！不过也不是姬大哥逼迫，是他那里确实需要人手，奴才打小也喜欢瓷器，我俩就这么一合计，想说过去帮帮忙也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帮忙。其实吧，奴才自己也犹豫了老长时间，一想到要离开皇上您，奴才也是万分舍不得。”
　　“哦？”
　　何欢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奴才说的是真的，奴才打小流浪街头，无依无靠，被人追着打过，跟恶狗抢过馒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有几回差点死了。还有几回让人家笑是小乞丐，在街上吊起来打过。直到那年，师父去瞧病的路上见奴才实在可怜，善心收留，奴才这才过上了人的日子。自从家境败落后，从小到大对奴才最好的人没几个，”何欢说到这，抬头看着阮匡，发现阮匡神色难明，眉头紧皱，她也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只能继续往下说，为了感情浓烈，她硬是挤出几滴眼泪，“皇上您不嫌弃奴才，赏了奴才那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是奴才以前做梦都没想过的，这些奴才全部都记在心里。奴才情愿侍奉皇上一生一世，即便如此，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情。”
　　何欢一口气说完，却听不到皇上的动静。也不好问，只能跪在原地等着。其实何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她以前不觉得难过，如今日子好过了，又是从未曾对外人道的过往，这么说着，自己也难免回忆起来，心里万般酸涩，一时间也是默默不语了。
　　忽然，眼前伸过来一只大手，骨骼匀称，指节分明。何欢顺着看过去，皇上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斥着怜悯安慰，还有些别的何欢看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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