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作者:关风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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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聚会散后,大儿子一家留下来帮忙收拾手尾,因为他家就在隔壁,我也没有推拒,顺便使唤使唤一下大媳妇,免得她懒到骨子里去,等再过些时候我走不动了免不了要她伺候,要是还这么懒可不成,没准儿哪天我就被饿个透顶。

      我和她挤在厨房里头洗碗筷,共有两个洗手盆,各占一边洗刷。大儿子则倚在门边抽烟,秋凉的风从通风窗往里一吹,就将厨房弄得乌烟瘴气。我蹙了蹙眉头,正想让他别抽就被大媳妇先抱怨了起来:“别抽了,妈最闻不得烟味你也不是不知,要是呛着了妈咋办!出去出去!”

      大儿子睨了她一眼就往外走去,应该是找地方扔掉。

      我收回目光朝她笑道:“好媳妇,知道疼妈,比州河还要贴心儿。”

      可能我跟大媳妇都是女人的缘故,纵使有时恼她恼得紧,暗里也骂过不少,但有些事上她确实比其他儿子媳妇要贴心许多,要是她嘴巴不那么碎,我都想颁个最完美媳妇奖给她了。

      她闻言笑了笑:“电视剧里常说入了门的媳妇就是婆婆的第二个贴心宝,我就是妈的儿女,为你着想是应该,男人总归粗心些。”

      “可惜我没生到女儿。”我叹了一声。

      当时生完第一胎后发现不是女娃娃,就不打算再生了,但先夫总劝慰我说再搏一搏吧,第二胎保准能生个女娃。结果还是男孩子,而且还多了个带把的,我盯着俩男娃重重叹了一口,心道早知道不生了。先夫却笑得合不拢嘴,左右手并用,紧紧抱着双胞逗我说要不再搏一搏吧,第三胎铁定能生个女的!话还没说完,杵在他身边的大儿子就哭得稀里哗啦,哽着说我不想再要弟弟妹妹了,妈妈,不要再生了。先夫一听,面如菜色,觑了我一眼,这事才揭了过去。

      后来我才知道先夫压根就喜欢男娃,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女娃?他一脸严肃地说古人言女儿是父亲上一辈子的爱人,这辈子为了补偿她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我不想无端端将这份爱割给你之外的人,就算是女儿也不行,这辈子我只认何以娉一人。听完这番煽情的话,我是由衷的感动,但也仅此而已。

      有时候我总想,要是最初认识的男生是他,而不是一个叫张乘数的男生,也许我们的故事会变得更加无憾。突然我想起先夫辞世那天对我说的话,他说下辈子我也只要你,下下辈子也是,不如许我永远吧,以娉,让我更爱你,让我拼了命的更爱你,我只求你不忘我。我哭了,哭得凶狠,比张乘数抛弃我的那天还要凶狠,我说好。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落了泪。

      一旁的大媳妇惊了一惊,忙搁下盘子问道:“妈你这是怎了?是厨房油烟味太重了?要不你出去坐着吧,这些我来洗就好了。”

      我用袖子抹了抹泪叹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位故人和州河他爸。”

      “这样啊……”她喃喃,“那位故人是……”

      “唉,都是死了的人,那被摔烂的骨灰瓮就是他的。”

      大媳妇闻言,脸色几变,最后犹犹疑疑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倒不寻常了,左右看去,都像隐着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我觉得有怪,问她:“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她点了点头,在我注视下,一边往围裙上擦手,一边走到门口往厅里瞄了瞄,见没有人在,复又走回来靠我极近地说:“妈,这事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很久了,但也只是我自己猜测的,怕你听去会说我不正经。只是这几日瞧你都是闷闷不乐的,想必还是惦记着这事,这你要听一听吗?”

      “你说。”

      “妈你还记得那晚你约我们几个打麻将吗?”她莫名地压低声音说:“我怀疑是二叔!当时你说三妹子为什么还没来,二叔就出去打电话了,除他之外我们都没有离开过厅堂。”

      经她一说,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一事,现下想想,二儿子确实有嫌疑,不过他那圆滑世故的性子怎就圆滑到我头上来了?仨儿子中我对二儿子一直采取野放式教育,从小他就学着大儿子那套照顾幺弟,是家里头难得的帮手,没理由会犯这种错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厌恶到极点的事都能用微笑轻描淡写地带过,轻易不显山露水,为何就容不下那骨灰瓮了?我想,这里头没有大媳妇猜测的那么简单。

      收拾得差不多我就让大儿子一家回去,临别前大媳妇与我耳语:“今晚听二叔说这个星期日要去阙世斋赏画,你可会会他。”

      我抬了抬眼皮,就见她扬起风尘的笑容跟在大儿子身后离开。

      大媳妇的意思我听得懂,没头没脑就找二儿子说事准会闹得不欢而散,要不是他做的我老脸也不知往哪搁了,反倒借机与他巧遇碰头,再慢慢套话,就是套不出七成也总能套出三成。

      三成的话,对我来说足够了。

      想着,我轻轻笑出声来,空寂的厅堂只有我的笑声,以及厅外高低起伏的蛙鸣。

      等到星期日这天,格外的晴朗,烈日在蔚蓝的天穹占据一角,发出灼灼刺目的光芒,从海面刮来的末秋风浪都变得柔软。出门前,我特特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披上三媳妇买给我的外套就直奔阙世斋。

      阙世斋每月末的周日都会开门,早上九点至傍晚六点,来人颇多,都是有头有脸又闲得慌的人。我杵在人群最末,等他们进得七八我才稍挪了挪站位,尽量将自己隐在大柱后。方才未开门前我就往人群瞄了几圈,并没看到二儿子,心想他应该还没来。过了一会,一辆含蓄矜持的黑色丰田停在门口,从车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紧接着又走出一个秃头男人,再紧接着我看到穿着得体,俨然像教书的先生,再配上一张仿佛随时都在笑的面孔,我由衷的为自己生了这么一个二儿子而感到欢喜。

      他们三人互相寒暄就并肩往里走去,至于载他们来的轿车慢吞吞地驶走。

      我瞅着距离差不多正打算跟上,不料这时候后背被人拍了两下,力道极轻,就像羽毛扫脸的感觉,我有些疑惑地往后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扬起暖人心肺的笑容对我说:“在这里碰到您,真巧。老奶奶您也是来看画的吗?这阙世斋的画是公认的好。”

      这厮是谁家孩子啊?好似与我很熟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疑惑。

      他见我一脸疑惑茫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比刚才的笑容柔淡了几分。不过这么一笑,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与他一般年纪,一般隽秀,一般无奈的样子,那个人是给我诊过病的年轻医生。

      只是现下他没有戴眼镜,我才一时没认出来,倒是让他看笑话了。

      我说:“我好像想起你是谁了,医生?”

      “我职业是医生,但不叫医生。”他说,“我叫齐绍,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医生你的名字不错。”

      他叹了一声不再多说闲话,跟在我身边一并往阙世斋走去。

      偌大宽敞的金黄色装潢借着穹顶上的灯光微微折射出锃亮的光晕,蛋黄色的瓷砖倒映着人影,富丽堂皇却又出奇的素雅简洁,两者矛盾,又相互依存着,这就是国内最为闻名的一家画廊。在这里不仅能与画界的老古董攀谈几句,还能结交大富大贵的贾商,有些人就是冲着这点来的;有些人则纯粹来看画,入眼的,值得收藏的,有升值可能的就买下来。各人心思不同,却不显任何的违和感。

      我是跟着二儿子走的,他往哪去我就跟到哪,不过都是隔着一条走道的安全距离,我还打着算盘,看看哪个时候比较适合说事。直到他去了趟洗手间后与同行俩人别过就往阙世斋二楼上去,我暗道正是这个时候了,邂逅什么的岂能有旁人碍着眼呢。

      只是脚步刚抬上阶梯,手臂就被人挽着,我浑身一僵,看着医生和沐春风般的笑脸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无非想跟着我去热闹热闹,真是不知害躁为何物的后生,脸皮厚得紧。

      “竟然你那么尊老爱幼,我勉为其难地让你扶着上去吧。”我嘟哝着,心里却说老婆子我才七十,年轻健朗,还不到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时候,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俩是对黄昏恋,骂我老不知羞的哼。

      我俩偷摸犯罪似的走到二楼,发现这里的人赏画极少,都是在进行一些业务的置办,经过他们身边一瞄,就看到他们手里握着一份名录,都是下面展示的名画介绍和画者的一些基本资料,若相中则在另一张记录表上填写该画的编码就可以了。医生陪着我将二楼转了半个大圈,都没看到二儿子的身影,一时间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我看到二儿子从一间厢房走出来,随他身后还跟着个女人,这一看差点吓得我老眼昏花。那女人不是别家,正是出自我家门的三媳妇。只见她一扫记忆里的疏远淡漠,清丽带着成熟女人韵味的面孔在对上二儿子时竟含情脉脉,几厢缠绵尽在不言中,直教我七孔冒青烟,恨不得扯开他俩,最好一个锁在家里,另一个拿去喂鱼。

      我又惊又怒,惊是因为真如自己猜想的,那大大的不得了,三儿子戴自家兄弟的绿帽,这让向来桀骜不驯野得像匹马的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还有二儿子,好端端的跟三媳妇有一腿,那家里搁着的二媳妇咋办?怒是因为我生的好儿子,居然还瞒着我闹了这么一出烂三流的虐恋情深,简直就是逆子,生一头猪也比生他们要来得强。不成不成,这事儿桶穿了罗家就毁了,那我也就没脸去见先夫了,到时还哪好意思谈什么风花雪月!

      愈想就愈惊心胆颤,就像有人在我胸口放了定时炸弹,等时间一到,我整个儿就给炸没了。

      一旁的医生嗫嚅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俩是您亲属吧?不过当时好像不是这配对……”

      他不说还好,一说置在我胸口上的炸弹轰的一下就爆了,想也没想就用力甩开他,亟亟尾随那两厮身后。

      “您慢点……”医生紧跟上来,我瞥了他一眼,他继续说,“您别瞪我,作为医生,我操心您的身体,想必您也不想再到医院来吧?真要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只要别糟蹋自己的本钱就好了。”

      我又瞥了他一眼,不过还是依言放慢了脚步,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国家有你这么敬业的医生是好事。”

      他含蓄地笑道:“是吗。”

      但应答的话却一点也不含蓄,好似赞他而不是嘲讽他,我心里对他直摇头,脸皮还真够厚的。

      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儿子和三媳妇就到附近的咖啡馆坐下,我则挑了个角落临着落地窗不停往里张望,也许行为上有些不妥,引得站门的服务员走过来问我需要帮忙吗?我没搭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恼火了,刚想骂她一骂,谁知医生张口就说我奶奶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店铺就想多看一眼,好打算回家也弄弄,你别介意。

      服务员嘴角抽了抽,勉强接受他的说辞,又或者看在他俊朗隽秀的面上才没跟我计较,这才转身回去站门。

      我抽空冷笑,心道你个小妮子,定是瞧上医生的相貌才走过来的,倘或今日杵这里的只有我一人,你是真心问我需要帮忙还是多叫几个人将我轰走!我看啊都是些假惺惺的混账,比混账还混账的东西。

      末了,我转过脸阴恻恻地道:“医生不愧是人间的天使,这头上的光圈,背后的翅膀都难以掩盖了。”

      他闻言愣了愣,随后却荡漾出一抹又浅又淡的笑容,漆亮如星月般的眼眸灼灼动人,竟像清澈的一潭碧池,里头什么也没有,却深深晃荡着波纹,一圈散去,复又一圈散去,委实秀气,一时间我不由看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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