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他和白堂画合伙创立的“太子”建于市郊著名的影视工业基地京华城。

　　说到京华城，它的前身是明清时期一位大商为讨好朝廷大官特意建造的一座戏院，不过到了清末民初局势动荡，国土又遭海外蛮人虎视眈眈。当时有一个外商看中了这块地皮，戏院便拆建成中外贸易中心。后来中日抗战时期这里有将近一半的土地被战火波及，直至战争结束，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焦土和破损的建筑。再后来随着影视行业迅速发展和需求下，中央将这块荒地拍卖给一个神秘的商业大咖，这才有了今日辉煌盛名的京华城。

　　目前为止京华城也只有十六家与影视行业相关的公司有资格在这里设立，其中八家影视公司，四家发行商，三家制片商，一家影院。小二爷不负所望，跻身其中，这一点我并不惊奇。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达公司。小二爷熄火，目光定定地凝视前方，眉间轻扬，唇角微弯，面目便染上一丝难以描述的骄气和傲慢。

　　我别过眼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车窗外朦着日光的别致建筑体。在京华城中“太子”以不规则艺术性的立体设计可谓独具一格。它并不是一味追求高度，也具有相对的宽度，主要由几栋建筑组合而成，是十六家公司之中占地面积最广的建筑群。鉴于现在处于初期发展阶段，暂时只开放第一座主楼，亦是“太子”旗下的核心“风尚传媒有限公司”。

　　之后我跟着小二爷走进公司，小二爷的用意颇深，带着我把公司上下绕了一遍，人也认了个七八。他这么个举动，可将我直接推到风浪口上，走遍所有大小公司，有哪个老总会亲自领下属进门的，除非里头有猫腻。我腹诽了一番，一直跟到小二爷办公室，才压下思绪。

　　小二爷绕到办公桌后面，在抽屉里翻找了片刻，便抽出一份文件搁到桌面上，抬眸向我示意。

　　我凑前去看了眼，竟是A签的经纪人合同，心里当即生出一个想法，盯着小二爷道：“这是签经纪人的合同。”

　　小二爷面色淡淡道：“相比起其他人的A签10年，这份合同只签5年，至于原因已在附件上说明清楚，你可以看一下条约，如果哪里有问题可以现在提出来，不过一经确认并签印后就不得更改。”

　　我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当经纪人？”

　　后面还有句为什么我没有问出口，实在是不知如何启齿。

　　小二爷并没有接腔，与他相处久了，我也熟知他的脾性，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好默默拿起那份合同书翻看了起来。合同上甲乙双方各自履行的条约并没有问题，但附件上的条件却叫我顿住。

　　所谓A签5年这个要求主要是针对我而拟定的，与其说是协议合同，更像是一场赌约，书面上写明：在五年之内必须带出三个以上的一流艺人，并且获得国内认可的经纪人万花奖，若未在期限内达成条件，乙方在这期间内所得将扣除60%；若达成条件，乙方可续签合同，甲方将在原有薪资上上调20%。在合同期间若甲乙某方违约，将赔偿违约金100万。骤眼一看，附件内容似乎对乙方不公平，可是以魏子妥这种无背景低学历的人来说，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我斟酌了又斟酌，觉得合同都是在可接受范围内，正当我准备决定签字时，小二爷突然出声道：“魏子妥。”我抬头看他，犹见他的面色又冷又淡，声音也似腊月的寒风霜雪，我仍是听出了含在里面的一丝别样情绪，“我只等你五年。”

　　我看着他说：“好。”

　　接下来我先是跟了小二爷一个月，借着这个便利，我对“太子”旗下的经纪人和艺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小二爷见时机对了，便将我踢到有着起死回生称号的王牌经纪人唐不欢身边当助理。

　　唐不欢原是“旭日”家不起眼的经纪人，当时公司只安排一个过气女艺人给她。那女艺人年近四十，风茂不再，早已不似年轻时那么容易混出名气。唐不欢为了重新捧红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最后那女艺人凭着一部架空历史剧《东歌》中女配一角而迅速火红起来。也因此唐不欢受到了公司上层的关注，又塞给她两个艺人，一个是新人，另一个是出道十年依旧红不起来。对此唐不欢并没有怨言，或许她本身就喜欢挑战逆境，不出三年，她再次捧红了这俩艺人，那新人拿下最有潜力新人奖后，第三年更是以《世风之下》获得最佳男主角奖，这等荣誉加身，那新人可以说红得发紫了；而那不红的艺人更是被圈内人冠上新生代天王。

　　由此可见，唐不欢眼光十分毒辣，又擅于抓住时机，但凡到她名下的艺人无一不是红透天的。不过在两年前她与”旭日“的关系闹僵，刚好合同到期，唐不欢毫不留恋地辞职离去，直到“太子”的招揽，她才再次回归。

　　我刚调到唐不欢身边，她就开门见山说：“我知道蔡总想借我之手将你打造属于‘太子’旗下的王牌经纪人，那么我先跟你说明一下经纪人要注意的几个方面。”她的语速很平缓，“第一，经纪人与艺人必须保持互利的关系；第二，无论艺人如何，只要签到经纪人名下的，都要有捧红他们的决心和计划；第三，经纪人的工作在于幕后的布局，幕前那是艺人才有的资格；第四，遵守经纪人的职业操守。”

　　我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唐不欢微笑道：“不用紧张，我会一一教会你的。”顿了顿，莫名说了一句，“其实我更乐意带你成为万众瞩目的超一流艺人。”

　　我摇头说：“比起幕前的耀光，我更喜于幕后的流光。”

　　唐不欢只说：“是吗。”

　　后来的两年里我一直跟着唐不欢，她和她艺人去哪都会捎上我，用实际行动向我展现不为外人所知的真实圈子。这个圈子光怪陆离，人云亦云，远看是海市辰楼，近看是幽暗之城，入此地者，只得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是升天或坠地，不过是一念之间。我不由感叹，不是亲身所历的话，圈外人是没有发言权的。

　　不容我多想，在不久之后我就接到小二爷的声明，大意是他会捡个新人给我，至于其他艺人就要我自己去发掘签约云云。说实在话，小二爷待我也算厚道了，虽然猜不透他几个意思，但不妨我对他多了些好感。

　　那个新人的艺名叫都黎，是中影表演系的在校生。一次机缘巧合，都黎被到附近取景的导演看中，只因她清纯如莲，素雅如兰的气质十分适合剧中的女二，由此出演了她第一部处女作《当我们还年少时》，获得不少好评。现在她签到“风尚”名下，目前由我带。

　　恰好都黎的处女作受到一定关注，我立即借着这个东风搭上《太门》剧组，为她争取到剧中的女四。别小看这只是个女四角色，《太门》毕竟是大制作，单单领衔主演的大腕明星就有五个，就这阵容也足够影迷咂舌的了。说来倒是巧了，都黎很符合这部电影中的女四，导演只看了她照片一眼，当即拍板选了都黎。

　　这部戏用了一年左右才拍摄完成，鉴于后期制作时间长，又要排档期，最快也要明年后旬才能上映。在它上映之前，我让都黎接拍现代都市背景的电视剧《女人计》中的女二，和小说改编的历史剧《乱秦》的女三。前者饰演一个蛇蝎美女的角色，一共36集，占30集的篇幅；后者则饰演一个不谙世事的隐派少女，出场不多，但贯穿全剧。

　　前后剧本的角色跨度大，这也是我有意的安排。现在都黎最需要的就是磨练演技，拍戏就是她最好的磨刀场，同时我在她未对自己角色定位之前扩宽她的戏路，这样一来，她未来的演艺之路才能走得更远。

　　与此同时，我签下第二个艺人，他叫卫蜀，入圈也有三四年了，算上跑龙套的角色，影视作品好歹有二十来部，奇的是和他搭过戏的演员无一不是红了天，他自己却是半红不黑，名气一直吊在中间不上不下。

　　这卫蜀还是唐不欢推荐给我的，我问她：“这卫蜀哪儿好？”

　　唐不欢神秘道：“他是一个能一部戏成神的家伙。”

　　我觉得唐不欢吹大了，卫蜀要真能一部戏成神，那他之前的戏算什么？不过我也只是犹疑了下，还是把他给签了。

　　四个月后《女人计》杀青，在忙着为都黎周边宣传的同时，她在《乱秦》里的角色进度也赶了小半。而卫蜀也参演了一部武侠剧《天下》的反派男二，在我接手之前他已和该剧组方签了合同。剧本我粗略看了一遍，他饰演的角色比较中规中矩，难以突出，反观其他男角色都有不少亮点，这编剧明显要黑男二，我着实想不明白卫蜀为何要接这种扑角色。

　　于是我问他：“你当时为什么接这个角色？”

　　他一笑带过道：“我朋友出演男主角，我也跟着参演而已。”

　　我不由多看他一眼。

　　说实在话，卫蜀模样清秀，演技扎实，像他这样的艺人其实还有很多，他们都只欠一个机会，而往往这个机会都来之不易。我可不想卫蜀一直毫无成就的在圈里耗尽青春，唯有费尽心思去找几个正在筹拍中的剧组，其中一部文艺片《漂流》中的男三让我一下子联想到南上北漂的卫蜀，脑海里瞬间朔造出一道孤寂萧索的背影。本来我打算让卫蜀试一下男三，结果他却直接拿下男主角，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由吃了一惊。

　　当天晚上应酬那位导演的时候，对方满嘴醉话说：“当时小卫试镜男三我就觉得可惜，虽说他和那个角色的契合度十分高，但他更应该尝试米海这个角色！”

　　米海是《漂流》的男主角。

　　旁边的副导演笑眯眯道：“卫蜀这位演员我们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了，他非常特别，可以说他天生就该是演戏的人，我们一直在等他的参演，现在他来了，我们自然为他挑选最好的角色。”

　　没想到卫蜀被别人投入过这么多的期许，不知他能不能达到那一步，我不禁忧虑。

　　这日晚上，都黎赶完《乱秦》的两场戏后，我就送她回公寓。至于卫蜀那边，他要通宵赶戏，我就安排个助理跟在他身边，自己便懒得去管他。我刚从公寓出来打算回魏家一趟，却接到小二爷的电话，他说了个地址让我过去就挂线。我生怕他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立即赶了过去，地址是一家海边的咖啡馆。

　　走进馆里，我一眼就看到小二爷，我坐到他对面，一边暗暗打量这家咖啡馆。半掩的窗外响起海浪的拍打声，幽静的室内不仅弥漫着浓香的咖啡味，还回荡着舒缓优雅的钢琴小曲，而坐在钢琴后的青年犹如墨画中走出来的浊世公子。

　　等到半杯的咖啡下肚，小二爷突然出声：“你觉得这首钢琴曲如何？”

　　我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道：“很舒缓柔和，在这幽静的环境下更有种空灵的感觉。”

　　小二爷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向别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处昏暗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男人，灯光的余阴打落在他的身上，我看不见他的相貌，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仅凭着那一身侧影，我竟觉得他与众不同。

　　我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小二爷勾起一丝笑容，却起身一副回去的架势，临走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你认为他值得你浪费时间的话，就自己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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