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傍晚时分我离开了小二爷家。

　　刚走到外面，映入眼的是漫天彩霞镶缀的流云，本该蔚蓝如海的天穹被抹上了一层朦胧的火红，即使已是黄昏，但昼间的热度并未消散几分，灼热的晚风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拂打在外露的皮肤上时很是火辣。

　　这个八月末九月初的日子，魏思文的暑假也将近过完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升上初二。我因工作上的事一连两个月都住在小二爷家，多日未见到他了，心里多少有些念想。毕竟之前的魏子妥全都是为了家庭、为了魏思文而出外打拼，魏家是他的支柱，即使在外面遭到辱骂、鄙夷，他依旧笑着面对。用他单纯的想法来理解的话，就是残酷的现实生活可以通过双手改变，而魏思文便是他的精神寄托。

　　魏子妥以此为基准，想着要全心全意对待魏思文也无可厚非了。

　　回去魏家的路上我乱想了一通，直至回到魏家看见在房里安安静静温书的魏思文时，脑袋里的所有杂念全抛到九霄云外，满心压不住的愉悦。在小二爷那儿受到的委屈和压迫都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反倒觉得能给魏思文创造一个好的前景而感到宽慰。

　　我知道这股来得凶猛而澎湃的情绪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本能，我可以顶替魏子妥，但我成不了魏子妥，所以不能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尤其他对魏思文过度呵护和宠溺，这不利于魏思文的成长，像棉花似的软软糯糯的只能是正太。

　　思及此处，我稳住心神，不想打扰魏思文，转而放轻脚步走进厨房帮魏母打下手。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她就见着我，看我一心扑在魏思文那儿才没吭声。

　　此时我走到她旁边，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对于我的回来，她既没有太欣喜也没有太生疏，就像我一直住在这里一样平常，但我还是从她麻木僵硬的面容中瞧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安心，我便晓得她是个在意魏子妥的母亲，虽然我觉得她更疼魏思文，不过这对我和魏子妥而言却是个好事。

　　我帮着洗菜的空档主动开口说：“妈，这几天我都在家里。”

　　魏母看过来说：“不用上班吗？”

　　我想起回来之前小二爷对我说的话，他冷着眉眼说：“我放你几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到9月8号你先到我家，我再带你到公司报到。之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忙得没空回家，我先提前跟你说一下，别到时候在背地里骂我压榨你那不值钱的劳动力。”当时我差点想脱鞋抽他。

　　我回过神说：“我之前不是没怎么假嘛老板补回给我的，8号再去上班，不过……”顿了顿，“之后可能会很忙，不一定有时间回来。”

　　“这样啊……你自个看着吧，别太累着自己。”

　　“晓得了。”

　　说着，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张银行卡塞到魏母手上，她的脸色多了分寡愁，我笑笑道：“卡里面应该有一万多，扣掉思文的学费，剩下的妈你看着办吧，我会每个月定期存钱进去的，要是我没空回来这头家还得你顾着，需要钱的地方不少呢，等到思文读完大学就轻松很多了，到时候我会攒到很多钱，然后带你们去环游世界。”

　　我将魏子妥的心愿说出来。

　　魏母淡淡笑了一笑，但要得不太舒坦的样子：“你自己有钱傍身没？”

　　我点头说：“有，你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收进裤袋里。

　　随后闲谈了几句话，晚饭也做得差不多了。我忙端菜到饭桌上，就去叫魏思文，我倚在他的房门口往里喊道，声音刚挤出一个调，原本还全神贯注看书的魏思文唰地一下扭过头来，惊喜之色难掩，落在我脸上的眸光十分清亮，像水溪下的石头，光滑温润，让人过目不忘。

　　他缓缓起身走来，矜持而腼腆地抓过我的衣角，抬头看我，低低叫唤一声：“哥哥。”

　　“嗯。”我揉乱他的头发，突然问道，“什么时候开学？”

　　“9月6号，怎么了哥？”

　　我继续问：“功课都做好了吗？”

　　他挺了挺胸膛说：“刚放假的那个星期我都做完了，剩下来的时间都用来温习。”

　　“不错。”我不吝啬地赞扬，随即推着他走到饭桌边，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后，才笑眯眯道，“你这么乖，在你开学前我带你去玩儿，妈也一起去，学习这么久也该放松一下了，思文觉得这个提议怎样？”

　　他眼睛一亮，却迟疑道：“真的可以跟妈妈和哥一起出去玩吗？”

　　我放柔声音说：“是啊，我们一家人出去玩。”心里则想，眼下我没多少钱，先就近玩儿，等我在小二爷那里捞够钱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暂且委屈一下无妨。

　　这时，魏母也从厨房里出来，听闻我俩的对话后没说什么话，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头，魏母才出声道：“也好。你俩儿长这么大我都没带过你们去哪儿，让你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她眼角冒出的湿意，借着盛饭的举动又憋回去，勉强一笑道，“那我就将包子铺的工作放一放，让我这个当妈的好好陪你们一回。”

　　听到魏母这席话，我心情徒然一沉。魏母背负着这个家庭太多的沉重和痛苦了，从魏子妥的记忆来看，魏父在魏子妥五岁的时候因车祸去世了，虽然肇事者家属对此作出了赔偿，但这笔钱根本不够开销，等到魏子妥读上初中的时候钱就用完了，又正当孩子读书长身体，魏母不得不多打几份工作，勉强供到魏子妥读完初中为止，却也熬坏了身体。

　　尽管如此，她也从不曾对魏子妥抱怨过，反而为魏子妥放弃学业出来打拼这事感到愧疚。有几个夜晚魏子妥曾见到魏母坐在床上偷偷哭泣，那时他对母亲还怀有一丝的埋怨都化为了悲凉和坚强。

　　这个普通的家庭积淀着诸多难以言喻的无奈、悲痛、苦楚与沧桑了。

　　我看着对面的魏母，又看了看身旁的魏思文，最终还是将吊在嗓子里的话全咽回肚子里。我突然明白过来，有些事大家门儿清就是了，说出来又当如何，还不如沉淀下来让它成为日后念想的醇香，那时候一定会感伤而释怀。

　　晚饭过后，魏思文刚洗完澡就爬到我床上去，抱着枕头滚了几圈，那头湿淋淋的头发弄得床垫一片狼藉。我头疼地将他拧起身，一边用干毛巾揉搓他的头发，一边骂道：“你下次再这样就别上我的床了。”

　　魏思文立即坐定屁股，讨好似的往我身上蹭了蹭，魏子妥对这招最无抵抗力。

　　不过我没什么反应，也懒得说他的不是，干脆转开话题道：“这几天你打算去哪儿？先说明哦，只能在首都这区域内，等以后咱有更多钱再去游遍大江南北，我还要带你和妈环球世界！”

　　魏思文安静地听着完我的豪言壮语，眉目扬起心满意足的色彩，温声细语地回道：“不管去哪里。”他抬高眼，目光如炬，“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足够了。”

　　他的乖巧和心细令我发闷，我弯起嘴角说：“那我来做决定好了。”见他点头，我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来，“1号去上午水族馆，下午大泗村；2号去游乐园；3、4号去安麒小镇，这个地方可以逗留久一些；5号得要在家里过，好好休息，第二天你就要开学，玩得太疲累的话会影响到学习，我还等着你给咱家争脸儿呢。”

　　“我会争气的！”魏思文信誓旦旦道。

　　我拍了拍的他头，再话谈一番才赶他回房，然后整理刚被魏思文蹂躏过的床铺，收拾到一半直接躺下睡了过去。难得一觉睡到醒，我望着窗外的晨光明亮，日头早已东升天边。我随意打理了下就窜出房外，正见魏思文已帮着魏母忙进忙出，看他样子挺兴奋激动的，魏母也似被他的情绪感染，抿着笑意看向魏思文，我不由放松了下来。

　　之后按着我的安排度过了这几天，5号那天我则一直在家陪魏思文，等到他正式开学并忙碌新的学习中，我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到7号晚上我特意到魏思文的房间找他谈话，不知是我脸上表现得太过严肃亦或是别的，他正襟危坐，一副静等我说话的样子。

　　我犹疑道：“思文，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我不知道下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他却笑道：“哥，你就放心吧。”

　　我说：“我不在家里你要乖乖的，也要好好读书。”

　　他笑着眼说：“嗯嗯。”

　　我说：“答应我，照顾好妈，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吃药，要是吃药还不好就去医院，可以做到吗？”

　　他依旧在笑：“我答应你，哥哥。”

　　叮嘱完后我跟魏思文就无话可说了，我干巴巴坐了好一会便起身回房，一夜无事。

　　第二天我早早醒了过来，连早餐都不敢多吃就急忙出门。去到小二爷家门前就见着他已经不耐烦地等在那里，倚靠着车身，手上不断把玩车匙，清脆的金属声在宁静的小区内显得十分刺耳。

　　小二爷闻声睨了过来，张嘴就说：“要是下次还要我等你，你可以滚蛋了。”

　　数月下来的我已经习惯小二爷不时的冷嘲热讽，淡定应了声：“我会注意的。”却招来一记冷眼和轻哼。我不由暗笑，心说这祖宗爷并非初始时以为的难相处，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家伙，只不过比同龄人聪慧了些许、经历多了些许罢了。

　　之后搭上小二爷的顺风车去往公司。一路上小二爷一直绷着脸，却又用着随意的口吻跟我简单说明公司现阶段运作的基本情况和周边的环境，我一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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