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好不容易把梁医生暂时忽悠住，接下来的温柔攻势得天天上演不可，就算拔不去梁医生心里的朱意容，我也要在他心里头种上王妙楠，不将趁虚而入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我都不叫何以娉。

　　且这个时候梁医生最需要的就是治愈心底的创伤，弥补爱情的缺失，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这段时期尤为重要了。

　　于是每天我都要装模作样的让梁医生以为自己是个娴熟温雅的好妻子，从而对妙楠坦露心扉，为此我演了足足一个月有余的时间，才稍见起色，这还多亏妙楠的肚子争气。看着医生逐渐恢复往日的面孔，看着他多了一丝真实的温柔样子，其实我还是有些欣慰的。

　　而这个相当短的时间内虽然磨不出什么火花来，但至少让梁医生开始习惯生活中有妙楠的存在。就在这普通的日子里，我教会梁医生基本的家务活，不过我厨艺不精，也没怎么仔细教，倒是他从那些美食书中学了个精通，后来他干脆自个儿跑到书店买了一堆生活用书，有空就看，我瞧着他越学越有家庭妇男的样子，不由大乐，想必妙楠看到他变成这样一定高兴泪流。

　　有一天吃完饭，梁医生收拾好碗筷洗好澡后，就安静地坐在厅里看他的书，无意间我瞄到一本《婴儿需注意的五十六条事项》，再往下看，又是一本《丈夫与妻子》的书刊，我觉得好笑又伤感。当下坐到他身边，梁医生侧眸，浅浅的一笑，比外头的日光还淡，却甚为迷人。

　　晚上我跟梁医生说：“找个时间回爸妈那里吃个饭吧。”

　　梁医生在我肚皮上亲了几口，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随后附到耳边又说：“我知道了。”说罢在我脸颊上落了一个吻，“晚安。”

　　第二天醒来我看到了手里握着的纸条，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也已经醒过来的梁医生，趁他没留意到之前我钻进了洗手间，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后我的身体你就拿去吧，做你想做的事，这是我唯一能回报你的了。还有，谢谢你……”后面的位置有被晕化的痕迹，估计是妙楠哭着写的。

　　我将纸条看了好几回，最后才丢到马桶用水冲掉，隐下那些小心思，便像无事发生过那样洗漱，换衣服，然后到楼下吃梁医生做的早餐，有关我不是妙楠的事除了医生外没有人知道，而我也不想跟任何人提及。

　　这样过了几天，待到周末，我和梁医生一道回了梁家大宅。

　　梁老太见着我们顿时欢喜不已，红着眼眶说：“你俩儿早该这样子的，再没有谁比夫妻间的关系还要铁牢了，妈看到你们能好好的再高兴不过了。”

　　梁四姐在边上朝我笑了笑，张嘴无声说了四个字：“真好，妙楠。”

　　我颔首一笑。

　　饭后我和梁医生逗留了一会就回去了。其间梁老太还想挽留一阵子的，可梁医生说了句孕妇得要早点睡下她才不舍地放人，临别前她拉着梁医生到一边儿去，也不知梁老太说了什么，梁医生频频往这里看来。

　　而这时，梁四姐说道：“妙楠，能看到你和不函修成正果我们一家子都是欢喜的，以前不函对不起你的，日后你狠狠讨回来就好了，他那性子的人，对你上心后可就一痴情种。”

　　可不就是痴情种嘛，他和朱意容的事都把妙楠折腾得不轻了，我心里腹诽了一番，嘴上才抹出笑容说：“不函他能不纪念过去跟我过日子已经很好了，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他能做个有担当的男人，负责起家庭的重任，还要做一个爱护孩子的父亲，这样就足够了。”

　　梁四姐没有吭声，而是抬头看向我后面。我心思一转，大抵梁老太和梁医生已经说完话回了来，我转过身望去，目光正与梁医生对上，正所谓一眼望万年不过如此了，我别开眼转回了身，就与梁四姐道别。

　　回去的路上梁医生盯视着前方的路，突然左手被握住，我侧头一看，就听梁医生沉沉说：“妙楠，妈刚才跟我说这几年你过得很苦，说是我害你这样的，还说让我以后好好对你。”他停下来，街道的灯光在他脸上落下了一重光一重影，俄而郑重地、又寂寞地说，“我会留在你身边，努力成为你想要的人。”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几天，我被梁医生安排到市三院住院等生产。提到生孩子这事儿我就头痛，我生前给先夫生过两胎，自是不会怕啥子，可说到底我于妙楠于梁医生而言，只不过是个外人，别的事或许无所谓，但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儿，我来干倒是乱了套了，我左右寻思着要不在生孩子那会让妙楠拿回身体等她生完了再算。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就在这一天，我刚住院的第三天下午，梁医生在接到一个电话后脸色变幻莫测，蓦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含着的复杂直叫我眼皮猛跳，心脏更是跳得雷鼓似的，十分不安。

　　结束电话后，梁医生走回来熨帖地将我的手掖回到被子里，一边说道：“妙楠，我出去一会，你等我。”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抓住他的手说：“我等你。”

　　可梁医生这一去后就毫无音讯，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甚至在梁家人来看望我的时候才知道这桩儿，梁老太更是气得差点晕过去，要不是梁老爷在旁扶着就得摔地上了，嘴里含着“混账，什么事比得过妻子快生孩子的，早知道我就掐死他算了”的话。

　　对于这个状况我苦笑不已，原本都快要将梁医生捆在妙楠身边了，谁知天意总是弄人，偏生要妙楠过不得好，而我费了如此之多的精力现在全都落了一场空，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几乎压垮我。

　　明明前头还跟我保证呢，后头干脆连人都没见着，我气得肝儿都疼了。

　　事情过后第二天下午，医生寻了过来。

　　我看着医生那张熟悉的脸时，我更觉得自己委屈得紧，生前我都没摊上过这种事，这回遇上梁医生倒让我一次吃够憋了。

　　医生放下一篮水果坐过来说：“老函的事我听说了，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沉闷道：“医生你是来堵我的吧，哪茬儿不提偏给我提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了。”说着，我冷啐道，“他有本事就最好不要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见得妙楠会待见他，梁老太说得对，有什么事得先等妙楠生了再算，等孩子出世了他去哪就去哪。”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转而正色道：“或许你想到原因的。”

　　我冷冷道：“就因为我想到才觉得痛心。”

　　医生闻言低叹了一声。

　　我不再往下说，梁医生无非还是为了朱意容罢了，就不知是个什么事儿。他俩儿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说来也无意义，只会再次将妙楠的伤口撕扯得更大，更痛而已，此时我情愿当一个沉默者，用以捍卫妙楠最后的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尊和骄傲。思及此处，我撇开眼出神地看着窗外灰沉沉的天空，脑子里一时空茫茫的，一时又纷杂烦乱，我在里头找不到丝毫的头绪，也不知自己该如何为妙楠的人生行走下去。

　　这由始至终都是一个死局，走进来的出不去，走出去的回不来。

　　难道还要为了梁医生而一次次践踏自己吗？我给妙楠留了这句话。

　　半夜醒来我亮起灯光，认真地念着妙楠的回话：“经历了这么多，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了，也不知道还爱不爱不函，但我骨子里已经记住去爱他的习惯，如果哪天不爱了，那一定是王妙楠死了的时候，请见谅我的看不开和舍不得，我知道你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就让我任性一辈子吧。”

　　我摩挲着上面的字，喉咙哽咽得不行，许久之后我才写道：“妙楠，孩子由你来生。”

　　次日醒过来后我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只略抬起手往那张纸条掠了一眼，“谢谢你”三个字似饱含了沉重复杂的心思，却又似什么也没有。直到医生来看我时拿过纸条仔细端量了一番，我才回过神来。

　　我坐起身，想了想，决定拜托他道：“我现在唯一能托付并且信任的人就只有医生你了，我不在那会妙楠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守护在她身边。”

　　医生握住我的手说：“我会的。”

　　我摊开他的手指，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我堆起笑脸和他宽厚温暖的手指扣在一起，柔声道：“妙楠答应我等孩子生下来后这身体就归我了，可以让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你现在还没有改变过吗？”

　　医生欣喜道：“我不会改变的！”

　　“那好。”我掷地有声道，“等妙楠生完孩子我就告诉你答复！”

　　医生在我手背上深深一吻，不由的我就觉得感动。

　　之后一直到分娩的那会子，我减弱自己的意识让妙楠回到了身体中，许是生产过程的疼痛令妙楠的意识增强了不少，完全将我挡在了外面，因为我的意识脱离出束缚，看事物的视角一下子宽阔了许多，不再局限于妙楠所看到的，基本全视角范围内都能纳入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婴儿顺利生产下来的瞬间，妙楠虚弱苍白的面孔流满了泪，听到不知谁说的“是个女儿”后，妙楠抓住离她最近的护士恳求道：“姑娘，孩子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她的名字就叫珍珠，跟我姓，王珍珠，作为母亲的我珍爱这个掌上明珠的意思，姑娘你替我告诉她：我爱你，宝贝，妈妈好爱你好爱你……”

　　突然萧寂的手术室响起急促紧张的声音：“大出血！快！”

　　眼看着妙楠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我立即将意识回归到她的身体，可是让我吃惊的是，刚想掌控这身体的瞬间我被排斥了，连同居于这身体深处的灵魂一道被挤出了身体之外，不管我试了多少次都再也回不到妙楠的身体上了，我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晃神地看向妙楠，流了泪。

　　这一天，下起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春雨。我蓦然回首，竟觉自己仿似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久得让人痛彻心扉，我这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一个叫王妙楠的倔强女人留在我心里的痕迹，那么重、那么浅、那么无畏、那么悲哀。

　　而这样一个女人，我为她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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