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

　　我从浑噩中穿过重重迷雾，看到了广姈的一生，妙楠的一生，在还不及感叹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

　　在一个安静祥和的早晨，在一张老旧狭窄的木板床上坐起身，一时间被窗外的亮光照暖了心肺，慢慢的也从妙楠的事儿中恢复了一丝神气，这才开始打量眼前的陌生环境，不消说这回我又重生到别人身上去了。

　　还不容我多细想，房门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敲打声，我寻声踱出房间往外走去。因为房子的面积并不大，一眼就能看透布局，而房间正对着的就是厨房，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一个妇人拿着菜刀往砧板上剁肉，她似乎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睇了我一眼，便转回去专心剁肉，等肉剁成了细碎，她就拿起碟子盛起，然后又拿起生菜往砧板切丝再剁碎，等她做好一系列事儿才得空跟我说道：“你今儿不去工地了？要是不急着去就送送思文上学吧，他也差不多醒来了。”

　　言罢另一房间就走出来一个小男生，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蔫蔫的，就像他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耸拉着眼皮，而他身上套着宽松却干净的衣服，衬得他奶白的小脸很是精致。

　　不知为何，我看着这屋里头的俩儿，脑子里就闪过有关他们的事，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们，那么只能是这个身体残留下来的记忆了。

　　从这些记忆中我对目前的处境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身体的原主叫魏子妥，上面只有一个母亲，下面只有一个弟弟魏思文，家庭十分清贫，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他在读完初中就缀学出来工作了，攒到的钱基本拿来供弟弟读书。现在魏思文刚上初中，需要的钱也比以往多了不少，有时候魏子妥为了攒够学费和生活费用，得要连续打几分粗活才勉强撑过去。

　　此时这个时候魏子妥早在工地搬着砖块跟师傅搅着水泥，扛着大砖板了，却因为我的顶替又者身体操劳过度晚起了几个钟头，就算现在赶过去工地也少了半天的工资，很是划不来。

　　而这里头的种种最叫我在意的是这个魏子妥分明就是个带把儿的，真是晴天霹雳，我顿时纠结无比。

　　这时，魏思文靠过来猫叫似的说道：“我刚才在房里听到了，哥是不是送我上学啊？”

　　我缓过神来盯了他好一会，才努努唇说：“是啊，你赶紧去刷牙换衣服，吃完早餐我们就出门，你动作得快点，不然会迟到的。”

　　魏思文欢天喜地地跑去洗手间，也不晓得他在里头怎么个搞的，竟闹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来。不过在魏子妥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弟弟欢笑的面容了，我能感受到魏子妥对魏思文是很在乎的，甚过自己的母亲。

　　吃完早餐我就送魏思文上学。

　　凭着记忆我很快就熟悉这一带的环境，魏思文所读的中学在新城区那边，离着这里旧城区谈不上远，也谈不得近，为了方便弟弟上学，魏子妥用了些零头的钱在二手市场买了一辆翻新过的自行车给他，那会子可把魏思文高兴坏了。

　　眼下我正推着这辆自行车和魏思文并肩爬上了斜坡，然后我才骑上车让魏思文坐到后座去，突然腰上多了一股力劲，我低头瞄了一眼，就见一只瘦长的手臂从后面往前牢牢的打了一个圈儿，一小截从衣袖里露出来的皮肤白嫩嫩的，上面的青筋也就显得十分清晰了。

　　可能我受到这身体意识的影响，不自觉间总想对魏思文好一点，这里面的宠溺几乎要溢了出来。不过魏思文确实有种能激发别人保护欲的特殊魅力，有人赋言男生女相者，生来就贵气，可惜命薄易折。

　　魏子妥的想法则是思文生不带来贵气，粗养着就不会命薄了。

　　想了这般多，时间也是一下子过去，没多久我就将魏思文送到学校门口了，顺道将自行车一并给他，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可能没时间来接你，车子你自己拿着吧，放学后你就骑它回家，知道吗？”

　　魏思文扶过车头失落地说：“好吧，哥慢走。”

　　我见他如此模样，心道小样儿的嘟起嘴巴来真是好看得紧，我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好努力，思文。”

　　魏思文低哦了一声，就推着自行车往校内行去，其间有一个女同学看到他立即凑了过去，看着俩儿远去的背影，我这才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魏家，也没有去魏子妥工作的地方，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着，寻思着事儿。

　　说到底我是个女的，干不来粗活，自是不能再去魏子妥以前工作的地方找难受，但又不能啥子都不干，不然魏家这个月就得吃西北风了，再加上魏思文很快又读完这个学期升至初二，到时候又得开销一大笔钱。

　　对魏家而言，没钱当真是寸步难行。

　　不管怎样，目前还是得重新找一份养得活一家三口的工作，还能有余钱供魏思文读书的，只是我左右寻思都想不到什么工作，一来我已多年未干过活儿，二来魏子妥的学历和经验只能去干粗活谋生。这般年少的身子就要承受来自生活和社会所施压下来的沉重和无奈，用自己并不强大的身躯支撑着这个家庭，我就为这个少年感到一阵的心疼。

　　撇开这次是男的身体令我不自在外，其实比起妙楠和梁医生的事儿要来得轻松许多，魏子妥最大的心愿不过是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看着弟弟一直读上大学，然后出来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心满意足了，由始至终他都没考虑过自己，这孩子多纯啊。

　　思及此处，我就更想为魏子妥做一些事，至少替他养活魏家并供完魏思文的学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是出门四处游荡就是到附近的网吧上网找工作，面过几次试，都以失败告终。我称心的人家不称心，嫌我学历太低，我不称心的人家称心，我又嫌它待遇不行，这般下来闹得我几夜都没法睡过去，只要一想到魏母用忧虑的眼神看向自己，我就更加睡不安稳了。

　　这天我去送魏思文上学的路上，他突然问道：“哥最近都在家。”我以为他要说我偷懒不去干活的事，但却听他说，“其实我知道家里一直都是哥撑着的，为了我和妈妈，你整天儿都忙着干活攒钱，可是我情愿咱家穷一点，少吃一点少穿一点也不想你这么辛苦，而且我也不打算读下去，我要跟你一样攒钱养家！”

　　我不知该为这席话感动还是生气，总之此刻的心情尤为复杂，直到将魏思文送到学校门口我才正色道：“思文啊，你知道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魏思文摇头。

　　我语重心长地说：“是能看到咱家变得有钱，不用再为了一两毛钱而低声下气，要是咱有钱还用得着挨苦么，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住什么不就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哥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才拼命，一点都不觉得苦，倒是你自己，只要好好读书读出个真本事来就是对得起我了，其他事你就别多想，知道不。”

　　魏思文张了张嘴，一副欲言而止的样子。

　　我打断他的思绪微微笑道：“还有啊，哥我曾经最大的理想呢，就是读上大学。”我望向校内耸立着的教学楼上挂着的“千里始足下，高山起微尘”的横幅标语，幽幽叹道，“思文，你不能像我那样缀学，不管怎样，我都会想办法供你读完书为止。”

　　魏思文怔了怔，蓦地委委屈屈的从鼻子里挤出沉沉的鼻音，那双大眼睛泛起了红。

　　我忍住心软推搡他一把说：“好了，再不进去就迟到了，记得今儿你说的话不要在妈面前说，不然她得伤心死。”

　　魏思文闷闷应道：“我知道了哥。”

　　跟魏思文分别后我又在新城区兜了一圈，突然被一家企业门口的招聘信息吸引，上面写着：本公司现收一名助理，年龄、学历不限，只要有相关经验和能力即可，有意者可面谈。

　　原本我也只是打算试一下而已，结果刚和前台说明来意，前台就立即带我到会议室，叫我稍等片刻就出去了。不一会就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三十多岁出头，经过我身边坐到主位上的时候我从他身上闻到一股不浓不淡的烟草味，估计是个老烟手。

　　男人面无表情地朝我扯唇一笑说：“你好，我是‘盛世爱’子公司的总经理陈坷，不知……”他顿了顿，眉间微不可查的一蹙，似乎对怎么称呼的问题纠结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面无表情说，“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我也知道这身体十分年轻，身份证上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周岁，严格来说魏子妥一直干着童工的活儿，拿着童工的低薪生活，为了不让他小瞧，我微微一笑道：“我姓魏，子不怪语的子，妥首帖耳的妥，你叫我小魏就好了，陈先生。”

　　陈先生认真看了我一眼，说：“对于这个工作，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我坦言道：“我最想知道助理的待遇如何。”

　　陈先生说：“待遇方面会很高，一个月保底五千，最高可以拿到一万，包五险一金，但是有三个月试用期，如果这段试用期你所服务的对象不满意，我们会随时解雇你。”

　　虽然我端了几十年的太太款儿，对经济环境和就业问题还是有所了解的，这陈先生张口五千，闭口一万，如此高薪的事我是不太信任的，且说不过是区区助理，要本事没本事，要能力谁都能干，该不会是陷阱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

　　陈先生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第二次扯唇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怀疑这份工作的真实性，但我们是正经公司，不会拿自己的声誉开玩笑，不过你服务的对象不是我们公司，而是成为蔡家二公子的助理，我们上头只是帮蔡家招人而已。”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胜任的话，我可以马上送你到蔡家进行第二轮面试。”

　　说完这话，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看着他立即面瘫的面孔，我脸皮抽了一抽说：“我想知道贵公司的情况以及陈先生提到的蔡家。”因为这城市是首都，与我所在城市相距甚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自然就不太清楚首都的局势。

　　陈先生突然道：“我以为就‘盛世爱’国际品牌的名气在全国各地都会有人知道，没想到生活在本市的你居然会不知道。”其实陈先生故意挤兑我的吧，他说，“我们母公司并不在国内，而设立在首都的这家分公司主要服务于国内市场，通过品牌元素的设计、推广、制作以及销售，完成一系列对外贸易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将手勾搭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至于你问的蔡家，是首都的大世家，蔡小二不就是个太子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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